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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形影相弔

  「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望著失魂落魄的柳尋衣不住地喃喃自語,趙禥的眼中不禁浮現出一抹若隱若現的愧疚之色。


  無數次,趙禥想開口說些什麼,可每次話到嘴邊卻又被他生生咽回去,一副躊躇不決,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樣,不禁令人生疑。


  「難道真是我自作多情……」


  柳尋衣的右手緊緊攥著書信,指甲穿透竹紙,深深嵌入肉中,滲出一絲殷紅的血跡。


  「師傅,你……這又是何苦?」趙禥眼神複雜地望著柳尋衣手中的書信,憐憫道,「有道是『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又何必執著於馨姐姐一人?」


  「馨兒她……為何如此絕情?」當柳尋衣說出「馨兒」二字時,心臟再度傳來一陣劇烈的抽痛,令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唇齒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也許是馨姐姐知道你們緣分已盡,故而寫下一首絕情詩,以便……」趙禥的眼神飄忽不定,言語吞吞吐吐,「以便讓你忘記她,省的你終日為情所困,鬱郁難歡。」


  「不是……」柳尋衣呢喃道,「她的字跡娟秀清雅,宛若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不見絲毫猶豫停頓。由此足見,她在寫這首詩時定然心如止水,波瀾不驚。如果當時她心裡對我有一絲念想,落筆斷不會如此洒脫。我不明白,馨兒即便怨恨我,也不該對我如此平淡,至少……應是奮筆疾書,飽含悲憤才是。」


  「嘶!」


  不知為何?當柳尋衣說出這番話時,趙禥的臉色突然變的有些緊張,乾笑道:「真沒想到,區區幾行字……師傅竟能看出這麼多門道?」


  「小王爺此話何意?」柳尋衣眼神一動,別有深意地望著趙禥。


  「沒……沒什麼……」


  趙禥雖極力掩飾內心的忐忑,但他的城府比起柳尋衣而言,終究太淺。因此,在柳尋衣那雙如炬慧眼的注視下,趙禥忽覺渾身不自在,甚至連雙手都不知該放在何處?

  「小王爺,今日為何如此古怪?」柳尋衣狐疑道,「莫非我剛剛所言……有什麼不妥?」


  「沒……沒有。」趙禥臉色一正,忙道,「我只是替師傅惋惜而已。」


  言罷,趙禥似乎擔心柳尋衣看出破綻,故而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追問道:「你應該能認出這是馨姐姐的字跡吧?」


  「確是馨兒的字跡不假,只不過……」


  「欸!」趙禥匆忙打斷,「常言道『長痛不如短痛』,既然馨姐姐已經放下,師傅又何必念念不忘?其實,快刀斬亂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現在的結果對所有人都好。」


  「小王爺所言極是。」趙禥表現的越激進,柳尋衣的心裡越奇怪,遲疑道,「小王爺可否將見到馨兒的細節告訴……」


  「師傅,今日的飯菜合不合胃口?」柳尋衣話未說完,趙禥已故意岔開話題,儼然不想直面柳尋衣的追問。


  「這……」


  「小王爺!」


  未等柳尋衣開口,一道急促的聲音陡然自遠處傳來。


  緊接著,滿臉焦急的榮福一路小跑著來到近前,先朝柳尋衣稍稍拱手,轉而跪在趙禥面前,回稟道:「小王爺,王爺找你。」


  「什麼時候?」


  「現在。」


  「現在?」趙禥一愣,心中不禁泛起嘀咕,「什麼事?」


  聞言,榮福頗有顧忌地望了一眼柳尋衣,遲遲不肯開口。


  「師傅是自己人,但說無妨。」趙禥憂心忡忡,頗為不耐地催問道,「父王找我……好事還是壞事?」


  「小王爺不必擔心,王爺找你,是因為樞密副使錢大人到訪。」榮福寬慰道,「王爺讓你過去打聲招呼。」


  「呼!」聞言,趙禥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慶幸道,「原來是錢大人,小王還以為……」


