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塵土歸安(二)
黎明前夕,天地間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由於擔心凌瀟瀟和清風臨時反悔,故而雲追月和趙元一行離開賢王府後,火速出城,馬不停蹄奔襲十八里,直至燕子坡。
見四周靜謐,遠處無聲,趙元高高懸起的心方才安穩下來。
「趙大人,翻過燕子坡便是一馬平川,而且天將大亮,料想清風和凌瀟瀟不會再派人追殺。不如你我就此分道揚鑣,如何?」
雲追月勒住韁繩,與趙元拱手道別。
「雲聖主救命之恩,本官沒齒難忘!」趙元蒼白的臉上強擠出一抹感激的笑容,拱手道,「本官斗膽相邀,雲聖主何不隨我一起回臨安面聖?憑雲聖主的本事,再加上本官的舉薦,閣下定會受到皇上的賞識器重。待位列朝班,身居高位,本官再與閣下一起為皇上排憂解難,為大宋建功立業,豈不快哉?」
「多謝趙大人美意,不過雲某過慣江湖草莽的逍遙日子,受不得拘束。」雲追月謙遜道,「再者,雲某無才無德,一介武夫,實在難堪大任,以免有負皇恩。」
「雲聖主過謙了。」趙元擺手道,「即便雲聖主不願做官,也應隨我去臨安受賞,順便讓我略表感激之情。」
「區區小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雲追月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心事重重的柳尋衣,又道,「雲某來洛陽城只為殺洛天瑾,除此之外,別無他求。更何況,雲某曾與蒙古人有些交情,此事柳大人也知道。冒然前去臨安恐有諸多不便,雲某並非擔心自己的生死,而是擔心連累大人。」
「這……」趙元幡然醒悟,心中暗道「好險」,但表面上裝出一副可惜模樣,嘆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既然雲聖主執意如此,本官也不再強人所難。」
「多謝大人理解。」
「只不過……雲聖主認為清風和凌瀟瀟真會置洛天瑾於死地嗎?」趙元憂慮道,「他們一個是洛天瑾的師父,一個是洛天瑾的夫人,都與他相識多年,感情深厚……」
雲追月眼神一動,反問道:「大人在擔心什麼?」
「本官擔心,清風和凌瀟瀟臨陣反悔,不忍對洛天瑾痛下殺手。」趙元自嘲道,「再怎麼說人家也是一家人,關起門來任何事都可以解決。萬一他們重修和睦,摒棄前嫌,並將你我視作大敵,又該如何是好?」
「哈哈……」雲追月放聲大笑,胸有成竹道,「大人放心,雲某以性命擔保,洛天瑾必死無疑,凌瀟瀟和清風對他絕不會心慈手軟。」
「為何?」
「個中緣由頗為複雜,非三言兩語能夠解釋,眼下時間緊迫,大人趕路要緊。」
見雲追月故意搪塞,趙元也不便刨根問底,稍作沉吟,而後朝雲追月拱手道:「本官再次感謝雲聖主的救命之恩!他日若雲聖主有難,大可來臨安城天機閣,本官定保你萬事無憂。」
「多謝!」
「天色不早,本官告辭,雲聖主保重!」
「大人保重!」
寒暄作罷,趙元不再猶豫,策馬啟行,秦衛緊隨其後。
然而,未等柳尋衣調撥馬頭,雲追月卻突然開口:「柳尋衣,日後你要好自為之。」
柳尋衣心中一驚,陡然從恍惚中清醒,欲開口追問,雲追月卻已率人遠去,只留下一道背影。
獃獃地望著漸行漸遠的雲追月,柳尋衣的心中五味陳雜,說不出的壓抑。
「柳兄,快跟上!」
在秦衛的催促聲中,柳尋衣收斂心神,再度回望一眼黑暗中若隱若現的洛陽城,而後口中輕喝,雙腿一夾,策馬南去。
……
「聖主,你為何要救趙元他們?」
憋了一晚上的邵元慶,此刻再也按耐不住內心的好奇,迫不及待地問道:「凌瀟瀟要殺他們,便讓她殺好了,與我們何干?聖主冒著與武當為敵的風險保護趙元,真的值嗎?」
「你認為不值?」雲追月似笑非笑地反問道。
「是……」邵元慶話一出口,立即意識到自己失言,於是趕忙改口,「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萬一清風和凌瀟瀟不肯讓步,難道我們真和武當拚命?」
「聖主並非保護趙元,而是保護柳尋衣。」無名插話道,「他不僅是洛天瑾的兒子,更是蕭谷主的骨肉。如果柳尋衣死在賢王府,聖主又如何向蕭谷主交代?」
「哦!」邵元慶恍然大悟,伸手狠狠一拍自己的腦袋,連連點頭道,「無名說的是,我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忘了!聖主不關心柳尋衣的死活,卻關心蕭谷主的感受。」
「你二人少在我面前一唱一和,冷嘲熱諷!」雲追月語氣一沉,不悅道,「依你們之言,我今夜是假公濟私,用龍象山弟子的命換自己的兒女私情?」
「在下不敢!」邵元慶和無名臉色一變,趕忙拱手賠罪。
