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連下返京詔
眾心腹兄弟對是否讚成桓溫回京吵得不可開交,眾說紛紜,各抒己見,當然,也有意見相左的地方。
大凡言語上的爭執,大多會帶來肢體上的衝突,或者情誼上的傷害!
“住手!”
桓溫怒道:“既然請大家來,就是要聽聽大夥的意見,暢所欲言,各抒己見,你這副做派,誰敢講真話?”
袁真歉然道:“大人,恕屬下不敬!”
桓溫笑道:“桓某不怪你,反而以為你這是正確的選擇。如果桓某真的不測,朝廷一定會率大兵圍剿荊州,就咱們這區區幾萬人,逃的逃,死的死,螳臂當車,肯定不是對手。歸順了朝廷,才能保住軍士們的性命。”
袁真感喟道:“謝大人體恤!”
伏滔嚷道:“我是粗人,隻知道情義二字,大人若是死了,我和言川沒二話,也反了他娘的!實在不行,就落草為寇,流竄到京師,打家劫舍,殺人放火,反正朝中那幾大豪門,老子都知道他們住哪。”
桓溫笑罵道:“窮山惡水出刁民,真是積習難改!”
軍副和軍頭也紛紛陳情。
“大人還記得袁喬嗎,屬下當年就是他城防營的。”
一個軍副抹著淚說道:“記得大將軍收複荊州,若不是袁喬率先舉義,大將軍能迅速破城嗎?為此他過門不久的妻子還被砍下了腦袋,這才幾年,大將軍又要拋棄荊州了嗎?”
提起袁喬,桓溫至今還魂牽夢縈,曆久難忘!
一個尋常耕讀之家的子弟,胸中卻裝著燦爛河山,比起上司庾家簡直就是日螢爭輝。
後來在益州皇宮慷慨赴死,希望他自己的魂魄能追上妻子的亡靈,伉儷忠烈,讓人動容!
幾個軍頭起身言道:“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大將軍若遭難,朝廷來攻城,軍士們就散了,叫屬下何去何從?”
房內亂成一鍋粥,有要反叛的,有要落草的,有要歸順的,還有不知怎麽辦的。
桓溫扶起幾個軍副,聲音哽咽了。
“諸位放心,這次是新帝登基,下旨召桓某回京,歹人不會愚蠢到再施暗箭的,否則聖上和朝廷的信義何在?諸位的好心和善意,桓某謝過了,隻要我桓某在,就絕不允許有人反叛!”
眾人這才不再言語,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桓溫平安的活著。至於是順是逆,唯桓溫馬首是瞻就是了。
這時,郗超忽然冷冷一問,令所有人愕然無語。
“若是大將軍不在了呢?”
話鋒冷酷,還很不吉利,眾人瞥了一眼郗超,然後唰一下,把目光全都投到主帥的身上。
大夥專注的盯著他的眼睛,靜靜的等他的回答。
桓溫默然無語,走至一旁,取出架上的問天劍,倉啷一聲拔了出來,鋒刃奪目,森寒逼人。
他拔出一根斑白的發絲,輕輕一吹,頭發被斬為兩截。
十八年了,還這麽鋒利。
桓溫緊緊盯著劍鋒,全神貫注,幽幽回道:“和死人,就沒必要商量了,何去何從,任由你們!”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桓溫不急不躁。
還有閑情逸致陪伴桓玄和劉山舞刀弄槍,還有心思對著院中花瓣盡凋的木蘭樹發呆,還能聽到從房內傳出的他和王芙歡快的笑聲!
“大將軍準備何時進京?”
郗超很納悶,既然大夥同意他回建康了,怎麽又跟沒事人一樣,成日悠哉遊哉。
“過幾日再說。”
“怎麽又不急了?”