  言至於此,趙禥的聲音戛然而止,轉而朝柳尋衣訕訕一笑。


  雖未明言,但柳尋衣心裡明白,趙禥是擔心榮王爺怪罪他擅自進宮去見趙馨。


  「錢大人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突然來訪,一定有要緊事。不行,我得去看看!」


  言罷,趙禥驀然起身,也顧不上和柳尋衣道別,逃也似的朝花園外跑去。


  望著趙禥行色匆匆的背影,柳尋衣心中的困惑愈發濃郁。


  「柳大人請自便,小人告退……」


  「榮福留步!」


  突然,若有所思的柳尋衣叫住榮福,思忖道:「你若無事,能否陪我聊幾句。」


  言罷,柳尋衣從袖中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囫圇著塞進榮福手中。


  「小人無功不受祿,柳大人這是……」


  「閑聊幾句罷了。」柳尋衣坦言道,「實不相瞞,我想向你打聽一些事。不過我不會強人所難,你若不想回答,可以不說。至於這些錢,權當吃茶。」


  「謝柳大人賞賜!」榮福朝柳尋衣拱手道謝,同時將錢袋悄悄揣進袖中,「不知大人想打聽什麼事?」


  「我且問你,四月初二那晚,你可否陪著小王爺前往皇宮?」


  「這……」榮福面露難色,遲疑半晌,方才緩緩點頭,「是。」


  柳尋衣心中竊喜,又道:「我再問你,你們在宮門外是否遇到秦衛?

  「秦大人?」榮福眼珠一轉,自作聰明道:「我明白了!柳大人是想問秦少保被打的事吧?」


  「這……」柳尋衣深藏不露,故作尷尬。


  「小人知道,柳大人與秦大人是生死之交,因此想替他討回公道。對不對?」榮福一副胸有成竹的高深模樣,看向柳尋衣的眼中充滿得意之色。


  「確實如此!閣下不愧是小王爺身邊的人,果然聰慧過人,洞若觀火。」


  柳尋衣就坡下驢,三兩句恭維將榮福誇的心花怒放,忘乎所以。


  「小人好心奉勸大人,事情過去就讓它過去吧!誰也別再提了。」榮福煞有介事地勸道,「教訓秦大人的是小王爺,倘若爭執下去,吃虧的早晚是他自己。柳大人是秦大人的朋友,不妨回去勸勸他。」


  「小兄弟所言極是,我正有此意。」柳尋衣謙遜道,「不過我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什麼事?小王爺為何無緣無故教訓秦衛?」


  「其實,此事怪不得小王爺,要怪就怪秦大人自己不長眼,故意往刀刃上撞。」


  「哦?」柳尋衣饒有興緻地問道,「此話怎講?」


  「當時小王爺欲率人進宮,卻遭到御林軍的刁難。正在氣頭上,秦大人突然鑽出來找麻煩,並在小王爺面前口若懸河,故弄玄虛,你說是不是討打?」


  「咦?」柳尋衣心中暗驚,謹慎道,「你的意思是……秦衛主動找小王爺,而並非小王爺偶遇秦衛?」


  「當然!」榮福信誓旦旦,拍著胸脯說道,「當時,小王爺正在教訓御林軍的統領,若不是秦大人突然現身,憑小王爺的性格豈能善罷甘休?」


  「你剛剛說秦衛在小王爺面前『口若懸河』、『故弄玄虛』是什麼意思?」


  榮福撇了撇嘴,鄙夷道:「小王爺因為馨德公主的事一直看他不順眼,本不想搭理他。卻不料,秦大人竟對榮王爺和馨德公主胡亂議論。說什麼『事關王爺和公主的生死……』云云而而一類的話。這叫什麼?這叫『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果不其然,秦大人把小王爺徹底激怒,因此被狠狠教訓一頓。不過……」


