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英華書院(二)
翌日清晨,英華書院門庭若市,車水馬龍。十里八鄉的富賈鄉紳,自四面八方而來。來人有男有女,個個富貴逼人,珠圍翠繞,一看便知身家不菲。
許衡、湯聰依照柳尋衣的吩咐,有條不紊地將人群引入西苑靜心台。
此時,靜心台上橫七豎八,擺放著五十六把太師椅。老爺、夫人們各自尋位落座,而隨從、奴僕們則頗為識趣地站在場邊,不敢僭越。
正前方設有一張方桌,桌上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個木匣。此時,木匣已被上鎖,廖川、廖海各自持刀站於左右,不許任何人靠近。
旁人不用多問,也能猜出木匣中所放何物,定是潘家的文書地契。
潘雲、潘雨音忙前忙后地招呼八方來客,由於賓客大都是潁川當地,有頭有臉的商界人物,故而他們對潘家這對兒「金童玉女」並不陌生,彼此倒也省去一些尷尬,有一搭沒一搭地相互寒暄著。
至於潘文,則和柳尋衣在偏堂中靜候開場。
「真沒想到,我潘家竟會落得如此田地。唉!」
透過窗戶,潘文眺望著靜心台上熙熙攘攘的賓客,一雙老眼中,布滿失落之色,心中更是百般滋味,說不出的難受。
柳尋衣好言安撫道:「潘大爺放心,稍後我定會尋一個好買主,談個好價錢。讓你們有足夠的本錢,日後東山再起。」
潘文再度嘆息一聲,苦笑道:「談何東山再起?日後只求我一家人,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也就知足了。」說罷,他又望了一眼窗外,惆悵道,「倘若爹在天有靈,定會責怪我們這些不肖子孫太窩囊。他老人家在潁川辛辛苦苦打拚了幾十年,結果卻被我們一夜之間敗的精光。實在是……」
「如若潘八爺泉下有知,他定不希望你們留在這裡繼續受苦。」柳尋衣打斷道,「所以潘大爺不必自責,一切都是……天意。」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潘文自嘲地笑道,「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若非念及雲兒和雨音,我定與那龍四拼個你死我活。今天這場變賣大會,說不定龍四又會鬧出什麼幺蛾子。」
柳尋衣伸手輕輕拍了拍潘文的肩膀,一臉輕鬆地撫慰道:「不必擔心,萬事有我!」
「門主,潘掌柜,人來的差不多了。」突然,許衡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柳尋衣與潘文對視一眼,轉而問道:「龍四來了嗎?」
「還沒有。」許衡遲疑道,「門主,咱們還等他嗎?」
柳尋衣沉吟片刻,毅然起身道:「不等了,準備開始。」
「是。」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潘文在柳尋衣的陪同下,緩緩來到靜心台。
眾人一見潘文,喧鬧的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此刻,每個人臉上所洋溢著神情迥然不同,有同情憐憫、有幸災樂禍、有不屑一顧、有囂張自傲,總之人生百態,應有盡有。
昔日的潁川首富,如今淪落到變賣家產,且不論此事的前因後果究竟如何,單說今日這場變賣大會,就足以令天下人在背後戳潘文的脊梁骨,大罵其是敗家子。
「今天……」潘文站在眾人面前,面色難堪,眼神彷徨,甚至就連雙腿都在情不自禁地微微發顫。他,並非緊張,而是難過。
「今天我……」潘文幾次欲言又止,喉嚨里如同卡著東西,支支吾吾半天,卻始終道不出下文。
努力嘗試數次,潘文皆無功而返,這令一旁的大夫人和潘雲又急又悲,潘雨音更是忍不住地低聲嗚咽起來。
