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一章 :捨生取義
自城東宅院回來,柳尋衣將自己關在房間,整整一下午沒有露面。
黑執扇閉門不出,副執扇不知所蹤,下三門群龍無首,亂的像是一盤散沙。
許衡、凌青、洛凝語一人一個主意,相互爭論不休,可始終想不出一個穩妥的辦法。
沒有柳尋衣和秦苦主持大局,誰也不敢擅自做主,無不方寸大亂。
然而,他們深知柳尋衣身心俱憊,因此不敢上門打擾,只能聚在院中或交頭接耳、或來回踱步、或捶胸頓足、或懊惱嘆息。
一個個宛若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轉,卻又無可奈何。
直至天色擦黑,眾人仍未能打消心中的疑慮,反而變的愈發惆悵。
「既要讓秦明罷手,又不能損害賢王府的聲譽……」凌青苦悶道,「這一次……府主給黑執扇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無論如何,絕不能讓尋衣有事。」洛凝語的語氣不容置疑。
「話雖如此,但府主一言九鼎,又豈是我們可以隨意更改?」凌青苦澀道,「除非……我們活膩了……」
「仍有四天時間,一定會有轉機。」廖川寬慰道,「我相信,黑執扇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順利度過難關。」
廖川此言,令眾人再度陷入沉默。
這番話,若說在三天前,或許能鼓舞士氣。但說在今天,卻是連他們自己都不肯相信。
「不如……」突然,沉默良久的許衡提議道,「我們去找洵溱姑娘?她聰穎過人,一定能替我們想出一個妥善的辦法。」
「這……」
「不行!」未等旁人應答,洛凝語已斷然拒絕,「自己的事自己解決,何必去求一個外人?」
「可是……」
「不必可是!」洛凝語不給許衡任何辯駁的機會,鄭重其事地說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們誰敢偷偷去找洵溱,休怪本小姐翻臉!」
洛凝語名為驚門門主,實則仍是賢王府的大小姐。一旦搬出大小姐的架勢,莫說許衡、凌青不敢頂撞,即便是柳尋衣、秦苦亦要禮讓三分。
「秦苦去哪兒了?」見眾人面面相覷,洛凝語心知自己的態度過於蠻橫,故而話鋒一轉,好奇道,「為何一下午不見他的蹤影?」
面對洛凝語的追問,眾人無不面露茫然,儼然誰也不知道秦苦的去向。
「好一個秦苦,一到關鍵時刻便臨陣退縮,真是無膽鼠輩,不堪重用……」
「咳咳!」
在洛凝語憤憤不平的抱怨聲中,一陣略顯尷尬的咳嗽自院外響起。緊接著,懷抱著一壇美酒的秦苦,優哉游哉地行至近前。
一見秦苦,許衡等人趕忙拱手施禮,同時朝洛凝語擠眉弄眼,示意她休要再說。
然而,洛凝語卻毫不避諱,一個箭步衝到秦苦面前,劈頭蓋臉地質問道:「你去哪兒了?」
「洛門主真有興趣知道?」秦苦一臉壞笑地反問道。
「難道我不能知道?」
「當然能!」秦苦煞有介事地應道,「名伶雅苑下午重新開張,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左擁右抱,因此心裡痒痒……」
「夠了!」見秦苦如此不害臊,洛凝語登時臉頰一紅,嗔怒道,「事到如今,你竟然去逛……哼!」
「青樓」二字,洛凝語實在說不出口,因此只能用一聲怒哼宣洩心中的不滿。
「既然大家都想不出好辦法,與其聚在一起愁眉苦臉,不如去逍遙快活一番,至少……身心舒暢。」
「呸!不要臉!」洛凝語驀然轉身,不再理會油腔滑調的秦苦。
「黑執扇將自己關在房中整整一下午,任我們絞盡腦汁,仍是無可奈何。副執扇你看……」
「我知道黑執扇心情不佳,因此特意買一壇好酒與他共飲。」
秦苦打斷凌青的話,閑庭信步似的朝柳尋衣的房中走去。
「副執扇,你……」
「都散了吧!」
秦苦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而後連招呼都不打,徑自推門而入。
院中,不知所措的眾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甚是尷尬。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房中,秦苦拎著酒罈在柳尋衣眼前晃了晃,戲謔道:「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說罷,秦苦將酒倒滿兩個海碗。霎時間,酒香四溢,令人神清氣爽的同時,腹中的酒蟲亦被高高吊起。
「還是秦兄知我心意。」
柳尋衣會心一笑,端起海碗一飲而盡,頓覺喉頭清冽,甘爽無比。
「好酒!」
「哎哎哎!」秦苦一臉心疼地望著空空如也的酒碗,抱怨道,「慢些喝,這酒可不便宜。照你這種囫圇喝法,豈不白瞎美酒?」
雖然嘴上不停地抱怨,但秦苦仍替柳尋衣又滿上一碗,同時漫不經心地問道:「你見過秦明?」
「見了。」柳尋衣端起酒碗,「咕咚咕咚」喝掉一半,「可惜是只老狐狸,根本不給我半點討價還價的餘地。」
「猜到了。」秦苦無奈一笑,好奇道,「還剩四天時間,你打算怎麼辦?」
「沒辦法。」柳尋衣端起酒碗,與秦苦輕輕一碰,笑道,「既然商量不通,只能劍走偏鋒。」
「你的意思是……」
