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六章:各方掣肘
六月初一,晌午。
一騎快馬在江陵府的大街小巷橫衝直撞,穿梭於熙攘喧鬧的街市仍速度不減,引來過往百姓的陣陣抱怨與叱責。
一炷香的功夫后,快馬勒停在城東的中天客棧門外。
「客官是打尖還是……」
「滾開!」
一位身形矯健的年輕男子翻身下馬,將馬鞭塞進迎門而出的小二手中,大步流星地趕奔客棧二樓。
望著頭也不回的「怪人」,再看看手中尚有餘溫的馬鞭,小二不禁一頭霧水,半晌未能回過神來。
「砰、砰砰!」
火急火燎地跑上二樓,那人突然放緩腳步,並將自己風塵僕僕的衣衫打整一番,而後輕輕叩響房門。
「什麼人?」房中傳出一道女子聲音。
「弟子申武!」
「進來說話。」這一次,房中的聲音換成一位溫和儒雅的男子。
「是。」
答應一聲,申武小心翼翼地將房門推開半扇。閃身而入,又迅速將門關上。
「拜見塢主!」
一進門,申武迅速跪倒在地,朝房間內唯一落座的金復羽拱手施禮。
「消息打探的如何?」一旁,宋玉的眼中難掩焦急之色。
「傳聞是否屬實?」心思忐忑的冷依依同樣迫不及待。
「回稟塢主,傳聞屬實。」申武一邊應答一邊順懷中掏出一封書信,畢恭畢敬地呈到金復羽面前,「陸庭湘未能在蔚州客棧拿下柳尋衣,如今已率人返回江南。丁輕鴻也未能除掉趙馨,他已隨送親的隊伍進入京北大營。這是丁傲派人送來的密信,他和董宵兒遵照塢主的安排,與陸庭湘辭行后直接趕回靜江府。」
「唉!」
聽到申武的回答,宋玉不禁發出一道滿含失望的嘆息。
「陸庭湘狂妄自大,自詡足智多謀,實則虛有其表,敗絮其中。」冷依依沉聲道,「早知如此,我們就不該與他聯手。至於丁輕鴻,更是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庸才。」
「千算萬算,他們沒算到蘇禾會提前向京北大營求援。」金復羽冷靜地觀閱密信,淡淡地說道,「陸庭湘只知河西是秦氏的地盤,卻忽略了另一個比秦家還要龐大的勢力,蒙古人!京北大營常年駐紮著五萬兵馬,那些可不是擺設,而是一支隨時可以南征北戰的精銳大軍。蔚州距京北大營不足一日路程,出現變故……並不值得我們大驚小怪。」
「如此說來……」宋玉驚奇道,「塢主早就料到陸庭湘會功敗垂成?」
「當我知道他們選定蔚州客棧動手時,便已預感到不妙。」金復羽漫不經心道,「我並不替陸庭湘的一無所獲而難過,只是替丁輕鴻的錯失良機感到惋惜。殊不知,蔚州客棧當夜的亂局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憑丁輕鴻的武功,於混亂中除掉趙馨絕不算一件難事,只可惜……日後再想找機會刺殺趙馨,只怕難如登天。看來……天意助蒙宋而不助我,趙馨命不該絕。」
「塢主,我認為此事丁輕鴻難辭其咎。」宋玉沉聲道,「趙馨手無縛雞之力,丁輕鴻若豁出一切偷襲她,哪怕蘇禾、悟禪在一旁保護,趙馨也難逃一死。丁輕鴻之所以遲遲不肯出手,說到底是貪生怕死,他擔心殺了趙馨后自己無法脫身……」
「人之常情。」金復羽擺手打斷宋玉的抱怨,「他與我相識不久,也沒拿過我們的好處,豈肯替我豁出自己的性命?」
「由此足見,此人不可堪當大任。」冷依依憤憤不平道。
「罷了!」金復羽不以為意地緩緩搖頭,「事已至此,埋怨無用。丁輕鴻雖天性自私,但他畢竟是大宋皇帝身邊的人,對我們仍有大用。因此,容易引起間隙的話日後不許再提。」
金復羽的態度十分柔和,語氣卻頗為堅定,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令心有不甘的宋玉、冷依依紛紛住口。
「只恨陸庭湘思慮不周,行事大意。」宋玉審時度勢,匆忙轉移話題,「在蔚州客棧丟人現眼,如今又一聲不吭地跑回江南,對我們一點解釋和歉意都沒有,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陸庭湘身為『外來的和尚』,竟敢堂而皇之地戲耍天下英雄,利用『秦氏三傑』將眾人騙到西京府,自己卻偷偷跑到蔚州客棧大鬧一場,而且和秦苦當眾撕破臉。同時得罪這麼多人,你以為河西還有他的容身之地嗎?現在不走,晚了想走也走不了。」金復羽解釋道,「倒是秦苦,一招『釜底抽薪』著實令我刮目相看。他將欺騙各路人馬的罪名統統推到陸庭湘和『秦氏三傑』頭上,反將自己標榜成一位『御下無方』、『亡羊補牢』的仁人義士。當夜,他去蔚州客棧明明是救柳尋衣,可一回頭竟變成奉武當之命捉拿柳尋衣,並公然宣稱他和武當大弟子鄭松仁早已秘密聯手。陸庭湘本欲借題發揮,將秦家置於萬劫不復之地,卻不料被秦苦先下手為強,反咬一口。有趣!真是有趣!」
