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9默契

  埋伏者設此埋伏無疑經過周密算計,極有講究,想必事先還特意進行過現場勘察體驗分析較正。


  埋伏在此,官兵這時已全進入了山穀深處密集著俯在馬上遭罪前行,走向這裏正是所有人的心思會不由自主隻在咒罵這山道寒風,隻想著快點走出山道的時候,警惕性已降至最低,毫無防備……前麵山道被堵死了,有數員盔甲鮮明騎馬的大將當先擋在山道中,為首的是個橫端大斧的雄闊漢子,正滿臉獰笑盯著官兵這邊。


  後邊?


  不用回頭看也知一樣被堵死了.……

  在最寬不過五十米的山道中,官兵抱團抗風集中著,被兩側高地如此多的神臂弩鎖定,豈能有活路?

  山道風很大,但對神臂弩這樣的機械強弩來說,射殺眼皮子底下的目標影響不大,無非是想射左眼卻射中右眼。


  出現的伏兵怎麽也有好幾千人,隻憑直觀感覺也知必是驍勇善戰的殺才.……官兵不知不覺就陷入了死地。


  隻要一聲令下,群弩齊發,官兵唯一的場景就是人下餃子一樣落馬倒下,轉眼就死個幹淨。


  辛從忠驚噝著,一時間腦子一片混沌茫然。


  就在濟州城眼皮子底下竟然能冒出來這麽大一股敵人?

  難道當地人當地官府都是聾子瞎子不成,一點沒發現?


  難道唐斌的勢力並沒真的撤離大宋?……

  不可能啊。


  沿海官府上報,那麽一大片海盜船,那麽多人馬上船走了,再也沒船來,更不會有兵馬回潛入大宋.……

  很快恢複了清明,努力鎮定,辛從忠好後悔,自己自負帥才,自負行事周密謹慎,卻仍輕敵大意了,並不比那該死的副都指揮使強.……

  他急速掃視著丘陵,想判斷一下敵人到底是什麽來路,看到了一麵大旗,上書閻王兩個大字。


  持大旗的是個身量驚人的皮毛甲大漢,大手把持著既粗又高的旗杆,任山穀狂風刮得旗幟抽鞭子一樣啪啪暴響,大旗很難把持穩定,大漢卻穩如泰山站在那裏,把大旗立得定在那一樣很直,顯示了非凡的力量,也體現了非凡的意誌或大漢心中某種執著的堅持。這個大漢正是鬱寶四,仍幹了老本行。


  旗手巨漢旁邊立著一匹戰馬,馬上端坐一威風凜凜中年大將,身前馬上橫架著一杆大刀,周圍立著幾個精壯甲士,這人應該就是這夥神秘人的主將,不是辛從忠下意識裏已經認定的也有個閻王綽號的年少趙嶽。


  急掃視間,辛從忠的目光定在另一處山坡上。


  那,在排列的弩步兵中顯眼的立著五匹馬,其中一人最特別,他未著甲,套頭毛套遮麵,看不到真麵目,但他曾經在京城看到過大鬧東京街頭的趙嶽五人組,對趙嶽的塊頭形象印象太深刻,仍一眼能認準這個高大的人必是趙嶽無疑。


  原來是梁山勢力。


  辛從忠此刻來不及驚駭趙嶽為什麽能有這麽多精銳的兵力,滿心隻有焦慮緊張自責,剛要張嘴喝罵或問點什麽,一聲弓弦響,官兵隊伍中有人啊一聲慘叫載下馬去,隨即又連續數聲,夾在騎兵群中的幾個顯得最牛逼的大爺全部落馬。原本就極度驚恐的官兵頓時一片嘈雜混亂.……那些一路上拽得不行的大爺們,此刻一個個全成了驚弓之鳥,隻剩下發抖……

  辛從忠越發驚駭得不輕。


  在應該是趙嶽的那個人身邊的那個也毛套蒙著麵的大將,竟然能把弓使出神臂弩的威力,在強勁的夾道風影響下,照樣能精準射殺,箭無虛發,並且連珠快射,快到人似乎眨眼反應都來不及,這數箭就射完了,這且不說,弓力強勁到每一箭都能穿三兩個人。射死的不止是最拽的那幾個豪門奴才大爺,連帶著箭路上的爪牙打手也被強勁的箭勢穿了……

  史文恭一氣射死了官兵中最礙眼的那些非禁軍人物,平靜的緩緩收弓,又靜靜地陪在一如既往石頭一樣沉默安靜的趙嶽身邊,隻是,他望著官兵中還有的不少非官兵的人物,目光冷酷森然之極。


  他這是一種類似仇富的心理。


  自負一身絕世本領卻懷才不遇,年輕時雄心勃勃,到處投軍想憑著這身本事在戰場以命搏個出人頭地,當上夠級別的官光宗耀祖,心高氣傲格外屢遭當權者家奴肆意羞辱,憤然……落魄民間,為最低級的生活需求——生存而到處奔波掙紮,飽嚐輕賤武夫的浮浪虛偽宋國社會的世態炎涼,大好年華全碌碌無為浪費了,心性不知不覺間已扭曲,史文恭最見不得的就是這些沒本事,在他眼裏螻蟻一樣弱小該殺,卻僥幸攀附著權勢之家就是能囂張得意自己完全沒個逼數的小人。


