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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息事寧人(二)

  見到「萬公公」的第一眼,宇文修的眉頭不禁一皺,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竟然是個閹人?」


  「大膽!」白錦虎目一瞪,怒斥道,「這位是當今聖上身前的紅人,內侍省右班都知,萬仞山萬公公!」


  萬仞山,內侍省「右班都知」,與內侍省「左班都知」白雲間,同為伺候大宋皇帝的貼身宦官,悉心侍奉多年,因而深受皇帝寵信。


  他們的名字「白雲間」、「萬仞山」,亦是皇帝親賜,出自「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一詩。


  在萬仞山面前,莫說白錦不敢託大,就算錢大人見到他,同樣要禮讓三分,以示恭敬。


  「欸!」面對宇文修的出言不遜,萬仞山倒是毫不動怒,笑盈盈地說道,「咱家本是閹人,何懼旁人嚼舌根子?」


  「萬公公所言極是。」


  白錦連忙搬來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萬仞山身後。


  「你便是宇文修?」萬仞山飄然而座,目不轉睛地盯著宇文修,問道,「自詡是……什島主?」


  白錦插話道:「回稟萬公公,是桃花劍島。」


  「對,桃花劍島。」萬仞山從袖中掏出一條雪白的手帕,輕輕擦拭著嘴角,自嘲道,「咱家年紀大了,記性大不如前。」


  「老夫便是宇文修!」宇文修狐疑道:「不知閣下找我有何貴幹?」


  「奉皇上之命,賜你一死。」


  萬仞山的直言不諱,令宇文修登時一愣。緊接著,一股淡淡的殺意自其體內逸散而出。


  與此同時,秦衛順懷中掏出一卷白綾,扔在宇文修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宇文修用餘光朝白綾輕輕一瞥,突然放聲大笑,滿含狂傲不羈。


  「皇帝老兒想殺老夫?」宇文修面不改色,反問道,「敢問老夫何罪?」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萬仞山探出雙手,一邊欣賞著自己的指甲,一邊漫不經心地答道,「你好歹做過朝廷的武林候,應該知道規矩。」


  「老夫若不想死呢?」


  「你若不死,便是違抗聖旨。」萬仞山道,「咱家會替皇上治你死罪。」


  雖然萬仞山的語氣平易溫和,但他的言辭卻如鋒刀利劍,穿肌刺骨,毫不留情。


  聞言,宇文修的眼神陡然一變,語氣漸漸變的陰厲:「皇帝老兒管天管地,卻管不到老夫頭上。」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內,皆是王臣。」萬仞山直直地盯著宇文修,淡淡地說道,「你,也不能例外。」


  「真是天大的笑話!」宇文修嘲諷道,「皇帝老兒若真有這般神勇,何至於偏安一隅?」


  白錦怒道:「大膽!休要胡言亂語!」


  「皇帝老兒已經定我死罪,老夫何懼之有?」宇文修冷笑道,「只不過,憑你們幾個酒囊飯袋,再加上一個閹人,想與老夫為敵,只怕是自不量力!」


  話音未落,宇文修的右腳猛地自盆中一撩,登時濺起一片水花。在內力的催動下,無數水花化作疾風驟雨,朝萬仞山呼嘯而去。


  面對突襲,萬仞山笑而不語,巍然不動。待水花逼至近前,方才眼神一凝,一道無形壁障平地而起,伴隨著一聲悶響,登時將宇文修的攻勢盡數抵擋下來。


  「砰砰砰!」


  一聲聲巨響,桌椅板凳、衣架柜子紛紛被四處亂串的勁氣生生震碎,乾淨整潔的房間,眨眼變的瘡痍滿目,一片狼藉。


  宇文修幡然醒悟,眼前的閹人絕非泛泛之輩,而是一名徹頭徹尾的高手。


  心念至此,宇文修不敢再小覷萬仞山,猛然起身,赤腳站於床前,丹田氣海瘋狂運轉。


  眨眼間,一道道利劍憑空而起,詭異地懸浮在宇文修四周。


  見狀,白錦、秦衛登時眼神一變,命人速速退出房間。丁輕鴻面露惶恐,匆忙閃至房間角落,以求自保。


  再看萬仞山,依舊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優哉游哉地望著施展出「千羽桃花劍」的宇文修。


