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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眾矢之的

  四月初一,臨安城。


  黃昏,一抹紅彤彤的晚霞高掛於天際盡頭,遮住半邊紅日。臨安城的街道上熙來攘往,百姓們衣食如舊。百業興旺,物阜民豐,難得一片「盛世」模樣。


  然而,天機閣門前的「熱鬧喧囂」卻與臨安城的「太平繁華」有些背道而馳。


  此時,十幾名金刀校尉拎著水桶、抹布,在大門前忙的不亦樂乎。


  天機閣的大門及左右牆壁上,皆被人用朱漆紅墨寫滿污言穢語,什麼「無恥奸賊」、「卑鄙小人」、「偽君子」、「江湖敗類」云云而而,不勝枚舉。


  甚至連高懸正中的門匾上,都被人寫上「殺人償命」四個血紅大字。


  其實,今日已不是天機閣第一次出醜,從二月開始,隔三差五便有江湖中人前來天機閣鬧事,叫囂著讓趙元將柳尋衣交出來。


  對此,趙元極為震怒,下令再有鬧事者不必抓住審問,直接殺無赦。


  短短一月,雙方竟發生過大大小小數十場廝殺,並且互有死傷。


  後來,此事驚動朝廷,皇上頒旨令西府派兵助陣,誓要將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草莽一網打盡。


  自此,江湖群雄由明轉暗,不再與天機閣明刀明搶地爭鬥,而是偷偷摸摸地鬧事。諸如潑墨、題字之流,便是一些綠林好漢的傑作。


  更有甚者,他們不再局限於天機閣門前鬧事,而是將矛頭對準臨安城所有的官府衙門,甚至連一些皇親國戚、朝中大臣的府邸都不放過。


  江湖人行事詭秘,花樣繁多,並且魚龍混雜,相互勾結掩護,因此朝廷和官府很難查清他們的行蹤,更難捉住鬧事的人。


  尤其是近幾日,他們的「鬧事」愈演愈烈,並有一些歪門邪道開始渾水摸魚,趁亂將黑手伸向尋常百姓,以至這幾日報官的百姓越來越多,令臨安衙門焦頭爛額,顧應不暇。


  門前,一名累的滿頭大汗的金刀校尉,將手中的抹布扔進髒兮兮的水桶,抱怨道:「前天上午才剛剛清洗過,兄弟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大門洗抹乾凈,沒想到一轉眼的功夫,又變成這副模樣。早知如此,前幾次不如歇息歇息,等他們鬧夠了一起收拾。」


  「鬧夠了?」另一名金刀校尉撇嘴道,「什麼時候能鬧夠?這些草寇整日無所事事,而今將臨安城鬧的雞犬不寧,眼下興緻正酣,恐怕不鬧個天翻地覆不會罷休。」


  「天天做苦力,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頭?」又有人嘟囔道,「如今,惹事的天天躲在屋裡吃香的喝辣的,我們這些無辜的反倒被連累,生生從拎刀的校尉變成拎水桶的雜役。」


  「唉!沒辦法,誰讓咱們是天生受苦的命?活該被人當牛做馬!」


  十幾名金刀校尉似乎皆心有不忿,你一言、我一語,儘是一些冷嘲熱諷的埋怨。


  「昔日的柳尋衣行事果決,敢作敢當,如今這是怎麼了?整天躲在府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即便面對這些江湖草寇的挑釁也是忍氣吞聲,視若無睹,簡直像變了一個人……」


  「柳大人不是不出門,而是被侯爺下令不準出門!」


  突然,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自遠處傳來。緊接著,一名年約十二三歲,五官庸平,稚氣未脫的少年郎快步走到近前。


  「小丁子,今天侯爺不在,你又背著師父偷跑出去撒野?當心三月一次的考驗又不能通過,你上次已經被重杖三十,這次再不通過便要重杖一百。看你弱不禁風的身子骨,受一百重杖非散架不可!」


  「哈哈……」


  一見少年郎滿臉憤憤不平的模樣,一名金刀校尉伸出沾滿紅漆的手摸向他的臉蛋,同時出言戲謔,惹來其他人一陣鬨笑。


  小丁子,和柳尋衣、秦衛一樣,也是被趙元選中進入天機閣修習的孤兒。由於其眼睛小、鼻子塌、嘴巴大,生的其貌不揚,故而被趙元取名為「丁丑」。


  「上次是我一時大意,這次我一定能通過。」丁丑一臉嫌棄地躲開金刀校尉的臟手,倔強道,「你們休要再說柳大人壞話,否則我一定在侯爺面前告你們一狀!」


  「嘿!小兔崽子,找死不成?」


  未等金刀校尉們話音落下,丁丑已經一溜煙地跑進天機閣,眨眼消失的無影無蹤。


  火急火燎的丁丑穿屋過院,直奔柳尋衣的住處。


  十米開外已能嗅到漫天酒氣,並且越靠近柳尋衣的房間,酒氣愈發濃郁。


  「砰、砰砰!」


  當丁丑捂著鼻子叩響房門時,靜謐無聲的房間內陡然傳出一陣「叮叮咣咣」的響動。


  「吱!」


  未等丁丑再度叩門,緊閉的房門陡然被人拽開。頃刻間,一股濃烈刺鼻的酒味撲面而來,直將猝不及防的丁丑嗆的一陣咳嗽。


  此刻,站在丁丑面前的赫然是一位披頭散髮,鬍子拉碴,衣衫凌亂,神情慵懶的醉漢。


  「柳大人……」


  若非丁丑道出他的身份,旁人根本不敢相信他就是昔日意氣風發,風度翩翩的柳尋衣。二者相比,宛若雲泥之別,天壤之差。


  自從柳尋衣得知洛天瑾的死訊后,整個人如同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整日喝的酩酊大醉,醉倒便蒙頭酣睡。


