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王者之風(二)
「騰族長?」
金復羽拚命克制著自己內心的不悅,用儘可能鎮定的語氣笑問道:「你……你這是何意?」
「金塢主不要誤會,老夫只是打個比方罷了。」騰三石語氣一緩,解釋道,「老夫以為,中原武林大會乃莊嚴神聖之地,天下英雄共聚一堂,每個人說的每一句話,皆要有憑有據,有禮有節,斷不能望風捉影,疑神疑鬼。比如江湖傳聞金塢主是金國後裔,便是子虛烏有,一派胡言。」
金復羽諱莫如深的目光緊緊盯著騰三石,別有深意地問道:「騰族長的意思是……金某剛剛提出的質疑,亦是子虛烏有,一派胡言?」
「金塢主為人剛正不阿,心有疑惑亦是人之常情,只不過……」言至於此,騰三石聲音一滯,故作沉吟,又道,「只不過有關蕭谷主與雲聖主的私事,似乎與武林大會無甚關係,金塢主窮問不舍,難免有些不妥。」
「金某對他們的私事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洛府主與絕情谷、龍象山之間,究竟有何淵源?」金復羽道,「洛府主即將成為武林盟主,我等身為中原武林中人,總不希望我們的盟主與異教魔頭……有什麼瓜葛吧?」
「洛某剛才已經說的清清楚楚,我與蕭谷主素昧平生……」
「即是素昧平生,她為何捨命幫你?」金復羽打斷洛天瑾的辯駁,直言道,「水有源,樹有根,蕭谷主豈會平白無故地出手相助?再者,剛剛在論劍台上的一場鬧劇,在場之人皆看的明明白白,又豈是一句輕描淡寫的『瘋言瘋語』可以搪塞?」
「金塢主!」
似乎被金復羽的苦苦糾纏激出怒氣,洛天瑾的臉色陡然一沉,語氣不善地說道:「休要欺人太甚!」
「我是替天下英雄,問出他們想問而不敢問的話!」金復羽據理力爭,寸步不讓。
「好好好!」
洛天瑾冷笑三聲,似怒極而笑,連連點頭道:「既然金塢主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洛某便舍下這張老臉不要,與你把話說個明白!」
「如此甚好!」金復羽雙瞳一縮,幽幽地說道,「希望這一次,洛府主不要再用哄騙三歲孩童的話來哄騙天下人!」
「哼!」
見洛天瑾面沉似水,剛剛又說出「舍下老臉不要」的氣話,謝玄生怕他一時意氣,真將自己與蕭芷柔的關係和盤托出,登時心急如焚,忐忑之至。
此刻,不止金復羽、謝玄心情緊張,蕭芷柔、騰三石、雲追月同樣如坐針氈。一個個目不轉睛地盯著廢墟中的洛天瑾,表情之凝重,眼神之複雜,一時無以言表。
「其實……」
洛天瑾環顧四周,深吸一口氣,似是鼓足勇氣,緩緩開口道:「其實,洛某一直對蕭谷主……乃至絕情谷心存愧疚。」
「嘶!」
此言一出,人群中不禁傳出一陣驚呼。
然而,金復羽在聽到「乃至絕情谷」幾個字后,激動的表情登時一愣,眼中不禁湧出一抹古怪之色。
「為何愧疚?」洛天瑾故作悔恨模樣,嘆息道,「因為將絕情谷併入武林異教之列,乃洛某人一手促成。其實,這麼多年來,絕情谷並未做過任何大奸大惡之事。除與賢王府有些摩擦之外,他們根本不曾樹敵於任何人。而我,當年一時糊塗,竟然假公濟私,將賢王府與絕情谷的私怨曲解為正邪之爭,並慫恿江湖中的朋友一起詆毀絕情谷,令他們被迫脫離武林正道,被天下英雄視作邪門歪道。此一節,洛某早已心生愧意,但多年來一直沒勇氣、也沒機會替絕情谷平反,實在……有違『賢王』之名。」
說罷,洛天瑾驀然轉身,朝若有所思的蕭芷柔拱手一拜,以示歉意。
「這……」
局勢突變,令眾人滿頭霧水,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所言。
「實不相瞞,洛某本想等自己成為武林盟主之後,再設法替絕情谷平反。只不過……金塢主咄咄相逼,洛某不得不將自己當年犯下的過錯公之於眾,讓大家見笑了。」
說罷,洛天瑾朝四面八方依次拱手,一副誠心賠罪的謙遜姿態。
玄明眉心微皺,遲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洛施主知錯能改,亦是善莫大焉。只不過……這件事與蕭施主挺身而出有何淵源?」
「數月前,洛某前往河西與蕭谷主有過一面之緣,並向其表明悔過之心。」洛天瑾義正言辭道,「蕭谷主深明大義,不計前嫌,非但沒有錙銖必較,反而以德報怨,令洛某……感激不盡。」
殷白眉驚詫道:「洛府主的意思是……你與蕭谷主早已冰釋前嫌,而她剛剛出手相助……其實是以德報怨?」
「正是!」
洛天瑾捶胸頓足,一副悔不當初的憤恨模樣,從而將心一橫,大義凌然道:「既然真相已大白於天下,洛某索性趁此機會撥亂反正,替蕭谷主及絕情谷在天下英雄面前平反昭雪,還他們一個清白公道!」
聞言,騰三石的眼中陡然閃過一抹激動之色。
如果洛天瑾真能替絕情谷平反,蕭芷柔便不再是異教魔頭。騰三石亦可光明正大地與女兒相認,不必再有「正邪不兩立」的顧慮。
「竟有這種事?」左弘軒狐疑道,「洛府主此言,未免有些聳人聽聞……」
「絕非洛某信口開河,借用金塢主的一句話,剛剛發生的一切諸位皆看的清清楚楚。」洛天瑾擺手道,「君子坦蕩蕩,在已經發生的事實面前,一切揣度皆是小人之心。」
