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記憶
不一會兒，張航領著幾名邊防兵過來，林歡一看那名人質，有些麵熟，張航朝王珂眨眨眼，都認出此人居然曾在昆明花卉市場跟蹤過他們，這張臉，被林歡畫得惟妙惟肖。
“嗬嗬，兄弟，咋在這裏見到你了呢？前天還在昆明吧？跑得挺快呢！”王珂湊到那人耳邊低聲道。
那人睜開眼，看到林歡，頓時吃了一驚。林歡忙道：“阿昌老爹，麻煩你趕緊給他瞧瞧，是不是傷到了內髒骨頭啥的。”
阿昌顫顫巍巍地走過來，他也認出了這人就是林豆派出去引開那群販毒份子的手下。仔細檢查，發現不僅右腿被打斷，身上還被捅了兩刀，好在都沒傷到要害，看著挺嚴重，其實隻要好好休息一陣子就行了。
“他是為了救我而受的傷，醫藥費該我出！”阿昌對隊長道，把林歡剛給他的錢一股腦塞進隊長手裏。遂將事情經過刪刪減減地說了一遍。
隊長忙道：“老人家，你甭擔心，我們把他帶出去後自然會免費治療，直到康複為止。對了，兄弟，你買了醫保沒？”
那人眼睛閃了閃，蒼白著臉勉強笑道：“有呢，自從政府全麵實施城鄉居民醫保，政府到寨子裏宣傳動員，我全家就都買上了。去年我阿媽生病，幸虧有醫保，不然家裏一時間也拿不出那麽多錢來治療。還是政府好啊！”
“你沒力氣就少說幾句唄！”王珂瞪了他一眼。
隊長和藹地道：“醫保卡和身份證隨身帶著沒？如果沒帶，我們先住院，讓你家人送去就行了。”
“哦哦，那就麻煩解放軍了！”那人忙點頭。
林歡掏出醫藥包，遞給王珂：“王哥，你看看是不是先把傷重新包紮、把腿固定一下？哦，阿昌老爹，廚房裏還有一罐子湯，端一碗給他吃吧，補補氣血。”
又是我？王珂撇撇嘴，接過藥包，低聲道：“小子，剛才我救了你頭兒一條命，現在又給你續命，你們已經欠我兩個大人情了喲！不過，骨頭斷了我可不敢亂折騰，還是讓懂行的人來弄吧！”
“阿昌老爹，寨子裏又懂得接骨的老手沒？我怕把好骨頭都弄折了！”他飛快地清洗創口、消毒、縫合、包紮，揚聲問。
“哦哦，阿陳就會，我這就去把他找來！”阿昌連忙道，急急忙忙就要跑出去。
張航忙攔住他，大步走了出去。
阿陳果然沒辜負大家的期望，對接骨挺有經驗，很快將夾板固定好，又叮囑了幾句。見傷情處理妥當，林歡便與阿陳、阿昌告別，而阿旺也跟著出了寨子，他們有一小段路可以同行。
出了山，傷員被緊急送往當地醫院，林歡留下一筆錢，估摸著足夠醫療費了。再購買了些騰衝當地特產，如紅花油茶油、餌絲、餌塊、果脯、固東滎陽紙傘、各種野菜(蕨菜、樹花、苦菜、刺五加、野生菌子)，以及茶係列（高山烏龍茶、綠茶、紅茶、黑茶、白茶、貢山普洱茶、清涼山磨鍋茶）等等，還訂購了幾株山茶花，甚至跑到菜市場購買了明光小耳豬肉、檳榔江水牛肉，現場宰殺了兩隻雪雞，全都冰凍起來打包“寄走”。
王珂看著幾個大包裹，連連歎息，光是運費就得多少了？
終於收拾妥當，趕緊上路趕往機場。由騰衝到貴陽並無直達航班，當晚有飛山城的航班，兩個小時即可到達，然後乘坐動車到貴陽，又需要兩個多小時，中間停頓時間最短的，需要一個多小時，也有停留四個小時的。車就留在部隊招待所了，汪團長自會讓人處理。
因為忙著買土特產，連晚飯都是將就在路邊攤吃的，味道還挺有地域和民族特色，一鍋子的野菌。都說林歡挑食兒，其實她隻是不大吃肉，其餘啥都能吃一點兒，並不挑剔。
“林小姐不是說要買野生藥材的種苗嗎，咋不多停留一天呢？”王珂遺憾地問。在這裏待過三年，還沒來得及好好看一看走一走就匆匆離開。一到騰衝，林歡就決定跟著進山，簡直要讓人懷疑她是和林豆早有約定似的。