桓溫悠悠道:“和他們鬥,從淮河岸旁的襲擊時就開始了。此時如果主動回京,定然會遭到他們羞辱申飭,我又何必自討沒趣。再拖上幾日,他們還會下旨請我回京的,主動去當然不如人家邀請去待遇好嘍。”
“為什麽?”
“因為荊州的動向,他們一定會通過各種渠道有所察覺的,你想,他們還能坐得住嗎?”
“對,大將軍,咱們以前是韜光養晦,要示弱,現在則是展露崢嶸,要逞強。沒錯,就先冷她幾日。有時候當權者就這麽賤,黏著她,她不一定高興。冷落他,她興許就急了。”
桓溫笑道:“這就如同孔老夫子說的那樣,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則怨!”
“我等已經明白了大將軍的苦心和憂慮,此次回京,如果查到了穆皇帝的死因,敢問大將軍該如何應對?”
桓溫言道:“若真是痼疾,那就另當別論了。褚家殺了桓平,又暗殺我,是衝著我一個人的,屬於私仇,我當然不會因私仇而廢公;如果另有隱情,那就是國恨!”
郗超挑釁的問道:“國恨又當如何?”
“那我會不惜代價,讓他們血債血償!”
至於他口中的代價到底是指什麽,褚家要用什麽來還債,郗超很想知道,但桓溫沒有說。
郗超占據荊州控製益州的前兩條計劃,果不其然,被桓溫拒絕了。
反叛之舉,桓溫至少目前還沒有動過這個念頭,其中有家風的熏陶,有桓彝的遺訓。
當然,也有自己對成皇帝臨終的承諾,對穆皇帝的無限期許之情。
要和她鬥一鬥,就必須回京,有了淮河暗殺的前車之鑒,褚家斷然不會再施暗殺陰謀。因為他們已經大權在握,盡可以明著來,光明正大的對付自己。
即便京師是龍潭虎穴,桓溫也要闖一闖。
正如今日前來傳旨的小內侍口中的語氣,說再不回京,就形同反叛,這樣的罪名自己堅決不背。再說,如果不回京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穆皇帝真正的死因。
穆皇帝痼疾多年,一直在調理,會那麽湊巧,恰恰在他離京之時,恰恰在她寢宮之地驟然晏駕,會與她毫無關係?
若真是巧合,褚華在洛陽為何要死死拖住自己?褚財為何要在淮河畔矯詔截殺?
還有一樁,讓他非常揪心,冉閔不知怎麽樣了。
果然,十二日之內,朝廷又連下三道旨意,敦請桓溫回京,語氣一次比一次委婉謙恭,這說明,褚家已經知道了荊州的一些變化。
最後一道旨意來前,桓溫還收到了尚書令何充的一封來信,言辭懇切,大意是他孤立無援,朝堂要職已被瓜分殆盡,桓溫再不去,正好合了他們的意。
其實,桓溫最為焦慮的是信中最後一句—成皇後或有災殃!
這句話讓他義無反顧,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回去,這次和他們鬥,就是要揭開廣陵王的真相。
要不然,芷岸見報仇無望,身旁又無人慰藉,她會挺不住的!
次日,內侍走後,桓溫決定回京,言川帶衛卒隨行。郗超這次沒有陪同,他要留著荊州枕戈待旦,他時刻記著桓溫吹毛斷發時說的那句話。
送至碼頭,郗超再道:“大將軍,他們占據道義,大權在握,會合情合理的找個正當的借口對付你,比如說幽禁或者下獄。如果真是那樣,請恕我等自專,不管用什麽方式,讓他們有所忌憚而不敢下手。”
桓溫思索片刻,點點頭,臨上船,轉頭好奇的問道:“你說的使詐就是那日大夥一起議事說的,把水攪渾了?”
郗超笑中帶著苦澀:“大將軍,把水攪渾隻是開始,後麵要做的就是摸魚,但是屬下並不想摸魚。”
“為何?”