  「看來,你不願奉旨自縊。」萬仞山惋惜道,「咱家只好替天行道,以正皇威。」


  話音未落,萬仞山陡然探出右手,凌空一抓,地上的白綾順勢而起,被其吸入掌中。


  緊接著,柔弱如水的白綾,在萬仞山的手中竟然變成一條韌勁十足的「鋼鞭」。隨著其不斷揮動的右臂,於半空中如龍似虎,上下翻飛。


  一時間,宇文修的千羽桃花劍,竟被萬仞山的一條白綾死死纏住。


  眼前的場景,猶如萬蛇斗巨蟒,任千羽桃花劍千變萬化,利刃橫飛,卻始終無法掙脫白綾的束縛與絞殺。


  更可怕的是,從始至終,萬仞山一直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只用右手催動白綾,腰部以下不曾挪動分毫。


  宇文修震驚不已:「真沒想到,朝中竟有如此高手!」


  「爾等草寇,自以為練過幾天拳腳,便驕狂自大,目中無人,簡直貽笑大方。」萬仞山輕蔑道,「你們以為朝廷孱弱無能,全是酒囊飯袋?根本是一廂情願,不知天高地厚。朝中高手成千上萬,遠非爾等可以想象,咱家不過是九牛之一毛,滄海之一粟。試問,世人若能登天子門,光宗耀祖,誰願流落江湖,埋沒才華,與爾等狼狽為奸?」


  「你……」


  不知是心中惱怒,還是身體疲憊,本來神清氣爽,欲大展拳腳的宇文修,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隨之氣血上涌,五臟虛空。


  緊接著,丹田湧出的內力竟然開始瘋狂倒流。任由宇文修運功抑制,但他體內的奇經八脈卻絲毫不為所動,漸漸變的紊亂不堪。


  「怎麼回事?」


  宇文修拚命搖晃著腦袋,努力讓自己從恍惚中清醒。但一浪高過一浪的混沌,仍前仆後繼般襲遍全身,令其身體愈發不可控制。


  電光火石之間,幻化而出的內力消散殆盡,十幾道利劍憑空墜落,「咣啷啷」地灑落一地。


  宇文修雙腿發軟,腳下一陣踉蹌,跌跌撞撞地將銅盆踢翻,任由溫涼的洗腳水流淌滿地。


  他的身體搖晃幾下,而後雙腳相絆,「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宇文修的雙手死死抓住床邊的被褥,欲掙紮起身。但屢屢嘗試,皆無功而返,最終如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床邊。


  「島主!你……你這是怎麼了?」


  蜷縮在一旁的小順子,見到這一幕,不禁心生駭然,面露驚恐。


  「究竟怎麼回事……」


  宇文修依偎在床邊,雙手不住地拍打著自己愈發昏沉的腦袋,口中自言自語,如同魔怔一般。


  萬仞山端坐依舊,笑而不語。


  「輕鴻……」


  自知無力再戰的宇文修,匆忙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丁輕鴻,急聲道:「快!殺了這個閹人!」


  然而,面對宇文修的再三催促,丁輕鴻卻神情漠然,一動不動。


  「輕鴻,你……」


  漸漸地,宇文修終於醒悟過來,他難以置信地望著一言不發的丁輕鴻,悲憤道:「是你!是你將他們引來,是你給老夫下藥……」


  「不是葯,而是一滴入夢,皇宮裡貴人們用的好東西。」萬仞山笑道,「通經活絡,安神定精。聖上和娘娘們有時歡愉過度,夜寢難安,便在沐浴時滴上一滴,足可令他們安安穩穩地睡上一整夜。剛剛在你的洗腳水中,丁輕鴻足足滴了十滴,任你內力深厚,也無法抵擋排山倒海而來的倦意。」


  「丁輕鴻,你這個叛徒……」


  「島主,你老了!迂腐了!膽怯了!桃花劍島繼續由你執掌,只會江河日下,逐漸消亡。」丁輕鴻毫不避諱地注視著宇文修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萬公公所言不錯,若能登天子門,光宗耀祖,誰願流落江湖,埋沒才華?至少,我不甘心隨你回到那座偏遠小島,渾渾噩噩地一過幾十年。我好不容易來到中原,豈能再回去?你已經老了,可我還年輕,我還不想放棄功名利祿,放棄榮華富貴。」


