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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生死一輪

  「呼!」


  聽著耳畔呼呼作響的風聲,感受著身體急速下墜的恐懼,以及眼前迅速消逝的浮雲和濃霧,面對即將到來的未知,惶恐和緊張縱橫交織,難以抑制,溢滿他的心腑,充斥他的身軀。


  這一刻,他的身體早已不再屬於自己,比起天地之浩瀚,宇宙之無窮,柳尋衣切身感受到,何為蜉蝣於天地?何為滄海之一粟?

  英雄氣概消失殆盡,萬丈豪情灰飛煙滅。剩下的,唯有朦朧恍惚的精神,以及自腦海深處不斷湧出的種種回憶。


  有悲痛、有心酸、有艱難、有苦悶……


  直至此刻,柳尋衣才恍然察覺,原來在自己短暫而倉促的一生中,竟是沒有多少快樂,更沒有半點幸福。更多的是痛苦、磨難,以及永無寧日的惶惶不安和渾渾噩噩。


  至於生命中的一切美好,似乎永遠都寄存於希望之中,虛無縹緲,遙不可及。


  即便如此,那些如夢幻泡影般的想象和期許,仍是柳尋衣過往生活中,難能可貴的珍惜回憶。


  「原來,我一直咬牙堅持地活著,是為了心中期許的那一縷希望……」


  生死之際,柳尋衣幡然醒悟,原來自己的一生竟是如此可笑,如此可悲。


  他活著,一直寄希望於未來。


  希望,有朝一日能與妹妹家人團聚……


  希望,有一天能與趙馨終成眷屬,子孫滿堂……


  希望,未來能得到朝廷賞識,受皇上器重……


  希望,有生之年建功立業,青史留名……


  希望,遲暮之時能盡享天倫,頤養天年……


  正是這些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好「希望」,讓他奮不顧身的活著,並努力活的更好。


  同樣也是這些「希望」,讓他活的苦不堪言,疲憊至極。


  人,不到臨死的那一刻,永遠不知道自己活的多麼狼狽。


  此時此刻,柳尋衣終於明白,此處為何叫「忘情崖」?一旦縱身躍下,七情六慾皆會幻化成空,喜怒哀樂亦是煙消雲散,自然忘情。


  一切發生的太快,似乎只是白駒過隙,轉瞬之間。


  一切又發生的太慢,似乎已是暑往寒來,地老天荒。


  當柳尋衣從回憶中慢慢清醒,在如刀似劍的狂風中,艱難地睜開雙眸時,他的身體已然穿透雲霧,隱約窺見雲層之下的神秘之景。


  半昏半醒之間,柳尋衣驚奇地發現,崖底竟緩緩涌動著一團綠影。


  「那……那是……」


  「噗通!」


  未等他看清究竟,身體已重重地墜入一汪潭水之中。令波瀾不驚的水面,頓時激蕩出一片水花。


  砸入水中,柳尋衣先是腦袋一懵。緊接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冰涼之意,瞬間襲遍他的全身,令其混沌的精神猛然一振,繼而匆忙揮動四肢,迅速朝水面躥去。


  「嘩啦!」


  「噗!」


  衝破水面的同時,一口涼水自其口中噴出。緊接著,心有餘悸的柳尋衣,不顧一切地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氣。


  這種劫後餘生的複雜滋味,難以名狀,不可言傳,非親身體會不得其感。


  柳尋衣走此一遭,怕是終身難忘。


  「原來崖底竟是一汪深潭!」


  驚魂未定的柳尋衣又驚又喜,倉促間抬眼觀瞧,卻見半空中浮雲遮眼,同樣望不到盡頭。


  「我明白了!」柳尋衣恍然大悟道,「絕情崖到底摔不死人,所謂的『善惡』之分,也根本不是什麼『天意』,而是『人心』。若是問心無愧,自然有膽一跳,若是心存邪念,斷不敢以身犯險。哈哈……好個忘情崖!好個絕情谷!」


  有道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此刻,柳尋衣也難以免俗,他滿眼激動地環顧四周,同時雙手奮力拍打著水花,以宣洩心中的狂喜。


  剛才「必死無疑」時,他滿心篤定地「死而無憾」。眼下「絕處逢生」,卻又再度「重燃希望」,這大概就是人的天性吧?


  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柳尋衣便嘗到了何為「樂極生悲」?

  他舉目眺望,卻驚奇地發現此潭竟是四面環壁,水泄不通,除了頭頂的一片浮雲濃霧,再無其他出路。


  「這……」


  柳尋衣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悲涼之意,喃喃自語道:「這是何意?難道我要被活活困死在崖底不成?」


