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一章:公子之志
五月二十九,晌午。
外出打聽消息的陸家探子紛紛趕回蔚州城郊的破廟,將城中的見聞一五一十地稟告司空竹,再由司空竹甄別虛實後向陸庭湘回稟。
破落的大雄寶殿內,陸庭湘、丁傲、董宵兒、陸遙及七八名陸家核心弟子聚精會神地聆聽著司空竹的見解。期間,丁傲、董宵兒等人不時開口商討一番,唯獨陸庭湘始終面無表情,一言不發,似乎另有心事。
「如此說來,眼下在柳尋衣身邊不止有蘇禾、馮天霸,還有龍象山的黎海棠和少林寺的悟禪小和尚?」董宵兒黛眉微蹙,費解道,「他們和柳尋衣無親無故,為何突然扯上關係?」
「黎海棠和悟禪只是引子,真正麻煩的是他們背後的龍象山和少林寺。」丁傲一語道破要害,「如果柳尋衣有龍象山和少林寺在背後撐腰,此事將變的萬分棘手。我們再依照之前的計劃行事,只怕……事倍功半。」
「不會吧?」陸遙難以置信地吞咽一口吐沫,「龍象山暫且不提,單說少林……一向以名門正派,武林正宗而自居,應該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替柳尋衣出頭……」
「可悟禪現在就在蔚州客棧與柳尋衣同吃同住,又作何解釋?」董宵兒反駁道,「萬一被丁傲猜中,黎海棠和悟禪只是引子,蔚州城內還藏著其他高手……依我之見,不如讓丁輕鴻再細細打探一番,摸清黎海棠和悟禪突然出現的緣由?」
「此事恐怕不易。」司空竹緩緩搖頭,「一者,時間緊迫,我們無暇釐清一切。二者,丁輕鴻在柳尋衣的眼皮子底下,一言一行必須十分謹慎,向我們透露消息已是冒著極大兇險。如果再行聯絡,萬一被柳尋衣察覺端倪……未免得不償失。」
「可是……」
「只怕丁輕鴻也不清楚黎海棠和悟禪的來意。」丁傲插話道,「他提到黎海棠和悟禪,卻不肯道明緣由,原因只有一個,他對二人同樣一無所知。」
「言之有理……」董宵兒稍作沉吟,忽然眼神一變,驚詫道,「如此說來,丁輕鴻並未得到柳尋衣他們的信任,此事……會不會有變?」
「有變?」陸遙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萬一柳尋衣已經察覺到有人對他不利,萬一少林和龍象山真與他沆瀣一氣,萬一他們已布下天羅地網,守株待兔……」
「此話何意?」司空竹面色一沉,質問道,「如此瞻前顧後,莫非想臨陣退縮?」
「我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
久未開口的陸庭湘突然打斷眾人的議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無論黎海棠和悟禪因何而來,都不會動搖我的心志,更不會改變我的計劃。」
「可萬一……」
「萬一少林和龍象山與中原武林背道而馳,膽敢堂而皇之的袒護柳尋衣,陸某自當一力承擔,絕不會令二位置身險境。」陸庭湘深知丁傲、董宵兒的擔憂,故而直言不諱,「如果局勢真鬧的僵持不下,二位可自行離去,不必心存顧慮,陸某斷不會苛責。」
「這……」
得到陸庭湘的親口允諾,丁傲和董宵兒暗鬆一口氣,同時相望一眼,臉上皆是一抹複雜之色。
反觀司空竹、陸遙等陸家弟子,一個個卻心存鄙夷,憤憤不平。
「我料,少林和龍象山不敢包庇柳尋衣。除非玄明和雲追月瘋了,否則絕不會做出如此愚蠢的舉動。」陸庭湘沉吟道,「至於悟禪和黎海棠為何突然冒出來……或許另有隱情,並非為柳尋衣而來,你們不必憂心忡忡。」
「公子所言極是!」司空竹附和道,「我們今夜的目標只有一個,只要不主動向其他人發難,料想他們也不敢引火燒身。畢竟,同行之人中還有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公主,她的命在宋蒙兩國眼中,遠比柳尋衣金貴的多。」
「自清晨至正午,已有三撥喬裝改扮的陸家弟子混入蔚州客棧,死死盯住柳尋衣,以防有變。」陸遙提醒道,「只不過……此事丁輕鴻尚不知曉,我們要不要派人暗中知會他一聲?」
「不必!」陸庭湘當機立斷,「丁輕鴻知道的越少,越不容易露出馬腳。更何況,金塢主吩咐他的事是將柳尋衣的行蹤告訴我們,至於其他的……金塢主沒有吩咐,他未必理睬我們。」
陸庭湘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目光別有深意地望向面面相覷的丁傲與董宵兒,多少有幾分含沙射影之意。
儼然,在陸庭湘的內心深處,真正值得信賴和重用的仍是陸家弟子。至於金復羽派來的幫手,八成只能錦上添花,卻不能雪中送炭。
「報!」
正在眾人商議今晚動手的細節時,一名陸家弟子急匆匆地跑入大殿,向陸庭湘拱手拜道:「公子,廟外突然來了一群人,為首的自稱『秦氏三傑』,說有要事求見陸家家主。」
「秦氏三傑?」司空竹眉頭一挑,狐疑道,「他們不在西京府應付各路人馬,跑來蔚州作甚?」