林歡合上眼，道：“和阿旺大叔說了，如果我以後需要，麻煩他在當地幫我訂購一批寄送到京城，現在種植的地方還沒確定下來，萬一到時候沒地兒種，那不是瞎費那麽多錢？”出山後，首先與張欣然取得聯係，說林大的暖房和試驗田沒問題，隻等她回去就能正式簽約，但要想多租一塊地，那得再問問。
王珂自問自答地說了一會兒，一回頭，林歡早已進入了“夢鄉”。咋這麽能睡啊，比咱這種受過專業訓練的都要厲害！好吧，咱也有些累了，趕緊休息休息，兩個小時後正好可以欣賞著名的山城夜景。
清人王爾鑒詩雲：“高下渝州屋，參差傍石城。誰將萬家炬，倒射一江明。浪卷光難掩，雲流影自清。領看無盡意，天水共晶瑩。”
觀賞山城夜景，有三大去處：南岸區南山上的一棵樹觀景台和大金鷹，可“隔岸觀火：鵝嶺公園上的瞰勝樓，身臨其境縱覽兩江；朝天門“兩江遊”遊船，環繞揚子嘉陵，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立體飽覽山水之城。
山城，王珂執行任務時去過兩次，給他印象最深的是，坡坡坎坎、小街小巷太多，建築密密麻麻，就算有導航，一不留神就會迷路。還有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橋梁，你簡直不知道該從哪裏進哪裏出。真是丟人啊，連叢林沙漠中都沒迷路的特種兵，居然差點在一座城市走丟了。
哇，冰凍豬肉、牛肉和雪雞的冰塊在庫房中居然一點變化都沒有！林歡激動了。那麽，是不是可以說，這個庫房是不是東西送進來是啥樣出去時也是啥樣？是不是說，以後到哪兒都能隨便買買買？咳咳，如果一隻鮮活的雞放進來，會不會不吃不喝也能活蹦亂跳？要不，下次試一試？雞鴨會拉屎，還是買條魚吧。但是，萬一沒成功，等過半天再來看，庫房內豈不是全是臭味？嗯，捉隻蜜蜂進來好了，正好空間裏便有。說幹就幹，林歡輕快地飄出庫房，是的，因為是精神力幻化而成，所以走路時都不帶聲兒的。將一隻不幸的蜜蜂裝進一個盒子裏，放進庫房。
哎，鑽了一天的林子，真想泡個澡啊！可惜還得忍耐到下飛機。如果趕時間，說不定連休息的工夫都沒有。如果是別人，如此趕路，或許早就怨聲載道了，也幸虧是張航和王珂兩位。
路過廚房時，林歡停了停腳步。趁著午睡燉了一鍋湯，沒想到林豆突然決定要走。自嘲地搖搖頭。沒見到時，想的是如何將他繩之以法，如何為無辜慘死的英子姐報仇雪恨，但真見到了，卻又狠不下心來。顯然，他早就看透了，所以才如此肆無忌憚對吧？知道自己不忍心看著他死，知道自己還顧念著那份恩情，所以才敢一再地哄騙傷害自己！林歡啊林歡，你真是太沒出息了，就算他把你撿回去，就算他曾經照顧過你，你也總得是非分明啊，他既然犯了法就得追究其法律責任，最多是到時候給他多送些東西到監獄。哦，網上說，監獄裏規矩挺嚴，很多東西都不能送進去。就算是錢，也得存在專門的賬戶上，想買啥了，經過允許，從裏麵扣除。坐在門前，“林歡”陷入了沉思。滿目邊際地胡思亂想，想起了小時候在福利院。因為是林豆撿回去的，所以，他一向把自己看作私有財產，一步都不肯離開，甚至連媽媽們給自己洗澡換衣都得看著，直到那次推人入水事件發生後，她開始慢慢躲避他。捫心自問，林豆其實對自己還是不錯的，如果不是經常和他對著幹，他對自己可以說是百依百從。
