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不慕虛華

  某一日，董文浩提醒林歡，張婉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兒。“笑笑姐，我覺得，或許，讓她住進別墅是個錯誤。”他道。


  林歡皺了皺眉。她早出晚歸，就算在家，碰麵的機會也就早晚各一回，所以哪裏留心去觀察張婉的言行。每次見到，張婉也都低眉順眼溫順乖巧的模樣。“是啊，有時候好心也辦了壞事。”林歡無奈地道，“明天我和曾阿姨說說。”


  “曾阿姨倒是沒啥，我仔細觀察過了，挺懂分寸的。”董文浩如實評價。


  林歡相信董文浩的觀察力：“我也很滿意曾阿姨，因此，得知她的女兒放假沒地方去，才主動提出接來一起住。想著，現在家裏經濟尚可，不過是多添一副碗筷，負擔得起。哎，倒是讓原本老實、樸素的孩子被所謂的繁華迷花了眼，這是我的錯！”


  “哪裏是笑笑姐的錯？”董文浩忙道，“要怪，也得怪她自己意誌不堅定。瞧瞧毛哥他們，怎麽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謙虛、謹慎、積極、樂觀的態度？連這點考驗都經受不住，遲早都得出問題。現在發現還算及時，得趕緊糾正過來，不然，很有可能會造成心理扭曲。我爸就說，好些違法犯罪的人，追溯其根源，都是因為某一段經曆或某一件事受到了刺激，當時沒有爆發出來，但早已埋下罪惡的種子，後來，再經外界的誘惑，罪惡慢慢發芽開花結果。而那些意誌堅定的人，能夠及時地發現自己的錯誤，修正自己的錯誤。”


  次日，在曾永紅清掃陽光房時，林歡喚住她。此刻，張婉在房裏上網課。


  “曾阿姨，我有個想法，不知道是不是適合。”林歡道。


  曾永紅笑道：“小姐有啥吩咐？”


  林歡委婉地道：“我想，現在的孩子缺少鍛煉，我指的是社會經驗的積累。現在婉婉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可以讓她量力而行打暑假工，一來能夠鍛煉她的社會交往能力，二是也多少可以賺點生活費。高中費用不少，學費、住宿費、生活費加上經常得交這樣那樣的資料費，如果再加上補課費，普通家庭養一個孩子還真是困難。而家長們為了孩子，寧願自己不吃不喝也得讓孩子享受最好的。婉婉還好，懂事兒，沒要向曾阿姨要名牌衣服、手機。但是，婉婉也有缺點，那就是思想包袱重，缺少自信。暫時的貧窮算什麽？隻要自己努力，就能實現夢想。人生苦短，金錢地位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煙雲，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最重要的是有一個良好的、積極的心態，這樣，即便是普通的生活，都能過得快樂幸福。曾阿姨以為呢？”


  曾永紅臉色微變，表示讚同。“小姐，可不可以讓她去園林公司打工？我聽說公司招收了不是在校生，隻是婉婉的年齡……”她問道。又很猶豫，擔心影響張婉的學習。


  “打工的目的不過是為了鍛煉意誌和能力，當前最重要的還是學習。”林歡道，“這樣吧，還是到園林公司去吧，負責打掃公司辦公室的衛生。就兩層樓，也沒多大，要不了多久就打掃完了。我給媽媽說一聲，後勤部是她負責的。早上跟著我媽媽一起去，帶上午飯，下午跟著後勤部來打掃別墅的員工一起回來。然後，她抓緊時間學習。聽說婉婉以前在家很勤快，早上很早起床幫你擺攤位、招呼客人，直到快到時間才趕緊去上學。所以，這點事情，想來她也沒問題。酬勞嘛……”


  “哪裏還有臉要酬勞？”曾阿姨羞愧地道，“婉婉在這裏白吃白住，夫人和小姐對她也很好，董少爺還給她講解題，我已經非常感激了。”


  林歡擺擺手：“讓婉婉來這裏做客是我的意思，一碼歸一碼。這樣，因為婉婉是做半天工，就按一千五一個月支付酬勞，公司負責清掃的勞務工大概是每月三千，他們的工作更多更繁雜。”其實是鍾點工，做完天意園林的事情，還能趕去下一家做事。


