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普頓1942（三）
瑪莎見斯內普答應了，和朋友一起歡呼一聲，把稿紙往他手裏一塞叮囑他先看看，下一秒就各自轉身忙自己的去了。
斯內普捏著幾張紙，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不負責任的背影，還被跑過的小孩子撞了一下，不由得生出了些‘我在幹什麽’‘這都什麽人’‘我為什麽要心軟’之類的哲學沉思。
他倒錯怪瑪莎了。她擠到一麵鏡子前把另外一個姑娘塞給她的道具戴好，又避過滿地亂竄的孩子們擠回來，笑著說：“你想聽我講解一下每一幕旁白的節點嗎？”
斯內普左看右看，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你臉上和頭上這是……”
“啊！”瑪莎摸了摸鼻子上粘的一個紅色小圓球，笑了起來，“我是紅鼻子馴鹿魯道夫呀！”
實話說斯內普猜到了，可他有點不能理解這組人選角色的標準——眼前這位絕對是全組最像女演員的，可她現在頭戴一對歪扭扭的馴鹿角，那個難看的紅色圓球大搖大擺地占據了她臉中央最顯眼的位置，一眼看過去古怪又滑稽，十分美貌被毀掉了七分。她倒還一副很高興的樣子，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今晚要合作愉快喲！”
見她興致這樣高，斯內普把湧到腦裏的吐槽的話又壓了下去，勉力集中精神聽她解釋演出的具體情況。
講完了，瑪莎探頭看了看外麵，發現陸陸續續有小觀眾入座了，拍了拍他：“我們該出去了。”
說著，她走了出去，步履輕快地走向那架鋼琴，一回頭，發現斯內普跟了過來。
“我不知道麥克風在哪裏。”他有點尷尬地說。
瑪莎不好意思地笑了：“啊，我們沒有麥克風。不過不要緊，你的座位在那裏，觀眾坐得離你很近，稍稍提高聲音即可。”
她指了指房間中央一張稍微高一點的椅子。
斯內普呆滯地看著那張旁邊坐滿了小孩子的椅子，仿佛看見了一片被鯊魚包圍的浮冰。他回過頭，瑪莎帶著明亮的笑容，還對他鼓勵地點點頭，頭上的鹿角顫悠悠的。
他慢慢地擰過頭去看了一眼那張椅子，旁邊坐著的小孩子們看見有陌生人，個個都大睜著眼睛觀察他，十幾道雪亮的目光讓斯內普隱隱覺得頭皮又開始發麻。
“去吧，會很好玩的！”瑪莎喜氣洋洋地說。
他緩緩轉過頭來，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看向她——這是個玩笑吧？
瑪莎似乎並沒接收到他目光裏各種洶湧的負麵情緒，見他一直不動身還有點疑惑地歪了歪頭，馴鹿角在她頭上滑到了一邊。
斯內普絕望了。他回過身走了一步，捏了捏拳頭，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過身來把瑪莎頭上的鹿角扶正了。他看了看那十幾個小孩子，深吸一口氣，換上斯萊特林院長專屬表情，向那個座位走去。
他坐好，刻意忽略了聚在身上的目光，可過了不一會又忍不住向瑪莎的方向看去。她已經在那架舊鋼琴麵前坐下，還朝他做了個加油鼓勁的手勢，無聲地朝他說了什麽——看口型，似乎是‘別緊張’。
什麽！誰緊張了！
斯內普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戰，收回了目光，凶惡地環視四周，試圖逼退那些過分好奇的目光。他一邊低下頭假裝認真看稿子，一邊氣憤地想：就這些小孩，我一分鍾可以罵哭五個。
可惡，難道我看起來很緊張嗎！
他草草把稿子翻了一遍，眼角餘光發現坐得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六七歲小男孩正趴在椅背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見斯內普也看了過來，小男孩嚇了一跳，連忙扭過頭去，可過不了一會，好奇的目光又飄啊飄，飄到斯內普這邊來了。
“你在看什麽，小孩？”斯內普斜了他一眼。
小男孩不安地扭動了一下，怯生生地說：“沒什麽，先生。”
斯內普見對方如此害怕，突然找到了一點熟悉的手感。他把稿子扔到一邊，轉向那小男孩。小男孩頓時好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聳肩縮頸，連一根手指都不敢動了。