「是不是來幫忙的?」陸遙揣測道,「畢竟大家同坐一條船,他們也不希望今夜有任何閃失。不如先請他們進來……」
「等等!」陸遙話音未落,陸庭湘突然打斷,「他們帶來多少人馬?」
「打眼望去少說五六十人。」弟子思忖道,「而且都帶著兵刃。」
「這麼多人?」陸遙心中一驚,錯愕道,「莫不是與我們爭搶柳尋衣?」
「如果他們來搶人,又豈會讓我們知道?」司空竹慍怒道,「老夫再三告誡,凡事三思而後言,身為陸家弟子說出這般蠢話簡直丟人現眼。」
言罷,司空竹將凝重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陸庭湘,二人稍稍對視,臉上不約而同地湧現出一抹瞭然之色。
「明白了!」陸庭湘將諱莫如深地目光投向丁傲和董宵兒,似笑非笑道,「秦氏三傑不是沖我們來的,而是沖著二位。」
「我們?」
「咳咳!」丁傲及時攔住似懂非懂的董宵兒,乾笑道,「無論為誰而來,都是替陸公子站腳助威。剛剛小兄弟所言不虛,眼下大家同坐一條船,何必再分什麼你我?更何況,這裡是秦氏的地盤,有他們陪同坐鎮,想必其他的牛鬼蛇神斷不敢跳出來壞陸公子的好事。」
「如此說來,我還要謝謝他們的美意嘍?」陸庭湘的語氣聽上去戲謔,卻暗藏責問之意。
陸庭湘對秦氏三傑的不請自來頗為反感,並非厭惡他們助拳,而是不希望秦家跳過自己向金劍塢「暗送秋波」。此時又聽到丁傲幫秦氏三傑開脫,心中不滿更甚,故而有此一問。
表面看似一句說笑,實則在質問丁傲「我是否接受秦家的幫助,莫非需要你決定?」
丁傲老奸巨猾,豈會聽不出陸庭湘的弦外之音?故而神情一稟,忙做恭敬模樣,謙遜道:「他們是陸公子拉上船的客人,謝與不謝……全憑陸公子定奪,老朽豈敢喧賓奪主?呵呵……」
望著虛情假意,故作謹慎的丁傲,陸庭湘的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一者,感慨於江南陸府與金劍塢的聯盟絕非固若金湯,相反各懷鬼胎,彼此提防。
二者,感慨於金復羽麾下人才濟濟,區區一個丁傲已有通幽洞微,知機識變的本事。相比之下,江南陸府除司空竹精明強幹之外,其他弟子皆才疏學淺,德薄智弱,實難委以重任。
三者,感慨於明明是自己向秦氏三傑主動示好,並許下諸多承諾以彰赤誠。卻不料對方根本不領情,他們寧肯向元氣大傷,自視甚高的金復羽主動獻媚,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誠意,實在令陸庭湘既難堪又酸澀。
雖然內心千思萬緒,對虛以委蛇的丁傲亦頗為憎惡,但礙於眼下的局勢及丁傲背後的金復羽,陸庭湘不得不強壓下心中羞憤,逢場作戲般朝他綻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
與此同時,身處蔚州客棧的丁輕鴻內心亦極不踏實。
來到蔚州客棧后,他一直在找機會面見趙馨。無奈失去徐廣生的幫助,僅憑他「右班副都知」的身份,根本不被柳尋衣和馮天霸放在眼裡。因此,丁輕鴻的每一次求見,幾乎都被趙馨拒之門外。
雖未明言,但丁輕鴻能明顯地感覺到柳尋衣和蘇禾對自己心存提防。
丁輕鴻嘗試著接近黎海棠和悟禪,企圖從他們的嘴裡打聽一些消息。卻不料,黎海棠似乎對他閹人的身份頗為反感,故而面對他的親近始終不屑一顧。
至於悟禪,只知守在公主房門外坐禪念經,典型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哪怕丁輕鴻磨破嘴皮,他卻像一塊榆木疙瘩似的要麼一聲不吭,要麼嘰里咕嚕地說一些莫名其妙的佛偈,生生將丁輕鴻的耐心磨光。
被柳尋衣、蘇禾當賊一樣防著,令徒勞無功的丁輕鴻滿心憤懣,卻又無處發泄。
天近黃昏,蔚州客棧的大堂內燈火通明,客人們攢三聚五,紛至沓來,圍桌而坐。
此時,后廚忙的熱火朝天。夥計們端著酒菜穿堂而過。掌柜的站在櫃里頤指氣使,高聲吆喝。客人們三五成群,推杯換盞,令本就十分喧囂的蔚州客棧變的愈發嘈雜。
心懷憤恨的丁輕鴻獨坐角落,點一桌好酒好菜,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暗暗詛咒著柳尋衣幾人今夜不得好死。
「客官,你的酒來了。」
「不是我的酒,拿開!」
然而,面對丁輕鴻的喝斥,來人並未悻悻離去,反而置若罔聞般將酒壺輕輕放在他面前。
「你是聾子不成……」
丁輕鴻話一出口卻又戛然而止,因為他赫然發現此刻站在桌旁的人根本不是客棧的夥計,而是一位輕裘緩帶,綸巾羽扇的翩翩公子。
雖然穿著打扮與昔日大相徑庭,但丁輕鴻依舊能辨認出他的身份,竟是今夜計劃的主使,亦是最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陸庭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