“因為等到摸魚之時,那就說明大將軍遇到了危難……”
回到京師當晚,桓溫首先直奔何充府邸。
“穆皇帝確係痼疾複發,數名太醫驗過,老夫也親自查核,你就別疑神疑鬼了。”
桓溫搖搖頭:“這也太巧了,就一點可疑之處都沒有?比如說大人負責問訊宮人,可有收獲?”
“這個?”
何充稍稍想了想,便說道:“似乎沒有!”
“等等!”
他忽又想起了什麽。
“對,有兩個小內侍說當時曾聽到宮內傳出啊的一聲,後來太後說是當晚碰翻了藥碗,驚動了穆皇帝,然後就再無別的。”
僅憑這一點就值得推敲,怎麽能聽褚蒜子的一麵之詞呢,桓溫急道:“有這等事!那兩個小內侍呢?姓甚名誰,什麽模樣?”
“叫什麽記不清了,自那之後也再沒見到,不過模樣還記得。一個胖胖的,下頜有兩顆黑痣,蠻醒目的。另一個幹瘦幹瘦的,刮點風就能吹跑嘍。”
桓溫一聽,覺得不妙,兩個人已經死了,因為就是在淮河邊假傳聖旨的那兩位,已被射成了刺蝟。
這是何故?
除了滅口,還能有什麽別的解釋。
“對了,那兩個內侍還說,當時將至太後寢宮時,曾看到東海王,哦,不,是如今的聖上。聖上急匆匆對穆皇帝說,太後不適,他急著去傳太醫,可將近半個時辰,穆皇帝已經崩了,太醫才姍姍來遲。”
又是一個離譜之處,令桓溫更加驚訝!
“不對呀,從寢宮到太醫院往返隻需一刻鍾工夫,他怎麽會去那麽久?”
“這個就不太清楚了,或是路上耽擱了。”
“尚書大人信中說,成皇後有災殃,所指何事?”
這也是桓溫非常惦記的事情。
“這件事發生在穆皇帝出殯的當天晚上,老夫蒙恩旨籌辦喪葬大典,當晚又要籌備聖上登基事宜,有事要請示太後,還要知會成皇後,便奉旨前去催請。”
說到這裏,何充哆嗦了一下,或許是當時受到了驚嚇。
“誰知宮人說太後不在宮中,老夫想枯等無聊,便先趕往芷宮,結果就看到了那一幕……”
原來,出殯前一日的晚上,褚蒜子頸上圍著蜀地錦帕,頭上罩著風帽,以遮住臉上的傷口。然後,打發走門外的宮人,便賊溜溜去了芷宮。
身後,娟兒跟隨,懷中還揣著一個木匣子。
“臣妾不知太後駕到,有失遠迎,恕罪!”
芷岸驟然見太後來訪,心裏充滿了痛恨,跪伏在地,行後宮尊卑之禮節,暗自思量這位不速之客的來意。
“成皇後快快請起,你我位有尊卑,實際情同姐妹,這些虛禮就免了。”
“不知太後駕臨有何吩咐?”
褚蒜子坐定,歎道:“唉!皇室多難,禍不單行,先是姐姐痛失愛子,後是哀家又遭此噩運,真是天涯同命之人,各自節哀吧!”
芷岸被戳中痛處,心如刀割,強忍著悲憤和苦痛。
“這些日子後宮多事,哀家也好久沒來看望姐姐,聽說姐姐近來身子虛弱,精力不濟,特意過來看看。哎呀,這一瞧,氣色還真不好,可得當心呀。”
芷岸敷衍道:“多謝太後掛念,也請太後善保鳳體。”
“嗯,對了,哀家專程給姐姐捎來一樣好東西,可以祛病健體,固本增元。娟兒,拿出來。”
娟兒從懷中掏出木匣子,遞了過去。
芷岸打開一看,熟悉的東西映入眼簾,驚得她花容失色。
她頓時明白了,自己的秘密全被老妖婦窺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