  「誰?是誰讓你出賣我?」宇文修怒瞪著丁輕鴻,雙眼通紅,恨不能瞪出血來。


  「錢大人對你已經失望透頂,他現在需要一個更能幫他成就大事的人。」


  說罷,丁輕鴻緩步朝宇文修走來,鋒利無比的桃花劍緊緊抵住他的胸口,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之意,輕聲道:「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桃花劍島沒落至此,實難成就大事,我想有一番作為,必須另闢蹊徑,另謀明主。宇文島主,希望你念在同門一場的情分上……不要怪我!」


  「你……」


  「噗!」


  未等宇文修開口斥責,丁輕鴻的右手陡然向下一壓,桃花劍穿胸而過,瞬間衝破宇文修的心臟,令其身體一顫,當場斃命。


  「大事已成,咱家也該回去向聖上交差了。」


  萬仞山慵懶起身,一手拽住白錦,一手拽住秦衛,似笑非笑地說道:「事情已經調查清楚,是宇文修冒用西府之名為非作歹,西府錯在監管不力,皇上已令他們內省自罰。今日由白大人出馬,成功找出宇文修,並將其斃於三江口,也算是西府給東府的一個交代。」


  言至於此,萬仞山左右望了望白錦和秦衛,又道:「西府雖然有錯,但罪不至死。皇上曾立下嚴旨,江湖之事交由東府查辦,西府不得插手。今日來看,西府只是受人蒙蔽,無心犯錯,亦無意插手東府的差事,一切都是宇文修欺上瞞下,自作主張。而今,罪魁禍首已死,希望東、西二府日後不要再相互攻訐,以免傷了和氣。」


  萬仞山此言,無疑道出宇文修的真正死因。


  究其根本,是柳尋衣將宇文修在江湖中的所作所為告知秦衛,再由秦衛回稟給趙元,東府藉此大做文章,向西府發難。


  西府見東窗事發,又見宇文修辦事不利,於是李代桃僵,將罪名全部推到宇文修頭上。


  皇上心如明鏡,但為息事寧人,決意將宇文修變成西府的替罪羊,並派萬仞山親手處理此事。


  說罷,萬仞山別有深意地向秦衛說道:「當初,丞相大人在皇上面前參了西府一本,皇上對此事極為重視,並下令徹查,絕不姑息。既然今天已查明真相,希望東府能以寬仁為本,不要錙銖必較。至於今日的結果,不知你們東府以為如何?」


  「既然皇上已將罪魁禍首處死,東府自然無話可說。」秦衛拱手回道。


  「深明大義,顧全大局,甚好!」言罷,萬仞山又看向白錦,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殆盡,話裡有話地提醒道,「下次,再遇到這樣的爛攤子,希望西府能自己解決。借用白大人剛才的一句話,不要總想著讓別人替你們擦屁股!」


  「萬公公教訓的是,白某謹記!」


  「記下便好!」萬仞山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皇上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日理萬機,夜不能寐,咱家看在眼中,疼在心裡。希望東、西二府的大人們能體諒皇上的苦衷,在朝堂上一團和氣,朝堂下相互扶持。而不是你爭我搶,相互拆台。此事一場誤會,今日就此打住,日後大家休要再提!」


  「記下了!」


  見白錦、秦衛皆無異議,萬仞山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忽然,萬仞山心神一動,饒有興緻地上下打量著丁輕鴻,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句:「此人,咱家看著甚是喜歡。」


  聞言,白錦心領神會,諂媚道:「在下願替錢大人做主,將此人交由萬公公處置,答謝公公為西府平反昭雪。」


  丁輕鴻依舊沉浸在殺死宇文修的糾結中,此刻聞聽萬仞山與白錦的對話,不禁大驚失色,忙道:「白大人,錢大人已經答應我……」


  「錢大人能做的事,咱家也能做。錢大人不能做的事,咱家還能做。放心!你跟著咱家,不會吃虧。」


  說罷,萬仞山詭譎一笑,登時令丁輕鴻心中一沉,一抹不祥的預感悄然攀上心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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