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李代桃僵
「洛府主,事情鬧到這步田地,老夫實在……」
「此事與崑崙派無關,殷掌門不必介懷。」見殷白眉面有愧色,洛天瑾主動安慰道,「殷掌門稍事歇息,剩下的事便交由洛某與金塢主解決。」
三言兩語之間,金復羽已然猜破一切,輕聲道:「我道殷掌門為何突然改口?原來是洛府主乾坤暗藏。」
「既是金塢主親自出題,洛某豈敢不小心求解?」說罷,洛天瑾伸手一指被金復羽掐住咽喉的鄧長川,淡笑道,「他就快窒息而死,還望金塢主高抬貴手。即是小懲大誡,可千萬別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傷了你我兩家的和氣,呵呵……」
稍作遲疑,金復羽緩緩鬆開鄧長川,繼而從袖中掏出手帕,一邊擦手,一邊上下打量著洛天瑾,揶揄道:「洛府主真是好興緻,放著『北賢王』不當,竟跑到這潯陽樓里當跑堂的。」
洛天瑾不以為意地抻了抻自己的衣袖,自嘲道:「洛某未受邀請,怎能厚著臉皮登堂入室?萬不得已,唯有出此下策,讓金塢主見笑了。」
洛天瑾話中有話,看似自我解嘲,實則是在暗諷三月初一金復羽的不請自來。
聞言,金復羽的嘴角不禁微微抽動一下,轉而將耐人尋味的目光投向殷白眉,狐疑道:「既然殷掌門與洛府主早已化干戈為玉帛,今夜又為何拿金某和在座的各位取樂?」
殷白眉心頭一緊,忙道:「老夫豈敢?純粹是一場誤會,還望諸位海涵。」
「我若不肯海涵呢?」金復羽皮笑肉不笑,言語之中諸多刁難之意,令人聽的極不舒服,「就算是街邊的阿貓阿狗,有時候也知道要點臉面,更何況是金某和在座諸位?」
金復羽綿里藏針,令殷白眉心生忐忑,左右為難。
見狀,洛天瑾眉頭一挑,故作不解地反問道:「聽金塢主所言,似乎對今夜這場酒宴頗有不滿?」
見洛天瑾揣著明白裝糊塗,金復羽不禁哼笑一聲,卻不作答。
冷依依插話道:「洛府主,你是否該給我們一個滿意的交代?為何阻攔崑崙派討伐絕情谷?」
「此事洛某自會給殷掌門交代,不勞閣下費心。」
「我們這些人,皆是為崑崙派助陣而來,難道洛府主不該給我們一個說法……」
「誰請你們來的?」
洛天瑾似乎被冷依依的咄咄逼問惹的有些不快,語氣陡然變的低沉,繼續道:「有道是『不問自取是為賊』,爾等不請自來,在殷掌門尚未決定討伐之前,便越俎代庖,兵臨江州。你們這麼做,難道不覺的有些強人所難嗎?」
「你……」
「依依,休得無禮!」不等冷依依辯駁,金復羽突然打斷道,「難道你聽不出來,洛府主的意思是在責怪我們多管閑事嗎?」
說罷,金復羽的雙眸中猛然射出兩道精光,直指目無表情的洛天瑾,似笑非笑地問道:「洛府主,不知金某理解的對否?」
洛天瑾毫不避諱地與金復羽四目相對,沉默稍許,嘴角陡然揚起一絲莫名的詭笑,一字一句地回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此言一出,金復羽臉上的笑容陡然一滯,而後將深沉的目光轉向滿眼尷尬的殷白眉,幽幽地問道:「莫非殷掌門也是這個意思?」
「老夫……」殷白眉吞吞吐吐,半晌也說不出下文。
洛天瑾敢和金復羽針鋒相對,但殷白眉卻沒有這份氣魄。畢竟,崑崙派的實力不比賢王府,他殷白眉也不是北賢王,遠沒有與金劍塢分庭抗禮的底氣和本錢。
「金塢主不必怪罪他人,一切都是洛某的意思。」洛天瑾主動解圍,令殷白眉如釋重負。
金復羽眼神一凝,語氣不善地反問道:「如此說來,是洛府主誠心戲耍我等?」