  睡醒再喝、喝醉再睡,如此循環往複三月有餘,以至今日的他精神之萎靡,舉止之懶散,態度之消極,皆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


  幾個月來,柳尋衣彷彿對身邊發生的任何事都不再關心,哪怕臨安城匯聚著成千上萬想要殺他揚名的江湖人?哪怕中原武林對他的詆毀與謾罵已經鬧的沸沸揚揚,天下人人皆知?哪怕臨安百姓議論紛紛,城內城外對其指指點點?哪怕天機閣的人都開始埋怨他、指責他、厭惡他?哪怕趙元自回來后再也沒有召見過他?哪怕他為朝廷立下的不世之功至今都無人提及……


  一切的一切,對今時今日的柳尋衣而言似乎都不再重要。周圍的人恭維他也好、嘲諷他也罷,他統統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一天到晚只知關起門來喝的天旋地轉,恍恍惚惚。


  然而,即便柳尋衣已經忘乎日月、忘乎名利、忘乎榮辱甚至忘乎生死,但在他的內心深處仍清清楚楚地記得一件事。


  更準確的說,是一個人。


  從他回到臨安城的那一天,趙元便下令不準其離開天機閣半步,美其名曰「保護周全」,實則是令其「自省待罪」。


  即使如此,柳尋衣仍心心念念期盼見到朝思暮想的趙馨。


  為此,他找來年紀尚淺,心性單純的丁丑,囑咐他前往榮王府,將自己平安歸來的消息告訴小王爺趙禥。


  趙禥是柳尋衣與趙馨的「媒人」,多年來一直在偷偷撮合他們,因此由他傳話,柳尋衣和趙馨才不會惹出麻煩。


  本以為丁丑將消息送去后,三五日內趙禥便會將趙馨的消息帶給自己。卻不料,丁丑的差事竟如石沉大海一般,一連數月杳無音信。


  期間,柳尋衣又讓丁丑去過幾次,可結果同樣是無功而返。


  最令柳尋衣感到困惑的是,趙馨身份特殊,不現身則罷。可為何連小王爺趙禥都龜縮起來,故意躲著自己不見?


  望著手足無措,滿臉尷尬的丁丑,柳尋衣不必多問也能猜到,今日他去榮王府定然又吃了閉門羹。


  「柳大人,我將榮王府的東南西北四門統統敲了一遍,可他們誰也不准我見小王爺……」


  「我知道了。」未等丁丑解釋,柳尋衣已頗為不耐地擺手道,「此事不怪你,是小王爺故意迴避。」


  「柳大人,你交給我的差事又辦砸了,是不是……」言至於此,丁丑看向柳尋衣的眼神變的愈發膽怯,「是不是不肯教我武功了?」


  然而,柳尋衣的心思根本不在丁丑身上,因此對他的唯唯諾諾竟是渾然不覺。


  「如果柳大人不肯教我,下次考驗我一定不能通過,到時候免不了一百重杖……」丁丑哭喪著臉,喃喃自語,「他們都嘲笑我身子骨弱,挨一百重杖必死無疑。我雖然嘴硬,但心裡清楚,自己八成是死定了……」


  「你說什麼?」


  似是被丁丑的自言自語打亂思緒,柳尋衣不禁眉頭一皺,看向丁丑的目光略有不滿,同時嘴裡噴出一股嗆鼻的酒氣。


  「沒……沒什麼……」丁丑嚇的身子一顫,連忙後退,「柳大人好好休息,我要去練功了。今天又耽擱一日,師父一定饒不了我……」


  說罷,丁丑不敢再直視柳尋衣的眼睛,匆忙轉身,戰戰兢兢地朝遠處跑去。


  「等等!」


  未等丁丑跑遠,柳尋衣的聲音突然響起:「你去練什麼?」


  「依照師父的安排,今日該練齊眉棍……」


  「去站樁吧!」柳尋衣伸手朝院中佇立的木樁一指,慵懶道,「相比起你的上盤,你的下盤才是致命弱點。腳下無根,全身無力,縱使將刀槍劍戟的招式練的再熟,也是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


  「站樁?」丁丑一愣,錯愕道,「那是六七歲娃娃練的基本功,我小時候已經練過……」


  「是嗎?」柳尋衣伸著懶腰,打著哈欠,「練過多久?」


  「整整三年,每日足足兩個時辰,風雨無阻……」


  「三年?」柳尋衣再次打斷丁丑的夸夸其談,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的師兄秦衛,曾站樁整整十三年,同樣每日兩個時辰,風雨無阻。」


  「這……」丁丑大驚,「秦大人竟站過十三年木樁?難怪他年紀輕輕便能位居少保之列……」言至於此,丁丑靈光一閃,忙道,「那……柳大人又站過多少年樁?」


  然而,面對丁丑的追問,柳尋衣卻不再理會,而是搖頭晃腦地關上房門,繼續睡覺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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