  正如曾永紅所言，張婉在這裏白吃白住，且吃喝都算很好，早晚牛奶，餐前點心，餐後水果，中間還有零食，比普通家庭的生活好幾倍。她又不是林歡啥人。話說，林歡也是在校生，還是自己賺錢養活一大家子，憑啥還要負擔一個毫無關係的人？人家開公司賺大錢，那是人家的本事，總不能因為人家有錢就厚著臉皮吃大戶吧？

  張婉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扭著手埋著頭不說話。曾永紅終於發現，女兒的思想真的出問題了。短短十幾天，她就過不慣苦日子了。


  曾永紅的手微微顫了顫，撫摸著她的頭發。因為用了潤發乳，原本略顯幹枯的發質柔順多了。再往下，臉蛋細膩潤滑，略有肉感，不像過去那麽幹瘦。或許，在此待到開學，將有更多的變化。鼻子一酸，眼眶潤濕了。狠狠心，依舊溫和地道：“婉婉，媽是這樣想的，高三的費用肯定比以前更高，聽說每個月都要交不少資料費，學校還要組織統一的補課，亂七八糟算下來，可能媽的工資加上房子的租金剛剛夠。但是，你讀大學咋辦？一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媽也犯愁啊，不知咋才能籌集到大學的學雜費？”


  張婉猛地抬起頭，懷疑地道：“家裏真的沒錢了嗎？我平時很節約的。”


  “本來存了點錢，不是前幾個月媽生了場病嗎？那段時間沒擺攤，隻出不進，就沒有。所以，媽才托人幫著找工作，才找到小姐這家。一來是因為這裏幹活兒不累，二是工資適合，三是主家待人和氣。媽這身體啊，外強中幹，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拚命了，不然，落下更多的病根，說不定都等不到你……”說著，抹了抹眼睛。此番話，似真似假，狠狠地撞擊在張婉身上。


  張婉一下子抱住曾永紅：“媽，我錯了，我錯了！是我不懂事，是我辜負了您的期望，是我……”也學會了愛慕虛榮，也學會了虛偽做作，也學會了眼高手低……變成了曾經自己所唾棄的那種人。


  “婉婉，媽讀書少，沒本事。但是，媽從來沒有自怨自艾，沒有怨天怨地。從你爸丟下咱娘兒倆，我就明白，一切隻能靠自己，世上誰都靠不住！父母都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兄弟姊妹也有自己的家庭，親戚朋友之間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夫妻大難臨頭各自飛。所以，再苦再累，你聽媽哭過沒？聽媽怨過沒？再難再窮，媽都竭力給予你最好的，媽盡力了，再多，就算賣了媽這把骨頭都沒法！”一滴滴淚滾燙滾燙地落在張婉手背上。這一次，曾永紅真是傷心了，失望了，悔恨了。自己不應該把女兒叫到別墅來，不應該讓她享受不屬於自己的生活。


  咬咬牙，繼續道：“婉婉，你還是回姥爺家去住，我給你舅媽說說，讓她想想辦法，該拿多少生活費咱拿。”


  張婉一驚，抬起頭，滿臉是淚：“媽，小睿在家，很不方便，特別是睡覺，太尷尬了。”再說，在姥爺家，吃喝都是用的姥爺姥姥的退休工資，連小睿的學費生活費都是倆老拿的。自己在那兒，不是沒幹活兒。早上早早起床（不早起不行，因為睡的是客廳沙發，起遲了，姥爺姥姥起來就沒地兒坐，老人家起得早），幫著做早餐，跟著姥姥去買菜，打掃衛生，拖地，擦窗，洗衣，幫著姥姥做中晚飯，陪著姥姥去遛彎，還要給小睿補習功課……算下來，留給自己學習的時間很少很少，留給自己的私密空間為零。那時，她想，如果不放假該多好，至少有一張屬於自己的床，至少不用大熱天都得捂得嚴嚴實實，至少宿舍有冷氣啊！舅舅舅媽很節約，除了姥爺姥姥的房間開空調，他們自己都舍不得用。因為，他們在積攢錢買房子。為此，找了幾份兼職，連周末都舍不得休息。所以，她不能怨。


  “媽，我去林小姐的公司打工！”張婉堅定地道，“您給林小姐說說，我一定會好好幹，不會偷奸耍滑的。”