「找機會偷偷潛入城東宅院,將秦明……」柳尋衣的聲音戛然而止,同時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輕輕一抹,意思不言而喻。
「你瘋了?」秦苦下意識地發出一聲驚呼,而後又趕忙壓低聲音,驚愕道,「你想刺殺秦明?」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且不論你是不是他的對手,如果他死在你手裡,江湖中必會流言四起。到時,不止你的前程毀於一旦,甚至連府主都會受到牽連。」
「我知道。」柳尋衣滿不在乎道,「但為今之計,只有除掉秦明,才能化解府主的難題。而且,秦明被我殺死,與府主無關……」
「什麼意思?」秦苦小眼一瞪,若有所思道,「你甘心當府主的替罪羊?」
「這件事,府主不便直接出手,因此才會找我們替他解決。」柳尋衣自嘲道,「其實從一開始,府主的意思便是如此。還記得府主對我們說過什麼?他說『必要時,不惜斷臂療傷』。何為『斷臂療傷』,當下如是。之前是我心存不甘,一直奢求兩全其美的辦法。可事實證明,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兩全其美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你若殺死秦明,府主為顧全大局,即便不殺你平息眾怒,也會將你逐出賢王府,任你自生自滅。」秦苦憂心忡忡地說道,「一旦你失去賢王府的庇佑,必會遭到江湖仇家的追殺。到時,你將聲名狼藉,如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再無出頭之日。斷臂療傷、斷臂療傷,竟是斷你之臂,療他之傷,真他媽不公平!」
「聲名狼藉,總好過一命嗚呼。」
「尋衣,府主一向器重你,應該不會殺你……」
「如果是私下威嚇,或許我還有一線生機。」柳尋衣苦澀道,「但府主於大庭廣眾之下義正言辭地告誡我,則一定不是戲言。否則,武林盟主顏面何存?」
「這……」
「秦兄!」柳尋衣將酒一飲而盡,伸手搭在秦苦的肩頭,輕笑道,「我若一去不回,你替我好好照應下三門。」
「其實……」見柳尋衣一臉輕鬆,秦苦的心裡著實不是滋味,猶豫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可以令你與府主雙雙保全……」
聞言,柳尋衣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卻沒有開口追問。
「我跟秦明回去,或者……把『玄水下卷』交出來。」秦苦勉為其難地說道,「如此一來,秦明達成目的,自然不會再賴在洛陽城不走。」
「休要胡說!」柳尋衣正色道,「你跟秦明回去,必是死路一條。交出『玄水下卷』,一旦讓秦明練成《歸海刀法》,他同樣不會放過你,結果仍是死路一條。」
「此事因我而起,我死,總好過你死……」
「糊塗!」柳尋衣義正言辭地打斷道,「我若能成功刺殺秦明,大不了亡命天涯,尚有一線生機。但你不一樣,秦明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你一日不死,他一日不肯罷休。我去刺殺秦明,不僅僅替府主解決麻煩,同樣能幫你除掉一個隱患。」
「尋衣……」
「別說了!」柳尋衣毅然決然地打斷道,「你我兄弟一場,今夜先喝個痛快。待黎明前夕,我便去找秦明一決生死。」
面對柳尋衣的豪情萬丈,秦苦眼神猶豫,卻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陪他再喝一碗。
「痛快!」
扔下酒碗,柳尋衣緩緩起身,盡情舒展著四肢,戲謔道:「秦兄,你的酒雖好,卻分量不足,待我再去拿酒……」
話未說完,柳尋衣忽覺頭暈目眩,雙腿發軟,一股難以抗衡的虛弱感令其神智混沌,昏昏欲睡。
「秦兄,這是什麼酒?區區三碗,後勁竟如此之大……」
然而,面對柳尋衣的含糊其辭,搖搖晃晃,秦苦仍坐在桌旁,隻字不言,一動不動。
「這酒……」
說話的功夫,柳尋衣雙腳相絆,「砰」的一聲栽倒在床上。
須臾間,鼾聲四起,沉睡夢中。
見狀,秦苦從懷裡掏出一顆藥丸含入口中。閉目凝神,調息片刻,昏沉的腦袋漸漸清醒,飄忽的眼神亦變的精光四射,殺機湧現。
「尋衣,我自幼命苦,十幾年來一直過著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日子,靠著坑蒙拐騙度日,過一天算一天,甚至活的不如一條狗。」秦苦走到床邊,替柳尋衣脫靴蓋被,並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喃喃自語道,「在認識你之前,我活著只為兩件事,復仇和賺錢。認識你之後,我才漸漸嘗到朋友間相濡以沫的滋味。我只有你一個朋友,你若死了,我找誰喝酒?找誰切磋?找誰聊金錢和女人?再者,秦明與我有殺父之仇,於情於理都該由我去殺他,輪不到你插手。我承認,至今仍未做好復仇的準備,因此一直不敢在你和府主面前承擔此事,甚至有些畏縮……好在你大人大量,不與我計較,反而將本該屬於我的壓力一肩承擔。這一次,我把人情還給你!」
說罷,秦苦吹滅燭台,拎起長空刀,打開房門,再度回望一眼熟睡的柳尋衣,而後頭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