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英雄氣短
「蕭……蕭谷主?」
下午,見有不速之客擅闖賢王府別苑,許衡立即率人上前攔截,但當他認出來人的身份后,卻不由地一愣,詫異道:「竟然是你?」
「我來見你們府主。」
蕭芷柔的語氣平淡如水,令人聽不出喜怒。由於她的面容被白紗遮掩,因而許衡看不清她的表情。
「府主?」許衡眉頭一皺,推脫道,「府主有令,今日誰也不見……」
「請蕭谷主堂中品茶,府主稍後便到。」
許衡話未說完,謝玄的聲音陡然自院中響起。
緊接著,滿面春風的謝玄快步迎上前來,全然不顧許衡等人錯愕的目光,徑自走到蕭芷柔面前,頗為恭敬地拱手一拜,笑道:「蕭谷主大駕光臨,鄙苑蓬蓽生輝。」
一見謝玄,蕭芷柔的眼神突然變的有些古怪。她靜靜地注視著笑而不語的謝玄,莫名地冒出一句:「多年未見,謝二爺風采依舊。」
聞言,謝玄的臉上不禁湧出一絲尷尬,他似乎不敢直視蕭芷柔的眼睛,故而目光微垂,乾笑道:「與蕭谷主相比,謝某人實在是相形見絀,不堪入目。」
「也是。」蕭芷柔別有深意地說道,「當年的謝玄,可不像今日這般老於世故,能說會道。」
「呵呵……」面對蕭芷柔的諷刺,謝玄只是乾笑兩聲,卻不反駁,匆忙轉身朝院中一指,寒暄道,「蕭谷主,裡面請!來人,香茗伺候。」
蕭芷柔深深望了一眼謝玄,口中發出一聲似哼似笑的應答,繼而邁步朝院中走去。
「二爺,她這是……」
「記住!」謝玄揮手打斷許衡的疑惑,低聲道,「日後再見到蕭谷主,不必多問,只管放行。」
「這……」
「嗯?」
似是感受到謝玄的不悅,許衡嚇的臉色一變,趕忙乖乖領命。
「蕭谷主是府主的上賓,你率人去堂外候著,千萬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怠慢。」謝玄又道,「我進去通稟。」
「是。」
雖不知謝玄為何如此緊張,但見他言辭凝重,語氣堅定,許衡不敢有片刻遲疑,匆忙招呼一聲,率人緊追蕭芷柔而去。
吩咐作罷,謝玄一路小跑來到後院。
此刻,洛天瑾正在房中苦思對策,因而對謝玄的敲門聲置若罔聞。
直至謝玄提高嗓音,再三呼喚,洛天瑾方才從恍惚中驚醒,下意識地應道:「進來說話。」
「吱!」
一聲輕響,門分左右。伴隨著午後的陽光灑入昏暗的房間,謝玄緩步而入,沒有過多寒暄,開門見山道:「府主,蕭芷柔來了。」
「哦!」
洛天瑾漫不經心地答應一聲,伸手欲端起桌上的茶杯,但手指剛剛碰到杯壁,他卻突然眼神一變,驀然回首,圓睜二目,驚奇道:「誰?」
「蕭芷柔!」謝玄一字一句地回答,同時朝表情僵硬的洛天瑾重重點了點頭,補充道,「一個人。」
「柔兒她……」
洛天瑾「騰」的一下站起身來,由於動作過猛,以至於身下的圓凳被他踉蹌的雙腿撞翻倒地,此舉惹得謝玄一陣苦笑。
「她在哪兒?」
「正堂候著……」
謝玄話音未落,洛天瑾已迫不及待地朝門外衝去。
然而,當洛天瑾的一隻腳已經邁出門檻時,突然身子一顫,而後又火急火燎地退回房中。
在謝玄愕然的目光下,洛天瑾昂首挺胸,站得筆直。
「府主,你這是……」
「看看我!」洛天瑾伸手朝自己的身上胡亂一指,忐忑不安地問道,「如何?」
「什麼意思?」儼然,謝玄沒聽懂洛天瑾的問題。
「哎呀!」
洛天瑾頗為不耐地抻了抻衣袍,催促道:「看看我今日的衣著打扮,如何?」
「哦!」
似是感受到洛天瑾的焦急,謝玄趕忙答應一聲,而後圍著洛天瑾轉了幾圈,一邊上下打量,一邊連連點頭道:「丰標不凡,器宇軒昂!」
「我今日的衣袍,穿的是否得體?」洛天瑾望著自己的衣衫,極不自信地喃喃自語,「顏色會不會太淺?不如換那件湛藍……不行不行,顏色太艷似乎不夠穩重。」
「府主。」謝玄笑道,「我與你相識幾十年,從未見你如此在意過自己的穿著打扮。甚至當年與夫人成婚時,你也……」