  「不過什麼?」柳尋衣的心弦漸漸繃緊,眼神愈發陰沉。


  「不過秦大人挨打,好像是他自願的。」榮福回憶道,「後來,小王爺將他叫上車,當時秦大人滿身是傷,但他對小王爺非但沒有半句怨言,反而十分積極,面露歡喜。就好像……他挨一頓打能換來一座金山似的,你說奇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秦衛自願挨打,是因為小王爺許給他一些好處?」柳尋衣的雙眸忽明忽暗,心中隱約猜出一絲端倪。


  「八成如此。」


  「是什麼好處?他們在車上又說些什麼?」


  「不知道,當時車上只有他們二人,小王爺特意吩咐我們站遠一些。」


  「嘶!」


  聽到榮福的回答,柳尋衣的眉宇間不禁浮現出一抹沉思之意。與此同時,他看向手中書信的眼神,變的愈發晦澀莫名。


  「不知柳大人還有什麼想問的?」見柳尋衣沉默不語,榮福主動開口詢問。


  「沒了。」柳尋衣心不在焉,隨口敷衍,「多謝!你可以去忙了。」


  「柳大人,此事千萬替小人保密,因為小王爺最不喜歡有人嚼舌根……」


  「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會再有第三人知道。」


  「如此甚好,小人告退。」


  言罷,榮福朝柳尋衣拱手一拜,匆匆離去。


  「當初,府主對我的教誨果然是至理名言。他說過『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以前我心存遲疑,但今天……秦衛一次又一次地騙我,令我不得不相信這句話。只不過,馨兒究竟是何心思?她又為何親手寫下這封絕情詩?」


  懷著憤怒而憂傷的複雜心情,柳尋衣緩緩走出榮王府的大門。


  此刻,他已在心中暗暗篤定,從自己將無字書信交給趙禥,至自己收到趙馨的絕情信,期間一定隱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曲折。


  曾經,他以為秦衛是自己的生死之交,自然值得信賴,結果卻令他大失所望。


  後來,他以為趙元老成持重,不會與秦衛沆瀣一氣,結果又令他失望一次。


  今日,當柳尋衣將最後的希望寄託於心思單純,涉世未深的趙禥時,赫然發現,趙禥早已和趙元、秦衛串通一氣,並幫他們一起欺瞞自己。


  此時此刻,偌大的臨安城,柳尋衣卻再也找不到一個值得相信的人。


  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即便在昔日的賢王府,柳尋衣半人半鬼,半忠半奸,也從未感受過如今日這般孤獨與寂寞。


  天大地大,卻無容身之所。臨安繁華,人潮如海,無奈卻找不到一位可以傾訴衷腸的知心人。


  現在,柳尋衣甚至懷疑,一直替自己送飯洗衣的少年丁丑,或許也是趙元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


  「呵!」


  心念及此,柳尋衣欲哭無淚,欲笑無聲。渾渾噩噩於街頭,恍恍惚惚於亂世,不知從何而來,更不知去往何方?


  混沌之中,柳尋衣如行屍走肉般在人群里來回穿梭,不知不覺,竟遊走至城郊的一片僻靜街巷。


  「黑執扇!」


  突然,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呼喚在柳尋衣身後響起,不禁令其精神一震,下意識地認為自己因心煩意亂而產生錯覺。


  然而,當他搖晃著腦袋,欲辨清自己身處何方時,又一道聲音悄然響起。


  「黑執扇!」


  這一次,柳尋衣聽的真真切切,清清楚楚,斷斷不是幻覺。


  大驚失色的柳尋衣猛然轉身,眼前的一幕,卻令他震驚而狐疑的雙眸瞬間蒙上一層淚霧。


  此刻,以許衡、凌青、廖氏兄弟為首的數十名賢王府弟子,默默地站於街頭。一個個眼圈通紅,神情悲憤,手中提刀拎劍,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道攝人心魄的寒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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