“我問你，”斯內普壓低聲音問他，“那邊鋼琴前麵的姑娘，她有沒有在看這邊？”
小男孩小心地轉過頭去看了兩眼，又轉過來搖了搖頭。斯內普這才放心地抬起頭再次往瑪莎那邊看去。她的確已經背過身去，打開了鋼琴，叮叮咚咚地試了幾個音，不多會，爵士風格的聖誕曲歡快地流了出來。他盯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又轉過來，有一些不服氣地問小男孩：“你說，我看起來緊張嗎？”
小男孩遲疑地看了一會，點了點頭，又小心翼翼地補充：“這也沒什麽的先生，很多人在瑪莎麵前都會緊張，有些人還會突然不會說話呢，您還算正常。”
斯內普還是覺得好生氣，而且在聽到‘有些人’之後，不知為什麽好像更氣了。
然而這時演出開始了，瑪莎開始彈出正經舒緩的背景音樂，斯內普隻好履行職責，開始照著稿子念。開場白是一段描寫，介紹了男主人公斯克魯奇。
……他孤單怪癖，好像一隻牡蠣。他說著尖酸刻薄的話，走到哪裏，就把自己身上的低溫度帶到哪裏……
隨著他的敘述，一個戴著高頂禮帽的十來歲男孩子弓著背，拉著臉踱到了台上。
莫名其妙地，斯內普從這狄更斯對斯克魯奇的描述中感覺到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霍格沃茲的風評，忍不住撇了撇嘴，看戲台上衣著可笑、賣力表演的孩子不順眼起來。
《聖誕歡歌》是每個英國人都耳熟能詳的故事。自私吝嗇，對別人漠不關心的斯克魯奇在聖誕前夜見到了死去七年的合夥人的鬼魂。鬼魂告訴他今晚他將被三個幽靈造訪——過去之靈，現在之靈，未來之靈。過去之靈帶他重溫了他曾經從家人和朋友身上得到的溫暖，現在之靈帶他拜訪了他拮據的下屬，讓他看見自己的吝嗇嚴苛帶給這家人的不幸，而未來之靈警告他，如果繼續下去，難免會落得孤苦死去的後果。總體來說，是個勸人向善的聖誕故事。
對斯內普來說，這份職責並不困難，他隻需要在演員沒有台詞的部分念出狄更斯的原文。他對故事情節熟悉，狄更斯的文字又很適合朗讀——事實上，盡管這位作家的作品大受歡迎，但因為那時很多讀者都不支付版稅，狄更斯還曾大費周章地巡遊美國，向讀者朗誦自己的作品，以獲得一定的報酬呢——所以斯內普很順利地念了下去。
到了第三幕，在旁白開始之後，不知因為什麽，幕布遲遲沒有拉開。小觀眾們很快就意識到有什麽不對，開始竊竊私語。
斯內普冷靜地接著念了下去。他低沉的嗓音重新吸引住了孩子們的注意力，讓他們短暫忘記了後台可能的意外。他正念到第二個聖誕幽靈使怎麽一個華美豐盛的模樣。狄更斯不遺餘力地描述著現在之靈是如何高大美麗，他坐的軟榻是如何由熱氣騰騰、汁水四溢的烤雞、火腿、乳豬、燒鵝組成，各色香腸、醃肉，甜蜜的烘栗子，沾了焦糖的蘋果，鮮脆的梨子和散發著乳香的蛋糕組成的。斯內普不疾不徐地念著，孩子們聽著各種美食的描寫，紛紛忍不住咽起了口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戰時就算是普通的中產階級家庭都隻能勉強吃飽，這些美味奢侈的烤肉甜點，對於孤兒院的孩子們來說即使是聖誕節也是吃不到的。
斯內普抬起頭，發現瑪莎也豎著耳朵在聽。他若沒眼花，似乎見她也和孩子們一樣咽了咽唾沫，麵露渴望。
“好了。”他幹脆地把打印稿合上，“這部分我們不妨跳過——這些好吃的咱們聽得到又吃不到，不如不聽。”
幾個孤兒院的教師吃了一驚。有些人抗議，認為他應該忠實地把狄更斯的描寫讀完——在艱難的時候，我們要學會運用想象的力量，其中一個年長的老師對孩子們這麽說。
“想象在挨餓時隻會令你更餓——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斯內普不客氣地說。他環視了一圈仍然滿臉向往的孤兒們，聳了聳肩：“我們還是別細想這一幕的好。得虧現在之靈是鬼魂，不然躺在烤肉上，袍子得弄得多油膩。實話說，你真的會想吃鬼魂躺過的食物嗎？”
幾個孩子咭咭咯咯地笑起來，搖了搖頭。幾個成年人看起來更不高興了，紛紛譴責他不應該這樣詆毀象征著仁慈慷慨美德的聖誕之靈，隻有瑪莎和孩子們一樣噗一聲笑了出來。見大家都看向她，她揮了揮手：“抱歉，可真的有點道理。”
“沒錯吧！”斯內普找到了一個支持者，更加理直氣壯了。他轉過身對孩子們說：“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亡靈的食物，活人是決計不能吃的。即使看起來再美味，吃了也要沒命。”