言至於此,謝玄忽覺自己說錯話,趕忙糾正道:「我的意思是,府主金相玉質,鳳表龍姿,何需這些身外之物襯托?」
然而,對於謝玄的錯口失言,洛天瑾卻好似沒有聽到,依舊仔細打理著自己的衣袍。
見狀,謝玄不禁啞然失笑。
突然,洛天瑾動作一頓,猛然抬頭,一雙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著謝玄,幽幽地問道:「謝兄,你剛剛說什麼?」
謝玄一愣,趕忙賠罪道:「府主,我剛剛一時心急……」
「你說的對!」洛天瑾一拍腦門,彷彿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在房中團團轉,「你說的對!我不應該在乎這些身外之物。」
聞言,謝玄哭笑不得,又見洛天瑾左顧右盼,忙道:「府主,你在找什麼?」
「銅鏡!」洛天瑾急聲道,「我傷勢未愈,臉色定然十分難看。如果讓柔兒看到我是一副病秧子模樣,一定會大失所望。快,快幫我找些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將我的臉頰抹的紅潤一些……」
謝玄被洛天瑾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嚇了一跳。在他的印象中,洛天瑾即便面對刀山火海,生離死別,依舊能保持氣定神閑,面不改色。如今日這般手忙腳亂,謝玄還是生平頭一次見到。
心念及此,謝玄不得不暗暗感慨,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府主!」
謝玄不能任由洛天瑾如此糊塗,於是大喝一聲,將東張西望的洛天瑾從恍惚拽回現實。
「啊?」
面對一臉茫然的洛天瑾,謝玄不禁輕嘆一聲,提醒道:「蕭谷主還在堂中等你,你若遲遲不肯現身,似乎於禮不合。」
「哦!」洛天瑾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忽而神智一震,正色道,「謝兄言之有理,我馬上去見她。」
說罷,洛天瑾再度將自己的衣冠整理一番,轉而快步朝門外走去。
每一步,心跳都在加速。當洛天瑾來到堂外時,他的手心已經溢滿緊張的汗水。
今天雖不是他和蕭芷柔第一次重逢,但卻是二十多年來的第一次單獨相見。
上一次單獨相見,二人還是難分難捨,山盟海誓的愛侶。
二十幾年,蒼海滄田,物是人非。
然而,昔日的琴瑟相調,松蘿共倚,柔情蜜意,殢雨尤雲,至今仍深深烙在洛天瑾的心底,令其每每想起都甘之如飴,又心痛如絞。
一個站在堂外,心神不寧,手足無措。
一個坐在堂中,五味陳雜,思緒萬千。
此時此刻,二人所思所想,或是同一段時光,同一件趣事,以及曾幾何時對彼此的同一份眷戀。
時而抿嘴而笑,時而面露哀思。不同的是,回憶過後,留給蕭芷柔的只有怨恨與憎惡,而洛天瑾的臉上卻布滿愧疚與不舍。
隔窗而望,洛天瑾痴痴地窺探蕭芷柔的側臉。當清風撩開白紗,露出驚鴻一瞥,宛若他在湘西第一次見到滕柔時那般,神魂盪颺,如痴如醉。
一堵牆,隔的開兩個人,卻隔不開兩顆心。
不知沉默幾許?由於洛天瑾傷勢未愈,難以抑制地發出一陣咳嗽,瞬間打破堂里堂外的微妙氣氛。
聞聲,蕭芷柔的身體微微一顫,迅速將臉上的哀思之意收斂的一乾二淨,並換上一副冷漠神情,側目望向門外。
片刻之後,神情複雜的洛天瑾緩緩出現在蕭芷柔面前。
見到洛天瑾,蕭芷柔的心頭再度一顫,但她掩飾的極好,眼中古井不波,看不出一絲起伏。
謝玄悄無聲息地撤走許衡等人,並將堂門輕輕閉合,留給洛天瑾、蕭芷柔一個安靜而隱秘的空間。
「柔兒,你……你終於來了?」
洛天瑾竭盡所能地讓自己保持風度翩翩的瀟洒模樣。
然而,面對近在咫尺的蕭芷柔,那個令他魂牽夢縈、朝思暮想的女人,嗅到她身上那股久違的醉人芬芳,洛天瑾又如何能保持鎮定?