  聽她主動提出去園林公司打工，曾永紅暗暗鬆口氣，想好的說辭也沒派上用場。擦擦眼睛，點點頭：“我家婉婉真懂事。我這去就給小姐說！聽夫人說，小姐剛參加完中考就開始打工，那時年紀小，隻能發傳單，早上五點多鍾就起床，晚上七八點才回去，每頓就一個饅頭，再熱也舍不得買水喝，就去步行街接直飲水。上課期間，周末也要去打工。這樣，才攢夠了生活費。高中更是全靠她自己賺房租、生活費。後來還是因為小姐學會了養花兒，才確保了基本生活。曾聽少爺說，那時，整天想的就是咋填飽肚子，經常餓得凍得半夜從夢中驚醒。婉婉，比咱們更苦更難的人還有許多。就算是今天，小姐也得一邊賺錢養家，一邊拚命學習。想想，小姐能吃那麽多苦，你能夠嗎？不能吧？所以，不要隻羨慕人家有錢有能力有才華，卻忽視了人家是如何辛苦如何努力。其他都別說，單單是小姐在學習上所付出的精力，就是別人的十倍百倍，所以，她才能取得比別人高的成績。付出，不一定能收獲。但是，不付出，肯定沒有收獲。婉婉，記住這句話！”


  “媽，我懂了！”張婉狠狠地點點頭，抹去臉上的淚痕。


  不一會兒，曾永紅轉回來，帶了一絲笑意：“小姐同意了。上午，你跟著夫人去公司，工作就是打掃辦公室。主要是考慮到你年紀小，其他事兒做不了。下午跟著公司派來打掃別墅的人回來。一個月一千五，是按照公司其他勞務工的工作量折算的。”另外，網校課程，讓張婉調換到下午和晚上，這個不難。就算不好安排，回頭看視頻也行。


  “明天就能去嗎？”張婉急急地問。就算從明天開始計算，也不足一個月了，多一天，就多五十塊錢呢！她在學校的生活費，每個月八百塊錢，以前隻有五百塊錢生活費一些，從曾永紅當保姆後增加三百。貧困生補助去年從二百四十塊提高到每月三百六十塊。申請過免除學雜費，但班級是有名額限製的，還有比她更困難的同學。


  對於林歡的決定，董欽很讚成。她一向認為，人活著就是為了受苦，不能吃苦，你就學不會珍惜。


  董欽給張婉安排的任務並不重。在上班之前把上下兩層樓的地麵衛生打掃幹淨，先掃後拖，清理辦公室和大廳的桌椅，各部門辦公室僅清掃地麵，僅擦一樓窗玻璃（擔心出安全事故）。每次會議後及時清掃會議室，隨時保證公共區域的清潔衛生。第一天上班讓張婉同她一起出發後，張婉提出以後她自己坐車去，不然在大家上班前她不能打掃幹淨，會打攪別人正常的工作。董欽同意，便讓毛文武他們早上開車把她送到小區門口。都是大姑娘了，乘坐公交車不必擔心。


  提前一個小時到達公司，隻要動作麻利一些，完全可以在上班前把衛生做完，然後除了隔一會兒看看大廳、過道有無垃圾，其餘時間就可以自行安排，完全不會影響看書學習。對於打掃衛生，張婉並不覺得很累。一來是麵積不算很大；二是大家都挺注意清潔衛生，根本不存在隨意丟垃圾的現象；三是每天下班後都有人會好好打掃一遍，所以第二天早上的清掃工作就很簡單。


  清掃完後，張婉就在後勤部辦公室分隔出來的小會議室看書。透過玻璃，她看到工作時的董欽一掃平時的和藹可親，非常認真嚴謹，在訓人時很嚴肅。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向她匯報工作，她也不斷地發布命令，沒人時，她就在批閱文件查看資料。一個早上，董欽都是忙忙碌碌風風火火的，看得張婉一陣恍惚。


  張婉發現，自己真的錯了。因為在家時，董欽和林歡都挺好說話，總是輕言細語的，糕點水果啥的也從來沒限製過她，她便有些飄飄然了，忘記了，自己是保姆的女兒，是人家好心收留了她，而非對別人介紹的“客人”。


  她狠狠地掐了掐手心，讓自己清醒過來。深深地吸口氣，拿起筆，埋下頭做練習。“唯有好好讀書才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