記得，有次過路，看到一家人牆上垂下的花兒挺好看，就一直瞅著不肯走。他說，咱們先回去，晚上豆子哥給你變朵一模一樣的花兒。果然，晚上就看到了那朵花，雖然有些殘破，但她仍是激動得在小床上跳來跳去。不小心蹦到他腳上，他皺著眉頭低呼一聲，她擼開他的褲腳一看，腳背腫得老高，他滿不在乎地說走路不小心摔倒了，讓她不要給院長媽媽說。第二天，腫得越發厲害，連走路都不成了，可把她嚇壞了，連忙找來院長媽媽，院長媽媽背著他去醫院，醫生說扭傷，上了藥，再拿了些藥丸子。好在，過兩天就沒事兒了。
記得，讀一年級時看到同桌的筆記本，上麵畫著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坐下月牙上蕩秋千。無意中說了一句“如果自己也有一個就好了”。隻是想想而已，誰都知道福利院根本就不可能給孩子們買這些“奢侈品”，那時經濟已經非常困窘了，院長媽媽常常為繳水電氣費而愁得整夜睡不好覺。於是，自己每天在上學放學的路上撿各種瓶瓶罐罐，因為福利院的同伴們都是這樣給自己攢零花錢的。不料，沒兩天，自己的枕頭下就出現了一個筆記本，一個穿著紗裙帶著花冠的小姑娘手裏舉著一束花背對陽光迎麵而來，身後跟著一條小白狗。那時，她已經不愛和林豆說話了，嫌棄他老惹事兒，害得院長媽媽總給人賠不是。但是，她知道，肯定是他放在枕頭下的。興衝衝地拿著筆記本“質問”他，問他是從哪裏“偷來的”？他非常生氣，咬著牙使勁兒地掐著她的臉，罵她是白眼狼，罵她狼心狗肺，說當初就不該撿她回去。後來，聽英子姐說，林豆幫人家接連做一個星期的作業、打掃一個星期的教室衛生，條件就是先給一個筆記本的錢。
記得……
太多太多的記憶，接憧而來。倚靠在門前，林歡輕輕地歎口氣。
如果，林豆有一個家，有父母，他一定不會變成這樣。他會好好學習，他會考高中讀大學，他會好好工作，他會賺很多錢，他會孝敬父母，他會回報社會。但是，他沒有。沒有親人，沒有溫暖，沒有關懷。他沒有辦法改變命運，所以隻能抗爭，不停地做抗爭。那麽艱難啊，沒人知道，活在社會最底層的這些棄兒是多麽艱難。糾集起福利院的同伴，開始闖蕩社會，與地下惡勢力爭奪地盤，受了傷流了血，躲在無人的角落獨自舔傷。於是，和他的距離越來越遠。
非常幸運，遇到了董老師。她給自己念了一首普希金的詩“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所以，她相信，總有一天，一切苦難都將過去；總有一天，自己會看到光明；總有一天，自己會成為別人羨慕的對象！
林歡是如此想，也是如此做。對此，林豆雖嗤之以鼻，但也經常鼓勵她好好學習，不要為讀書沒學費而擔心，說自己會養她，一直把她供養到大學畢業。
“你豆子哥會賺大錢的，笑笑，你等著，一定會給你買好多漂亮的衣服，有吃不完的蛋糕，給你買一棟大房子，哦，還得買一輛車，沒事兒就帶離去兜風！”他拍著胸脯道。
可是，她卻是皺著眉頭，叫他不要瞎混，不要和人打架，不要惹是生非，不要……說，自己不稀罕漂亮衣服，不稀罕好吃的蛋糕，不稀罕大房子，不稀罕小轎車，隻要是他給的，自己啥都不稀罕！記得，他氣壞了，漲紅了臉，咬著牙，狠狠地瞪著她。
如果，當初自己耐心一些，好好和他說，好好勸他，他或許也不會一條道走到黑了。
她捂住了臉，想哭，卻沒有眼淚。什麽都失去了。對自己掏心掏肺的英子姐，疼愛自己的豆子哥。再也找不回來了！
最後，“她”渾渾噩噩地睡過去。直到飛機快降落，林歡被王珂推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