  思量片刻,柳尋衣的眼神陡然一狠,雙掌拍水,身形衝天而起,一躍數丈之高。半空之中,他左腳踏右腳,凌空翻轉數周,身體如離弦之箭一般,朝西側山壁射去。


  「嗤!」


  「嗖!」


  「噗通……」


  柳尋衣本想抓住山壁上的岩石,借力上升。卻不料,這些岩石在日復一日地霧氣蒸騰下,竟然變的濕滑無比,鬆軟異常。


  柳尋衣的五指尚未著力,身體卻突然一沉,繼而狠狠摔回潭中。


  「再來!」


  柳尋衣滿心不服地輕喝一聲,再度從潭中躍起,這次他直奔東側山壁。


  卻不料,東側比西側還要兇險。他非但沒能成功抓緊岩石,反而因為用力過猛,將無數石塊從山壁震落,緊隨其後,「噼噼啪啪」地砸入水中。


  若非柳尋衣閃避及時,只怕又要平添出幾道傷口。


  「嘶!」


  眼前的情形,令柳尋衣大驚失色,連連咂舌。


  隨後,心有不甘的柳尋衣又反覆「掙扎」幾次,將東南西北各側的山壁,挨個嘗試一遍,可結果卻令他心灰意冷,大感絕望。


  此潭距崖頂即便沒有萬丈,至少也有幾十丈。縱使他能飛上去,也要借力數十次,乃至更多。且不論岩石是否濕滑鬆動,單說自身的氣力,只怕也難以支撐。


  「喂!湯聰!潘姑娘!有人在嗎?」


  柳尋衣仰天長嘯,放聲大喊。只可惜,任他聲嘶力竭,喊破喉嚨,回應他的終究只有漸漸湮滅的迴音。除此之外,再無半點動靜。


  「這可如何是好?」柳尋衣浮在潭中,滿眼尷尬地左右顧盼著。


  此刻,他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何為「生不如死」?

  「早知崖底是一潭死水,還不如直接摔死痛快。」柳尋衣自怨自艾道,「如今要被活活凍死、餓死,實在難受。」


  柳尋衣漫無目的地在水中遊動著,此潭不過寥寥數丈之地,片刻之間便可游個來回。


  相比起偌大的崖口,忘情崖的形狀,宛若一個倒扣的斗笠。


  「完了完了!莫非我真要被困死在這兒?」柳尋衣苦澀道,「不對!既然蕭谷主能說出那番話,想必忘情崖中定然存有一線生機,斷不會是死路一條。可是此潭四面環山,既無山洞,亦無缺口,根本無從離去。至於上面……縱使輕功再高,也絕不可能逃出生天。那……出口又在哪呢?」


  苦思半晌,柳尋衣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冰冷的潭水浸的發麻,精神也變的有些恍惚遲鈍。他想尋一處乾地歇息,但找來找去,卻始終找不到可以上岸的地方。


  「唉!」柳尋衣望著眼前的波光粼粼,自嘲道,「果真被我一語成讖。天若亡我,則必死無疑。縱使跳崖不死,此刻也會被活活凍死。說什麼大難不死?只不過是時辰未到罷了……」


  話音未落,柳尋衣忽覺腳下略有異樣,急忙入水查探,但見一條銀魚自其腿邊緩緩游過。


  「花鱸?」


  柳尋衣一眼認出此魚,登時一愣,狐疑道:「花鱸一向生活在江河之中,為何會出現在這兒?」言至於此,柳尋衣的眼神陡然一變,將信將疑道,「莫非……此潭不是一汪死水,而是……」


  柳尋衣恍然大悟,再也顧不上隱隱發脹的四肢,猛吸一口氣,繼而一個猛子扎入潭中,循著花鱸遊走的方向,急追而去。


  柳尋衣緊隨著花鱸,不斷向潭底游去,越沉越深。


  片刻之後,他赫然發現在潭底北側,被浸泡在深水中的山壁上,竟有一個五尺見方的破洞,足夠一人穿過。


  見花鱸鑽入洞中,柳尋衣不禁猶豫起來,倘若裡面是死路一條,或者深不見底,自己豈不是會被活活憋死?

  此刻,柳尋衣已隱隱感到一絲胸悶氣短,暗悔道:「早知今日,當初就應該學學龜息之術……」


  「罷了,反正也出不去,死就死吧!」


  猶豫再三,柳尋衣索性將心一橫,俯身鑽入洞中。


  一入破洞,原本平緩的水流,頓時變的洶湧起來。清澈見底的潭水,逐漸變的渾濁不堪。


  猝不及防的柳尋衣,只能強屏呼吸,緊閉雙目,任由越來越急的波濤將其沖走,隨波逐流。


  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整個人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身如柳絮隨風擺,形似孤葉任飄零。


  不知在昏天黑地的亂流中飄蕩多久,柳尋衣的氣息漸漸耗盡,但卻遲遲辨不清東南西北。此刻,他雖心生悔意,但已無法回頭,只能聽天由命,忍一時算一時。


  最終,在柳尋衣即將耗盡最後一絲氣力,欲要放棄掙扎時,他的身體猛然一沉,頓時從湍急洶湧的亂流中,墜入一汪靜水。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柳尋衣下意識地嗆灌了幾口涼水。


  此刻,他漸漸萎靡的目光,似乎看到頭頂傳來一道不斷晃動的光亮,頓時精神一振,隨之力由心生,求生的渴望激發出無窮的潛力,令本已垂垂將死的他,再度拚命掙紮起來。


  「噗!」


  終於,功夫不負苦心人。柳尋衣在瀕死之際,及時衝破水面,新鮮的空氣和久違的陽光傾瀉而下,被他貪婪地大口吸允著,享受著。


  「呼!呼!呼!」


  一口接一口的粗氣,將柳尋衣從鬼門關漸漸拽了回來,同時也令他混沌不堪的精神,慢慢恢復一絲理智。


  「這是哪兒?」


  氣息未定的柳尋衣,一臉茫然地環顧四周。見周圍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似曾相識的芬芳,喃喃自語道:「這股香氣……我似乎在哪兒聞過?」


  「這是無情花的香味!」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子聲音自岸邊傳來。


  柳尋衣猛然一驚,匆忙轉身觀瞧,卻見湖邊靜靜佇立著一道倩影。


  青衣飄飄,雲紗裊裊,宛若仙子,九天臨凡。


  「你是……蕭谷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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