「在河西地界,陸庭湘勢單力薄,想揭露秦苦的『罪行』實在不易。反觀秦苦,利用秦家的勢力迅速散布流言,明目張胆的指鹿為馬卻易如反掌。」宋玉不可置否地連連感慨,「秦苦此人看似放浪形骸,不三不四,實則是大智若愚,粗中有細,尤其是不按章法辦事,往往令人防不勝防,我們絕不能小覷。」
「秦苦固然詭計多端,可僅憑他一面之詞也難以服眾。」冷依依遲疑道,「最令我困惑的是……秦苦分明在信口雌黃,但武當派為何遲遲不站出來闢謠?難不成……鄭松仁真和秦苦暗中勾結?」
此言一出,金復羽的眼中陡然閃過一抹讚許的精光,點頭道:「這才是整件事中最有意思、最耐人尋味的地方。依依,你能洞察端倪,我很欣慰。不錯!若無武當派的『默許』,秦苦豈能輕而易舉地金蟬脫殼?」
「可是……」冷依依糾結道,「清風明明對秦苦的一再蔑視深感不滿,現在又為何……」
「此一時,彼一時。」宋玉思忖道,「清風與秦苦的確有些隔閡,但相比起他的盟主地位……包容一個狂妄任性的秦苦又算什麼?」
「什麼意思?」冷依依若有所思,試探道,「你的意思是……清風幫秦苦隱瞞真相是另有企圖?」
「如我所料不錯,清風是臨時改變對秦苦的態度。」
「臨時?」冷依依愈發困惑,「為什麼?」
「因為我們與陸庭湘聯手,令清風嗅到一絲兇險的氣息。」金復羽幽幽地說道,「他猜出我對陸庭湘慷慨相助,八成是為撼動他的盟主地位,最終取而代之。因此,他臨事而變,對秦苦以德報怨,企圖拉攏秦苦打壓厚積薄發的陸庭湘,從而牽制我東山再起。」
「原來如此!」冷依依恍然大悟,「難怪武當對秦苦的信口開河沉默不語,原來是為壓制塢主與陸庭湘。」
「正是。」宋玉惱怒道,「常言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如今,陸庭湘被秦苦和武當聯手排擠,尤其是他的『調虎離山』之計被秦苦公諸於眾,我們也難逃被人口誅筆伐的厄運。」
「誅殺柳尋衣,雖說各憑本事,但各路人馬被人愚弄……仍是心有不甘。」金復羽無奈道,「至於秦苦連夜趕去蔚州客棧究竟是『捉人』還是『救人』,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誰又能說的清楚?因此我才說『天助蒙宋不助我』,無論是趙馨、柳尋衣還是秦苦,他們都命不該絕。蔚州客棧內,陸庭湘勢在必得、柳尋衣命懸一線、秦苦進退兩難、趙馨更是在劫難逃……本是一局死棋,卻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龍羽生生盤活。」
言至於此,金復羽不禁發出一陣苦笑,看似戲謔輕鬆,實則卻蘊含著無盡的懊惱與不甘。
「塢主,那我們……」
「如今,柳尋衣他們已進入蒙古人的腹地,越往北走,刺殺柳尋衣和趙馨的機會越渺茫。一子落錯,滿盤皆輸。陸庭湘的悻悻南歸預示著此事已功虧一簣。」金復羽不急不緩地說道,「眼下,我們和江南陸府無疑被清風、秦苦聯手推上風口浪尖,一舉一動都被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說多錯多、做多錯多,與其百口莫辯,不如暫避鋒芒。世人健忘,相信這場風波很快就會偃旗息鼓。現在連陸庭湘都知道不能貪功冒進,我們又豈能傻乎乎地飛蛾撲火?罷了!各自收拾東西,我們連夜趕回金劍塢,此事再從長計議。」
「遵命!」
冷依依、申武先後離開客房,只留下憂心忡忡的宋玉和處之泰然的金復羽。
「塢主,我們真的放過趙馨?」宋玉按捺不住內心的糾結,低聲道,「那柳尋衣也……」
「丁輕鴻瞻前顧後,我們無可奈何。」金復羽淡然道,「至於柳尋衣,他只是送親而已,又不是一去不回,你急什麼?」
聞言,宋玉不禁眼前一亮,驚喜道:「塢主的意思是……等柳尋衣回來再對付他?」言至於此,他突然靈光一閃,臉上的欣喜登時一暗,忐忑道,「敢問塢主,日後我們是繼續幫陸庭湘?還是……」
金復羽的神情微微一滯,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宋玉,嘴角悄然綻露出一抹諱莫如深的詭譎微笑,意味深長道:「同一塊石頭,我可以踩它兩次,卻不會被它絆倒兩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