第七百八十四章:蒙古王爺(二)
趙馨甚至來不及辨清形勢,便被忽烈三言兩語置身事外。
潘雨音同為女人,自然也不能留在中軍大帳,故而陪趙馨一同離去。有一位熟悉的朋友陪伴左右,對初來乍到的趙馨而言也算一絲慰藉。
當趙馨和潘雨音離開中軍大帳后,帳中原本一派祥和的氣氛陡然變得詭異起來,縈繞在忽烈臉上的和藹笑容也在趙馨轉身離去的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柳尋衣漸漸意識到忽烈和汪德臣的態度變化,眼底悄然閃過一抹謹慎之色。
「你剛剛說自己叫柳尋衣?」
突然,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柳尋衣的汪德臣緩緩開口,饒有興緻地問道:「你真是大宋朝廷的人?」
「是。」柳尋衣不知汪德臣的心思,故而小心試探,「汪總帥何出此言?」
「如果你是柳尋衣,那你可否認識一個叫洛天瑾的人?」汪德臣不理會柳尋衣的困惑,徑自問道,「那人自詡什麼『北賢王』,在你們中原……也算小有名氣。」
柳尋衣的心裡「咯噔」一沉,眉頭微皺,心中快速盤算著二人可能存在的瓜葛,忽然靈光一閃,眉宇間浮現出一抹濃濃的驚駭之意。
見柳尋衣的表情一變再變,汪德臣面露瞭然,似笑非笑:「是不是想起來了?」
「我……」
「昔日的洛陽將軍汪緒統,正是我的同族兄弟。」汪德臣眼中的笑意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若隱若現的幽寒光澤,「汪緒統父子慘死在洛陽城,此事……你應該很清楚吧?」
「這……」
「別和我說什麼大宋民間義軍,洛天瑾不過是一介江湖騙子,其人狡猾、其心不誠、其言……更不可信。」
言至於此,汪德臣驀然起身,右手端著一碗香氣四溢的奶酒,朝柳尋衣步步逼近。
九尺身長的他居高臨下,俯視著思緒萬千的柳尋衣,語氣愈發強硬:「洛天瑾已死,我也沒興趣追究一個死人的罪過。但你不一樣,既然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就不能再揣著明白裝糊塗,無論如何都該替我死去的兄弟問一句,當年洛天瑾謀害他們時,你柳大人……有沒有參與?」
汪德臣一言穿心,令柳尋衣的心情變得愈發忐忑。
見狀,馮天霸、黎海棠、悟禪無不面露擔憂,反觀丁輕鴻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汪總帥這番話……我聽不明白。」柳尋衣思緒飛轉,敷衍道,「當年,我奉朝廷之命潛入賢王府,確實在洛天瑾身邊待過一段時間。至於汪緒統的事,當年在洛陽城鬧的人盡皆知,我若說自己毫不知情,恐怕汪總帥斷斷不會相信。」
「如此說來,你承認汪緒統父子之死與你有關?」
柳尋衣從容不迫,回答更是滴水不漏:「我只能說自己從未對汪緒統父子下過死手,至於他們的死因,洛天瑾有洛天瑾的說法,汪總帥有汪總帥的推斷,至於在下……沒有親眼所見,不敢信口開河。」
汪德臣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對柳尋衣的謹小慎微深感不滿,追問道:「我聽說你曾深受洛天瑾信任,如此大事你會不知道?」
「汪總帥也自稱是汪緒統的兄弟、汪清術的叔父,不同樣一無所知?」柳尋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言辭不甘示弱。
「你越是掩飾,越是心虛……」
「據我所知,汪緒統、汪清術在洛陽城橫行無忌,欺男霸女,結怨的仇家豈止賢王府?」見汪德臣咄咄相逼,忽烈卻裝聾作啞,柳尋衣漸漸洞悉局勢,蒙古人自視甚高,從始至終一直抱著居高臨下的傲慢姿態,分明不將大宋使臣放在眼裡。
心念及此,柳尋衣索性將自己的顧忌統統拋開,揶揄道:「我們中原有句老話『多行不義必自斃』。汪緒統父子的下場並非偶然,甚至可以說……咎由自取。」
「柳大人的這番話,我聽不明白……」
「汪總帥不要誤會,在下一介粗人,出言難免不周。若有得罪之處,萬望汪總帥海涵!」
面對柳尋衣的能言善辯,汪德臣似乎無意繼續爭論,只用諱莫如深的目光審視著寵辱不驚的柳尋衣,半晌一言未發。
汪德臣不開口,忽烈也不開口,其他人更不敢輕易出聲。
一時間,中軍大帳內的氣氛壓抑到極點。
「柳大人遠道而來,我……敬你一碗酒。」
言罷,汪德臣將手中的酒碗緩緩遞到柳尋衣面前,可未等柳尋衣伸手迎接,他卻忽然將酒碗高高舉起,在旁人錯愕的目光下,汪德臣慢慢悠悠地將手腕一翻,滿滿一碗奶酒傾灑而落,直澆在柳尋衣的頭上。
「嘶!」
僅此一幕,全場一片嘩然。
感受著臨頭澆落的一陣涼意,柳尋衣雙瞳驟縮,懸停於半空的雙手微微攥握,一股冷厲的殺意漸漸逸散而出。
一時間,宋蒙雙方的人馬無不將心提到嗓子眼,一個個虎視眈眈地盯著對方,並下意識地將手探向各自的兵刃。