此刻,他的聲音在顫抖,他的五官在顫抖,他的身體在顫抖。他的心,亦在劇烈顫抖。
洛天瑾多想將蕭芷柔擁入懷中,將嘴唇貼在她耳畔,好好訴一訴自己的相思之苦。
但他知道,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他不能這樣做,也不配這樣做。
四目相對,久久無語。蕭芷柔在洛天瑾的深情注視下,眼中情不自禁地蒙上一層淚霧。
晶瑩的淚珠,不知包含多少複雜的感情,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如喜如悲、如愛如恨……在洛天瑾看來,它們卻如刀似劍,斬斷肝腸,穿心而過,令他痛的難以呼吸。
此情此景,面對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壓抑傷悲、強忍眼淚的可憐模樣,試問天下還有哪個男人能無動於衷?
然而,當洛天瑾欲不顧一切地擁她入懷時,蕭芷柔卻突然後退一步,用行動將洛天瑾拒之千里。
不等洛天瑾反應過來,蕭芷柔猛然揚手,「啪」的一聲脆響,洛天瑾的臉上登時浮現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這一掌,是替死去的騰族子弟打的!」蕭芷柔嗔怒道,「打你卑鄙無恥,裝模作樣!」
「打的好!」洛天瑾神情堅毅,含淚而笑,「再打!」
「啪!」
「這一掌,是替我爹打的!打你忘恩負義,虛偽自私!」
「打的好!」洛天瑾毫不閃避,反而點頭稱讚,「再打!」
「啪!」
「這一掌,是替杜襄打的!」蕭芷柔冷聲道,「打你欺上瞞下,顛倒黑白!」
「打的好!再來!」
此刻,洛天瑾蒼白的臉上紅腫無比,嘴角溢出一絲血跡,但他仍在蕭芷柔面前保持微笑。
「啪!」
「這一掌,是替我自己打的!」蕭芷柔羞憤道,「打你薄情寡義,始亂終棄。」
「打的好!」
前三掌,洛天瑾一直強忍著淚水。然而,當他聽到蕭芷柔第四掌的理由時,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愧疚,眼淚如黃河決堤般簌簌而下。
堂堂武林盟主,江湖梟雄,此時宛若一個為情所困的痴情浪子,哭的聲淚俱下,情難自已。
「還有一掌……」
蕭芷柔猛然抬手,但話說一半卻戛然而止,同時眼中閃過一抹猶豫之色。
「這一掌,又是為誰?」洛天瑾淚流滿面,但仍極力保持著溫柔的笑容。
蕭芷柔本想替自己的一雙兒女再打洛天瑾一巴掌,但舉起手來卻無論如何都打不下去,遲疑再三,終究冷哼一聲,勉強作罷。
洛天瑾不顧又紅又腫的臉頰,以及嘴角滲出的鮮血,柔聲道:「出氣了?如果覺得不夠,儘管再打。十掌、百掌、千掌、萬掌……我任你處置,絕不閃躲。」
「無恥!」
蕭芷柔驀然轉身,似是不願再看洛天瑾虛情假意的嘴臉。
「現在,可否讓我看看你?」
洛天瑾望著蕭芷柔的倩影,含情脈脈地訴說道:「柔兒,讓我看看你……是胖了還是瘦了?這些年,你過的……究竟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