「戲耍?」洛天瑾一愣,繼而佯裝糊塗地連連搖頭道,「這是何人給洛某造的謠?我對金塢主和在座的諸位英雄恭敬還來不及,又豈敢戲耍?簡直豈有此理!」
冷依依輕蔑道:「既然洛府主和殷掌門早已達成共識,剛才柳尋衣又為何在此大放厥詞,惺惺作態?」
聞言,洛天瑾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伸手連拍幾下腦門,賠罪道:「我命他前來陪坐,恭送諸位。不料此子竟然會錯意,不小心冒犯了金塢主,方才讓大家有所誤會。千錯萬錯,只怪洛某考慮不周,管教無方!」
說罷,洛天瑾面色一沉,煞有介事地向樓下催促道:「柳尋衣,你這混賬東西,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不快快上來,向金塢主斟茶謝罪?」
在洵溱的慫恿下,一頭霧水的柳尋衣快步上樓,戰戰兢兢地來到洛天瑾面前。
「見過府主……」
「啪!」
未等柳尋衣見禮,洛天瑾竟突然揚手,狠狠打了他一記耳光。聲音之響,在鴉雀無聲的潯陽樓內顯的異常洪亮。
此舉,不僅令柳尋衣腦袋一懵,同時令在座的眾人大吃一驚。
「府主為何射門主?此事分明……」
「別衝動!」不等心急如焚的廖氏兄弟衝上樓解釋,洵溱卻先一步攔下他們,並低聲囑咐道,「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柳尋衣感受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同時滿眼詫異地望著洛天瑾。猶豫半晌,卻始終沒有開口爭辯。
「柳尋衣,你可知錯?」洛天瑾面沉似水,對其怒目而視,「若是因為你的疏忽,令中原武林同道之間產生間隙,此罪你擔當的起嗎?」
「我……」柳尋衣獃獃地望著洛天瑾,結結巴巴地回道,「我知錯了……」
「不必向我認錯。」洛天瑾冷哼一聲,驀然拂袖轉身,頭也不回地訓斥道,「還不向金塢主賠罪?」
「是。」
柳尋衣漸漸明白洛天瑾的心思,迅速收斂心情,繼而斟一杯清茶,畢恭畢敬地送到金復羽面前,低聲道:「小子無禮,不懂江湖規矩,多有冒犯。望金塢主大人大量,不要和在下一般見識。」
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小輩奉茶請罪,金復羽身為江湖前輩,一方豪傑,若是冷漠拒絕,難免落人口實,被天下人恥笑其氣量狹小。
洛天瑾用柳尋衣平息這場風波,正是李代桃僵,以小博大之意。
畢竟,金復羽是聰明人,懂得大勢已去,不可強求的道理。更知道事已至此,他斷不可能再從殷白眉或洛天瑾口中,討要出什麼交代。
至於當場撕破臉,與洛天瑾拼個你死我活,更是莽夫行徑,意氣用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金復羽不會輕易嘗試。
更何況,眼下時機未到,金復羽和洛天瑾皆心存顧慮,豈能真的拼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此刻,金復羽自知反敗為勝已無可能,他唯一想要的只是一份體面,一個台階罷了。
洛天瑾深諳此道,故而將罪責歸咎於柳尋衣的疏忽,算是為金復羽提供一個「見好就收」的機會。
金復羽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輕掃茶杯,淡淡地問道:「這是什麼茶?」
柳尋衣一怔,繼而俯瞰茶杯,答道:「此乃茶中第一,顧渚紫筍。」