此刻,上百道目光齊聚在潘文身上,有人疑惑,有人茫然,還有人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潘文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許久之後,他緩緩將目光轉向柳尋衣,似是尋求幫助。
見狀,柳尋衣快步上前,將潘文擋在身後,朗聲道:「今日的目的,想必各位都十分清楚。在下柳尋衣,受潘大掌柜所託,幫他出讓潘家在潁川的部分家產,換取現銀,以作他用。」
見柳尋衣出面解圍,潘文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濁氣,轉而慢慢退到一旁。
「小兄弟,敢問今日這場變賣大會,是否只要現銀?」人群中,一位身寬體胖的中年男人高聲詢問道。
「銀票亦可。」柳尋衣不緊不慢地回道,「不過需當面兩清,恕不拖欠。」
「這是自然。」另一名珠光寶氣的婦人,饒有興緻地上下打量著柳尋衣,笑問道,「好一個俊俏結實的少年郎,不知你與潘家是什麼關係?我若出錢買下潘家的東西,不知你能否賞光……陪我吃頓飯?」
聞言,場邊的許衡欲要上前喝斥,但卻被柳尋衣揮手制止。
柳尋衣笑道:「多謝各位來捧潘大掌柜的場,今日來的都是潘家的朋友,既然是朋友,那萬事都好商量。」
說罷,柳尋衣不等那婦人再度接茬,已徑自走到桌旁,伸手按住木匣,笑道:「諸位,這裡面是潘家在潁川部分產業的文書地契,包括潘家府邸一座、大倉庫九間、小倉庫二十二間、大商鋪四間、小商鋪十七間,貨船四十艘,以及潘淮船商麾下的水陸碼頭一處,此碼頭乃是潁川最大的水陸碼頭,共有六個渡口,可同時容納十二隻貨船停靠。」
柳尋衣此話一出,場中已有不少人眼泛精光,面露貪婪之色。
眾所周知,在潁川做生意十之八九都離不開水路,而潘家這些產業,幾乎個個都是潁川最好的,無論地段,還是規模,皆是上上之選。
得到它們,無異於廣開財路,日後必能財源滾滾。因此,這些鄉紳富賈又豈能不對此垂涎三尺。
柳尋衣環顧著竊竊私語的眾人,又道:「依照潘八爺生前的遺願,這座英華書院,將無償贈與本地鄉親,以供潁川後輩們讀書之用。」
「潘八爺真是高義啊!」
「潘八爺樂善好施,功德無量!」
「八爺可稱是我潁川第一大善人,只可惜……唉!」
一時間,場中不斷響起對潘初八的恭維悼念之聲。令潘家人再度深陷悲傷,忍不住掩面而泣。
「請小兄弟出價吧!」突然有人高喊一聲,「潘家這麼多產業,要賣多少錢?」
「潘家府邸,要價十五萬兩。九間大倉庫,每間要價三萬兩,共計二十七萬兩。二十二間小倉庫,每間要價一萬兩,共計二十二萬兩。四間大商鋪,每間要價十萬兩,共計四十萬兩。十七間小商鋪,每間要價三萬兩,共計五十一萬兩。四十艘貨船,每隻五千兩,共計二十萬兩。潘家碼頭……」柳尋衣一字一句地說道,當提及「潘家碼頭」時,場中頓時變的一片肅靜,所有人都瞪著緊張而好奇的眼睛,死死盯著柳尋衣。
柳尋衣掃視眾人,緩緩開口道:「潘家碼頭,要價一百萬兩。」
柳尋衣所說的價錢,並未引起眾人的驚呼。在座的皆是精明老道的生意人,因此對於這些東西的實際價值,早已爛熟於心。今日柳尋衣所報的價錢,其實要遠遠低於它們的本來價值,因此絕對算得上物超所值。
其實這是潘文的意思,他並不想求財,只想將這些東西儘快變賣,然後帶著家人,早日離開潁川這個傷心地。
「買下潘家所有的產業,只需二百七十五萬兩白銀,此事當真?」柳尋衣話音未落,場中已有人算出總數,並高聲說道:「若文書地契皆在,我願全部賣下。」
「我出三百萬兩,給潘大掌柜湊個整數。」珠光寶氣的婦人開口笑道。說罷,他還朝柳尋衣拋出一個媚眼,笑問道:「小兄弟以為如何?」
片刻間便已抬價二十五萬,就連柳尋衣也不得不感慨,眼前這些人的財大氣粗。
「我出三百二十萬兩。」再度有人出價。
「三百二十五萬兩。」
「我願出三百三十萬兩。」