「這……」
洛天瑾巧舌如簧,通過自己的詭辯硬是將黑白顛倒,惹得秦明怒由心生,責問道:「蕭芷柔與雲追月之間又是怎麼回事?洛府主不會想說,龍象山也是被你冤枉的吧?」
「自然不是。」洛天瑾笑道,「蕭谷主與雲聖主之間……呵呵,騰老英雄有句話說的好,他們如何糾纏是人家的私事,與我等何干?」
「雲聖主不恨別人,為何偏偏恨你入骨?」妙安趁機發難。
「很簡單!其一,承蒙江湖朋友抬愛,洛某在武林中浪得幾分虛名,經常率領群雄向異教發出刁難,自然深受這些異教中人的仇視。其二,洛某與蕭谷主化干戈為玉帛,難免引起雲聖主的不滿。至於為何不滿?相信洛某不必多言,各位皆已心明如鏡。呵呵……」
洛天瑾故作一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扭捏姿態,戲謔道:「在下若是街邊的阿貓阿狗,亦或菜市上的張三李四,雲聖主又豈會將我放在眼裡?」
「哈哈……」
洛天瑾虛虛實實,說一半留一半,令人一時之間難分真假。
他故意賣自己一個破綻,以退為進,並且言語詼諧,談吐風趣,談笑間將眾人逗得捧腹不已,忍俊不禁。
轉眼的功夫,縈繞在眾人心頭的疑慮已經消散大半。
在洛天瑾口中,他是一位知錯能改,救過補闕的正人君子。蕭芷柔是一位寬宏大量,以德報怨的江湖俠女。雲追月則變成一個兒女情多,風雲氣少的痴情浪子。
此舉,不僅解答了蕭芷柔為何幫他,同時也解釋了雲追月為何恨他。並藉機將絕情谷歸入武林正道,既能化解兩家的恩怨,又能討好蕭芷柔,可謂一舉多得,幾全其美。
至於洛天瑾與蕭芷柔,究竟有沒有曖昧?是『新情人』還是『老相識』,皆已不再重要。
洛天瑾以自身之過,為蕭芷柔換來一個棄暗投明的機會。因此,他二人縱使有一些見不得人的秘史,亦是君子風流,無傷大雅,更無法作為阻撓洛天瑾成為武林盟主的理由。
在場之人,大都是於江湖混跡多年的老狐狸,故而有些事不必點破,彼此心照不宣即可。
此刻,就連騰三石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暗感慨,洛天瑾雖然自私虛偽,但他的臨危不亂,知機識變,精明睿智,慧心妙舌,卻著實令人佩服。
捫心自問,在相同的處境下,騰三石絕難做到這般從容不迫,對答如流。亦或說是厚顏無恥,信口胡謅。
儼然,洛天瑾能做到今時今日的地位,絕非偶然。
「啪!啪!啪!」
望著意氣風發,侃侃而談的洛天瑾,金復羽竟然拍手稱讚,道:「好思敏、好口才、好心機,本是一潭死水,竟在洛府主的口燦蓮花之下生生盤活,金某今日總算見識到北賢王的睿智,佩服!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
「呵呵……」
洛天瑾逢場作戲,皮笑肉不笑,故作感激道:「若非金塢主『好心』相助,洛某不知要猶豫多久,才敢鼓足勇氣承認自己的錯誤,還蕭谷主及絕情谷一個公道。」
「眼下,洛府主眾望所歸,風頭正勁,自然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即便是假的,經你之口也會變成真的。」金復羽諷刺道,「如無意外,金某的第三個問題……想必洛府主也已想出答案。」
洛天瑾笑而不語,默默注視著金復羽。一雙深邃而堅定的眸子如刀似劍,彷彿在看漸入窮途的金復羽,究竟如何垂死掙扎?
「既然蕭谷主已被洛府主標榜為『以德報怨』,絕情谷自然是回歸正道,想必洛府主也『捨不得』再履行自己當初的誓言,與其勢不兩立,不死不休。」金復羽淡笑道,「只希望老天有眼,能看清洛府主違背誓言的初衷是『知錯能改』,而非『欺上瞞下』。因此千萬、千萬不要降下雷霆之怒,錯殺好人才是。」
金復羽看似義正言辭,實則是藉機詛咒洛天瑾不得好死,以此宣洩自己心中的憤懣之情。
聞言,四周眾人不禁心生愕然,面露尷尬。但礙於金復羽的身份,又不敢冒然開口駁斥。
「金塢主,還記得三天前在七星樓,你對我說過的話嗎?」洛天瑾似笑非笑地望著金復羽,擲地有聲地說道,「你說『你我都在血雨腥風中摸爬滾打幾十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早該褪去年輕人的魯莽和意氣,變的成熟穩重一些。可我真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北賢王,竟會如此幼稚可笑,像個懵懂無知的孩子一樣,氣勢洶洶地跑到我這裡,朝我吐口水、放狠話。』呵呵……今天,洛某將這番話原封不動地奉還給閣下,大名鼎鼎的金塢主,也不要像個幼稚孩童一般,說什麼『雷霆之怒』,以免貽笑大方。」
如此不客氣的「回敬」,令金復羽的臉色變的愈發難看,同時令四周眾人一片嘩然。
此刻,洛天瑾與金復羽看似一團和氣,相敬如賓。實則在二人的字裡行間,無不充斥著針鋒相對,你死我活。
唇槍舌戰,鬥智斗勇。鋒芒畢露,當仁不讓。
誠然,洛、金二人眼下已到一決成敗的關鍵時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