「哦?」金復羽似乎沒料到柳尋衣竟懂茶道,饒有興緻地反問道,「此茶有何講究?」
「有道是:鳳輦尋春半醉回,仙娥進水御簾開。牡丹花笑金鈿動,傳奏吳興紫筍來。」柳尋衣回道,「顧渚紫筍曾是極品貢茶,今日在下借花獻佛,略表尊崇,還望金塢主笑納。」
「茶是好茶,只可惜……不合金某的口味。」金復羽不甚滿意地搖頭道,「柳門主應該記得,金某平生只喜歡喝苦茶。」
洛天瑾眉頭微皺,沉吟道:「做晚輩的不懂規矩,班門弄斧,讓金兄見笑了。不過,此茶雖不合口味,但畢竟是柳尋衣的一片悔過之心,還望金兄大人不記小人過,姑且饒他一次。」
洛天瑾對金復羽的稱呼,從「金塢主」轉變為「金兄」,其中的「息事寧人」之意,不言而喻。
「呵呵……既是洛府主開口,金某一定饒他。」
金復羽處之泰然,微笑著從桌上拿起一個茶杯,慢慢舉到柳尋衣的茶杯之上,突然五指一緊,茶杯應聲而碎。他並未將茶杯碾成齏粉,而是揉成一團參差不齊、大小不一的碎片,繼而手指微松,一堆碎屑稀里嘩啦地墜入柳尋衣的茶杯之中。
對此,眾人無不面露狐疑,一個個滿眼好奇地望著局勢的變化。
「金塢主,你這是……」
「喝了它!」金復羽淡笑道,「只要你喝光它,金某便對今夜之事既往不咎。柳門主,昨夜在望水客棧,你執意不肯喝我的『苦茶』,不知眼下這杯『顧渚紫筍』,你又肯不肯賞光?」
望著溢滿碎屑的茶杯,柳尋衣的臉色不禁變的有些猶豫。旁人更是面面相覷,滿心駭然。
鄧長川義憤填膺,怒道:「金塢主,莫要欺人太甚!」
「不錯!」凌青同仇敵愾,附和道,「你分明是故意刁難……」
「都住口!」洛天瑾沉聲喝道,「沒規矩,這裡何時輪到你們插嘴?」說罷,他將凝重的目光轉向柳尋衣,一言不發,作壁上觀。
柳尋衣端著茶杯,眼神糾結地環顧著洛天瑾、金復羽、殷白眉、洵溱……心知自己若不肯喝下這杯茶,金復羽怒氣難消,定不會善罷甘休。萬一雙方公開決裂,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江湖局勢,必將毀於一旦。
心念於此,柳尋衣不再猶豫,眼神一狠,毅然舉起茶杯,向金復羽敬道:「金塢主,之前是在下不識時務,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夜,我滿飲此杯,向你賠罪!」
話音未落,柳尋衣突然揚手抬杯,將摻滿碎片的「顧渚紫筍」一飲而盡,盡數灌入口中。
伴隨著一陣「咯吱咯吱」的咀嚼聲響,柳尋衣的嘴角漸漸溢出一縷殷紅的鮮血。
在旁人難以置信的惶恐目光下,柳尋衣雙唇緊閉,面目猙獰,強忍著舌牙之痛,硬是將碎片嚼成粉屑,與茶水混在一起,和血而吞,強咽下肚。
片刻之後,疼的滿頭大汗的柳尋衣,顫顫巍巍地將嘴巴張開,向金復羽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慘狀。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今夜之事,金某權當沒有發生過。」金復羽漫不經心地輕瞥一眼喉舌溢血的柳尋衣,轉而朝洛天瑾和殷白眉拱手道別,「金某另有要事,不再打擾洛府主和殷掌門敘舊,告辭!」
「金塢主慢走,恕不遠送!」
見金復羽敗興而走,其他門派的弟子亦不便多留,紛紛起身告辭,冒著瓢潑大雨陸續離開潯陽樓。
見狀,神情自若但心弦緊繃的洛天瑾陡然暗鬆一口氣,轉而將感激的目光投向殷白眉,二人相視一笑,暗嘆虛驚一場,慶幸萬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