空氣瞬間凝固,戰意迅速燃燒,在場之人心思各異,相互提防,大戰似乎一觸即發。
「你他媽……」
馮天霸忍無可忍,欲挺身而出,卻不料被柳尋衣揮臂擋下。他雖一言未發,但馮天霸透過其胳膊上緊繃如鐵的肌肉,足以感受到柳尋衣內心的怒火,以及他奮力剋制的殺意。
在一道道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柳尋衣揮手在沾滿奶酒的臉上胡亂一抹,從而手臂一甩,五指一抖,無數道參雜著勁氣的酒滴倏忽而下,登時在地面砸出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凹坑。
「多謝汪總帥賜酒!」柳尋衣強壓怒氣,字句如刀,「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汪總帥敬我在先,在下也該回敬……」
「不必了!」汪德臣的回答簡單而直接,令眾人大感意外,「今天,我可以『敬』你,但你……不能『敬』我。」
「為何?」
「兩國和親,說好聽些是議和,說難聽點……根本是城下之盟。」面對柳尋衣的殺氣,汪德臣泰然自若,絲毫無懼,不陰不陽地說道,「城下之盟,談何平等?我『敬』你,你若敢不受,蒙古的百萬鐵騎將如秋風掃落葉般蕩平大宋。反之,爾等君昏臣庸,將慫兵弱,我又憑什麼受你『敬』的酒?」
汪德臣軍旅出身,百戰餘生,他的道理永遠建立在鐵蹄、彎刀之上,從來不懂、也不屑於那些逢場作戲的外交辭令,故而出言無忌,態度更是桀驁。
然而,汪德臣的直言不諱固然尖酸刺耳,卻又是不爭的事實。孱弱之國,衰微之邦,在當今天下第一強國面前,又有何體面可言?
倘若大宋文修武備,國富兵強,汪德臣又豈敢折辱大宋使臣?
眼下,是大宋求著蒙古議和,而非蒙古求著大宋修睦。換言之,這場和親一旦破裂,對蒙古或許無關痛癢,但對大宋……卻是萬劫不復。
這也是柳尋衣明明受到羞辱,怒不可遏,卻仍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根本原因。
顧全大局,忍辱負重。
短短八個字,說起來簡單,但真正做到又談何容易?
不必怨恨汪德臣的刁難,亦不必怪罪忽烈的冷漠,更不必苛責蒙古大汗的傲慢無禮。
要恨,只恨朝廷無能。要怪,只怪家國衰敗。強弱懸殊,盛衰之別,以禮相待是寬容仁慈,傲慢無禮才是本來面目。如果兩國的地位反過來,只怕場面也不會相差太遠。
更何況,汪德臣如此刁難並非無理取鬧,緣起於汪緒統與洛天瑾結下的不解之仇。
堂堂蒙古大軍的總帥,年紀輕輕便能威震八方的將軍,百年難得一遇的天賜帥才,如果連替自己同族兄弟出一口惡氣的膽量和脾氣都沒有,反倒有些奇怪。
因洛天瑾與汪緒統的私怨,汪德臣竟直截了當地打了大宋一記響亮的耳光。
如此不計後果的霸道行事,忽烈身為王爺非但不出面圓場,反而作壁上觀。由此足見蒙古在大宋面前,姿態何等的高傲?底氣何等的充足?作風何等的強橫?戰力何等的自信?
反觀代表大宋的柳尋衣,底氣之空虛,靠山之軟弱,令其在蒙古人面前顯的愈發人微言輕,渺小悲哀。
今時今日,柳尋衣能忍則忍,不能忍也得忍。
畢竟,忽烈已鄭重其事地駁斥龍羽的造謠,並處於重罰,算是替蒙古大汗正名。
至於汪德臣的不依不饒,則是出於洛天瑾和汪緒統的舊怨,柳尋衣不能拿著私人恩怨向蒙古大汗討要公道,更不能因為私人恩怨而貽誤國家大事。
然而,真相往往比柳尋衣猜想的更加殘酷。
其實,忽烈聰明絕頂,汪德臣同樣智慧。他二人能坐到今時今日的超然地位,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可能是率性而為,無的放矢。而是暗藏韜略,另有企圖。
此刻,他們一個三緘其口、一個耀武揚威,並非狂妄自大,目中無人,而是一種早已在內心達成的默契。
換言之,是忽烈與汪德臣此唱彼和,臨機串謀的一場好戲,目的有二。
其一,陷堅挫銳,藉機殺一殺柳尋衣這些大宋使臣的銳氣。剛剛,柳尋衣等人一見到忽烈,馬上向龍羽發難,甚至有怪罪蒙古大汗失禮的意味。明目張胆地擺出一副強硬姿態,此事忽烈嘴上不說,實則心中極為不滿。
其二,敲山震虎,讓柳尋衣等人明白,宋蒙雖在名義上和談,實則兩國在這場和親中的地位並不相等。柳尋衣為大宋威嚴考慮,欲將自己擺在與蒙古王爺平起平坐的位置上,而忽烈卻要通過汪德臣的刁難,旁敲側擊地告訴他們,宋蒙締交並不平等,無論何時、何地、何事,永遠是蒙古為主,大宋為從。
如此一來,忽烈也將在雙方接下來的交涉中,穩穩佔據主導地位。
常言道:姜還是老的辣!
相比於治國平天下的忽烈、汪德臣的高深城府,柳尋衣的江湖心機……仍太顯稚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