孩子們瞪圓了眼睛。一個小男孩帶著害怕又好奇的表情問：“先生，鬼……真的存在嗎？您見過嗎？”
“當然。”斯內普不假思索地說。
孩子們發出了一陣驚奇又恐懼的低語。幾個孩子彼此推搡了一陣，終於推出一個膽大的，帶著無比虔誠的神情問：“先生，那您能告訴我們那是怎麽回事嗎？”
“沒什麽特別的。我曾在一個古堡裏住過很多年。”斯內普輕描淡寫地說，“古堡裏當然會鬧鬼。”
孩子們雙眼放光，紛紛驚歎。
孤兒院的老師們已經驚得呆住了，看起來很想把這個言之鑿鑿見過鬼的家夥從孩子中捂住嘴拖開。從他們的表情看來，他們認為斯內普至少喝了一整瓶朗姆酒，很應該到外麵吹吹海風冷靜一下。
這時，瑪莎的朋友匆匆忙忙地從幕後跑出來，朝她耳語了一會，就又離開了。瑪莎臉上出現了一點為難的神色，看向斯內普。
斯內普看懂了——這是讓他繼續。估計後台出現了什麽意外，需要他們吸引小觀眾們的注意力，拖延時間。
他朝她簡短地點點頭，回過頭來麵對那群熱切地看著他的小孩子，幹脆地把那份打印稿扔在一邊。
“既然你們這麽好奇，”他往椅背上一靠，“還想知道什麽，問吧。”
孩子們又興奮地竊竊私語起來。
“鬼魂是不是很恐怖？”一個小男孩響亮地問。
“不會，習慣了就好。”斯內普把手肘支在膝蓋上，“不過他們嚇人的把戲來來去去就那幾樣，看久了有點煩。”
一個小女孩輕聲問：“每個人死後都會變成鬼魂嗎？”
“不會，隻有巫——”斯內普頓住了，看了一眼小女孩關切渴望的神色，“——無法放下生前親人的人才會。”
小女孩眼裏含著淚水，卻咧開了大大的笑容：“那——那修女嬤嬤說我媽媽的靈魂會看顧我，是真的咯！”
斯內普被個又哭又笑的小丫頭盯得渾身發毛，撇開臉硬邦邦地說：“對，所以你最好乖點，認真念書。下一個問題。”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問起來，場麵一度混亂。
事到如今，幾個成年義工似乎已經放棄了把斯內普移除的打算，反而是一副‘我倒想看看你接下去怎麽編’的模樣。至於瑪莎，她聽得津津有味，還會配合斯內普敘述的情節及時敲出了幾段哥特風格的的背景音。
最後，一個小男孩羨慕地說：“我長大之後也想住在鬧鬼的古堡裏。先生，請問你是做什麽工作的呢？我要怎樣才能像您一樣呢？”
即使是最擅長拍馬屁的小斯萊特林也沒展露出過這樣真情實意的向往和不加掩飾的仰慕，斯內普不由得滿意地看了那男孩一眼，“小孩，你叫什麽名字？”
“約瑟夫。”那孩子高興又害羞地說。
“約瑟夫加十分。”斯內普自然地說，“你不錯，我挺喜歡你。你比我好些學生強多了。說起工作，我其實——”他斟酌了一會，“我是一個中學老師。”
孩子們沒想到答案如此平凡接地氣，麵麵相覷了一會，小心地追問他教的是什麽學科。
他又思考了一會：“你可以認為是化學。”
他的許多小聽眾們顯然還沒到知道化學是什麽的年齡。這個名詞在孩子們中間帶著某種神秘色彩傳遞，每張小臉上都帶著慎重嚴肅的表情，似乎知道了什麽了不起的大秘密。不遠處，瑪莎托著腮，笑嘻嘻地看著這邊。莫名其妙地，斯內普覺得這群小孩並不讓他討厭，甚至有點討人喜歡。
過了這麽長時間，後台終於跑出個人，朝瑪莎和斯內普做了個‘沒問題了’的手勢，他們二人對視一眼，瑪莎奏起輕柔的聖誕音樂，而斯內普則重新撿起那份打印稿：“好了，鬼故事時間結束了，我們來繼續第三幕吧，且看看第二個幽靈要帶斯克魯奇去哪裏。”
餘下的演出很順利地完成了。雖然道具簡陋，服裝可笑，但實話說，因為演員和觀眾都很有熱情，這小小的表演其實並不糟糕。
終於送走了所有的孩子們，瑪莎長舒一口氣，把馴鹿角從頭上摘下來，又把小圓球‘啵’一聲從臉上拔下來。
“啊，這小球黏在臉上，快難受死我了。”她揉了揉鼻子，“抱歉，失禮了，鼻子實在有點癢。說回來——”她微笑著看向斯內普，“第三幕開始時，有個小演員弄髒了演出服開始哭鼻子，哄了好久才哄好——真是多虧你拖延時間啦！”
斯內普沒有回答，隻是駭然地看著她。
“怎麽了？”她也疑惑起來。
對方歎了口氣，找了一麵小手鏡舉到她麵前。
瑪莎往鏡子裏一看，驚叫一聲，眼淚嘩的就下來了。
※※※※※※※※※※※※※※※※※※※※
HP同人經典場麵，教授朗讀get√
雖然不知為什麽中途變成了講鬼故事，一定不是我的錯（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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