「哼!」雲追月目光冷漠地掃視二人,又道,「我知道你們心有不滿,下次大可直言不諱,不必含沙射影,故弄玄虛。」
「我等謹記!」
「其實,我今夜不顧一切地保住趙元,確實有柳尋衣的關係,但並非根本原因。」雲追月不急不緩地說道,「真正的原因是,只有保住趙元,才能保護龍象山免遭滅頂之災。」
「嘶!」雲追月此言,不禁令邵元慶和無名暗吸一口涼氣,二人皆是一臉茫然。
「為何呢?」雲追月繼續道,「因為只有趙元活著,凌瀟瀟和清風才會將他視作頭號大敵,並將今夜發生的一切,全部推到趙元和柳尋衣身上。殊知,刺殺武林盟主可是江湖大忌,數百年來中原武林從未發生過此等醜事,因而今夜洛天瑾之死,且不論各門各派的真實態度如何?單論此事,必將被天下英雄視作兇手向整個中原武林的挑釁!如此一來,你們猜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凌瀟瀟和清風必將趙元和柳尋衣打入萬劫不復之地,並號召武林群雄誅殺狗賊,替洛天瑾報仇雪恨。」無名不假思索地接話道。
「正是!」雲追月重重點頭,「趙元是朝廷的二品大員,而且是奉皇命行事,因此江湖中人不敢,也不想得罪他。畢竟,與趙元為敵便是與朝廷為敵、與皇上為敵,各門各派不是傻子,深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因此沒人敢在皇上和朝廷面前放肆。但柳尋衣不同,他不僅是賊子,更是內奸,若無他從中穿針引線,洛天瑾斷不會落的慘死下場。因此,天下人必將柳尋衣視作殺死武林盟主的罪魁禍首。如我所料不錯,凌瀟瀟必會發出江湖追殺令,誓將柳尋衣趕盡殺絕。到那時,殺死柳尋衣不僅僅能替武林盟主報仇,更能藉機在江湖中揚名立萬。你們說這樣的天賜良機,江湖中有誰不想爭奪?」
「是啊!」邵元慶感慨道,「柳尋衣雖躲過今夜,卻難逃明日更大的劫難。」
「反之,如果趙元和柳尋衣今夜死在賢王府,結果將大不相同。」雲追月道,「他們若死,則是死無對證。如此一來,洛天瑾的真正死因必將被人們津津樂道,以至謠言四起,禍亂不斷。天下英雄會猜想,既然趙元的人馬全部戰死,則說明洛天瑾更勝一籌。既然更勝一籌,洛天瑾又豈會身亡?若說同歸於盡,那凌瀟瀟又為何好端端地活著?不僅如此,柳尋衣究竟是內奸還是忠臣,也將受到天下人的猜測。畢竟,其人已死,可究竟是替趙元而死,還是替洛天瑾而死,誰也拿不出真憑實據,因此誰也說不清楚。如此一來,清風和凌瀟瀟必將淪為眾矢之的,他們再將罪責推到柳尋衣身上,難免有些強詞奪理,甚至會被人懷疑是栽贓嫁禍,結局難以服眾。若是如此,清風和凌瀟瀟又該怎麼做?」
「這……」邵元慶和無名對視一眼,二人眉頭緊鎖,半晌未能應答。
「我告訴你們!」雲追月冷笑道,「若是如此,他們就必須再找一隻替罪羊,如此方能洗脫自己的嫌疑。而這隻替罪羊……無疑是我們。他們會說,趙元勾結龍象山一起夜襲賢王府,洛天瑾力敵萬夫,斬殺趙元一眾,不料被雲追月從背後偷襲,不幸斃命。事後,凌瀟瀟和武當派奮起反抗,龍象山死傷慘重,雲追月趁亂而逃,狼狽遁走。如此一來,一切都變的合情合理,水到渠成。到那時……」
「到那時,刺殺武林盟主的頭號奸賊便是聖主和龍象山。」無名驚呼道,「而江湖追殺令的目標也將換成我們,被天下人人得而誅之的……還是我們。」
「非但如此,由於此事由武當派和凌瀟瀟親口說出,他們一個是武林泰斗,一個是洛天瑾的髮妻,反觀我們卻是剛剛『改邪歸正』的異教魔頭。相比之下,天下人定然相信他們,而我們……只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邵元慶接話道。
此刻,邵元慶和無名的背後不禁冒出一層冷汗,同時暗暗慶幸雲追月的明智。
「不錯!」雲追月讚許道,「凌瀟瀟和清風的真正目的不僅是除掉洛天瑾和趙元,還有我們。如果我們誤中她設下的圈套,龍象山的滅頂之災也就不遠了。與此同時,曾在武林大會上力保龍象山的湘西騰族,也將大禍臨頭。而今武林中有兩位副盟主,洛天瑾一死,他們都有機會趁機奪權。然而,騰族長若因為龍象山而深陷泥潭,則清風不戰而勝,輕鬆上位。現在,你們知道我為何不惜得罪武當派,也要力保趙元脫身?因為趙元活著,清風和凌瀟瀟便會將其視作頭號大敵,反而不敢得罪我們,甚至要處處巴結我們。怕的是,我們與趙元口徑一致,將他們的醜事統統抖出來!」
「聖主英明,既讓朝廷欠我們一個人情,又讓清風和凌瀟瀟不敢輕舉妄動,我等佩服!」
此時,想通一切的邵元慶和無名心服口服,對雲追月更是滿心欽佩。
「趙元一死,主動權落入凌瀟瀟之手,我們將處處擎肘。趙元不死,主動權便在我們手中,上可鉗制朝廷,下可要挾武當,兩家都不敢得罪我們,反而都要拉攏我們。如此,我們方可高枕無憂,笑看江湖翻天覆地,坐山觀虎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