「你們休要與我爭搶,我出三百五十萬兩!」
「什麼叫搶?叫價當然是各憑本事,誰出的錢多,東西就是誰的。我出三百七十萬兩!」
一時間,靜心台上叫價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這些鄉紳、富賈爭相競價,有的乾脆聯合起來一起出價,力求將潘家的產業盡數收入囊中。
見狀,柳尋衣不禁和潘文對視一眼,眼中皆是一抹哭笑不得之意。
一旁的潘雲和潘雨音,看著自家的產業被人爭來爭去,難免心中五味陳雜,臉色也變的十分難堪。
片刻的功夫,價錢已從二百七十五萬兩,一路飆升到五百萬兩,幾乎翻了一倍。
「如何?」一位油光滿面,滿臉堆笑的胖老頭,緩緩站起身來,環顧四周,笑問道,「可有人願與老夫再爭?」
「果然是邱百萬。」潘文一副不出意料的苦澀模樣,向柳尋衣解釋道,「昔日在潁川,他的邱遠船商,僅次於我們家的潘淮船商。此人的性格,一向是不達目的不罷休。揮金似土,一擲千金更是家常便飯。潁川當地百姓戲稱他為『邱百萬』。如今他出價最高,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果然,邱百萬出價五百萬兩后,場中頓時陷入一片沉寂。不少人面面相覷,左右顧盼,猶豫半天,卻無人沒再敢輕易開口。
邱百萬似乎很滿意這種結果,他滿臉得意地朝眾人拱了拱手,大笑道:「承蒙各位肯給老夫這個面子,多謝了!」
此話一出,立即引來一片真假參半的恭維聲。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斗膽將潘八爺的遺物收下,日後定會將其發揚光大。哈哈……」說罷,邱百萬便笑盈盈地朝柳尋衣和潘文走來。
與此同時,跟在他身後的一名小廝,趕忙從懷中掏出厚厚一沓銀票。
邱百萬將銀票拿到潘文面前,淡笑道:「世侄,這裡是五十萬兩銀票,你且收下。剩下的四百五十萬,你隨我回府去拿。」
潘文目光顫抖地望著銀票,眉宇間湧現著一抹說不出的苦澀。
「邱掌柜,要不要先點驗一下文書地契?」大夫人見潘文內心掙扎,急忙開口圓場。
邱百萬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大笑道:「不必!你們是潘八爺的家人,老夫信得過。」說罷,他又將手中的銀票朝潘文舉了舉,催促道,「世侄,還不快快收下?」
此刻,潘文臉色煞白,他艱難地抬眼看向春風得意的邱百萬,轉而又看向柳尋衣。最終,在柳尋衣鼓勵的目光下,方才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欲要接下銀票。
「慢著!」
突然,一聲暴喝在遠處響起,瞬間打斷了潘文的動作。
眾人大驚,紛紛轉頭回望,卻見龍四在幾十個大漢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朝靜心台走來。
「龍四!」
一見龍四,潘家人登時面露怒色。潘雲更是差點抽刀衝上去,幸好被湯聰及時攔下。
「龍四,你來作甚?」被人破壞好事,邱百萬不禁心生慍怒。
「你老糊塗了?」龍四冷笑一聲,步入靜心台後,隨便找張椅子坐下,翹著二郎腿,輕蔑地笑道,「來這兒,當然是買東西!難道來請你吃飯不成?」
「買東西?你怕是晚了一步!」邱百萬冷笑道,「老夫已經出價五百萬兩白銀。你想和我爭?哼!就算是把你賣了,怕也湊不出這麼多錢吧?」
「五百萬兩算個屁!」龍四陡然打了一個響指,身旁的馬禿子會意,立即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小心翼翼地遞上前去。
龍四將厚厚一沓銀票,隨意地往地上一甩,戲謔道:「老子出六百萬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