  隻是,以前他也隻能幹看著這些小人得意洋洋活著。


  這種小人也太多了,到處都是.……宋國有多少當官的,就會有幾倍幾十甚至上百倍的得勢小人出現。哪裏有統治者權勢威力存在,哪裏就會很快冒出一群群小人霸氣凶橫禍害當地……比當官主子、親戚還拽還橫,卻萬萬惹不得,否則就得進地獄一樣的監牢被更貪婪無恥凶殘簡直沒人性的牢卒整治得生不如死,被同樣遭受迫害的牢犯當幫凶凶殘整治.……家破人亡。


  沒人會理睬你冤枉不冤枉。


  求告到官府,隻會遭受進一步羞辱殘害,下場隻會更慘,卻更沒人理睬。同樣被欺淩禍害的人們也麻木不會……

  世無公平存在,甚至無人性良善存在,法律隻是個笑話,有的隻是權勢的威風傲慢霸道、小人的猖獗橫行……宋王朝日益富裕繁榮,卻也日益腐朽糜爛,並沒有因為空前富裕而變得強大起來,恰恰相反,就連鐵血能戰的西軍也不行了。這就是個惡者得意,善者早晚落難悲慘並且冤屈無處可訴的社會,更是個專坑武夫強勇者的國度,這樣的罪惡政權該滅亡了.……

  正是在這種憤世嫉俗憤悶下,高傲的史文恭才願意助曾家……不惜當漢奸。


  他窩在鄉下卻看得透:別看田虎王慶之流造反稱王鬧騰得歡,他們根本不可能推翻宋統治。宋國必亡,而且沒多少得瑟的日子了,卻不是田虎等人能取代的。


  這些反賊隻是折騰了宋統治者加劇了宋國滅亡的進程而已,取代宋的必是外部勢力——異族。


  史文恭也聽說過趙廉很早就預言過的遼國已沒落不堪必被小小女真取代.……也曾不信而感覺太可笑,可是,事實迅速一步步證明了預言,他很敬佩趙廉,不得不心服口服,但也隻是心動過投靠,卻不去,不僅僅是舍不得和曾家的感情。


  他知道趙廉這樣的英雄必無好下場。


  曆來,儒教社會就容不得天縱奇才生存得好而久。奇才是社會異類,太危險,會破壞儒教社會環境,會觸犯讀書人等社會精英的信念,損害利用儒教獲取利益的穩妥……必須抹殺。儒教政權就不容許趙廉這樣的軍事強者文化人奇才存在。


  奇才,那隻有在亂世時,尤其是滅族危機時,在若是沒有奇才強者這樣的不拘常規的人物出來挽救世間,就得亡族了,中華才容許他出現攪動風雲存活到天下恢複安定,然後就是沒用了,該死了,也必須趕緊死掉。


  對一個強勢一時卻絕無好下場的人,史文恭又怎麽可能去投靠。


  他可不是什麽君子熱血義士。


  他隻是個在肮髒黑惡的國度社會中努力保持活得好一點安穩點的有本事的卑賤小人物而已。小人物就得有小人物的自覺。國家民族大事與小人物有屁幹係。國家民族興亡存滅榮辱,那是活得得意正盡情享受著的當權者該負責的.……

  史文恭自負不凡,卻有小人物的自覺,留在曾家也是想報複社會,報複讓他憋屈半生的宋王朝。


  他的人生已沒什麽可追求的,無妻子兒女,無親朋.……人生沒有意義,也就不在乎什麽,能用一身強悍武力折騰宋王朝成了他唯一體現能力的機會和生存意義。


  現在,他寧願隻是個區區侍衛一樣靜靜追隨趙嶽左右,是他總感覺趙嶽或滄趙家族就是海盜,跟著趙老二極可能有敞亮的前途——他蹉跎半生始終想追求卻就是追求不到一點機會的前途夢想。


  更重要的是,趙嶽的行事風格很對他的脾氣。


  趙嶽和他聽說了太多美好傳聞的文成侯簡直完全是相反的兩個人。趙嶽不遵守任何拘束他自由自在的世俗,反的就是那些腐朽卻強大的世俗傳統,報複的就是宋國,狡詐,鐵血,強硬,而且有能力強硬挑戰這邊的一切。這太對史文恭的胃口了。這正是史文恭一直想有卻不可能有的行事方式。這樣活著才叫痛快,才不負這一身卓絕的本領。


  他不自覺的就把自己代入了趙嶽的角色中。


  趙嶽的決定就是他的決定。趙嶽想幹的正是他想幹卻一直幹不了的。


  別看趙嶽到現在對他也照樣極冷淡,仍然沉默如永恒寂寥的星空,幾乎沒和他說過話,哪怕他已經在那次早飯後立即去掉了長發,成了和梁山人一樣的平板頭,無聲地表達了忠心投靠的決心以及對大宋官民世俗勢力的反叛。高傲的史文恭卻不介意趙嶽這種屬於冷暴力的惡劣態度,而且甚至很享受這種彼此以冷淡相處的方式。


  他本也不是個多話的人,顯然情商也不高,至少是不擅長口舌之能,否則當年投軍投靠權貴也不會到處碰壁了。


  要他猛然變得話多,沒話找話,討好趙嶽,他既無法適應這種改變,也丟不起那臉。


  不算自負的本領,他的年紀比趙嶽年長太多,幾乎是爹那一輩的人,向趙嶽這麽個孩子諂媚,他也拉不下那個臉。


  要是趙嶽喜歡多話,熱情是熱情了,卻會讓史文恭平添了一種要隨時及時正確應對的巨大壓力.……有過體驗的人都知道,攤上個話多的領導,那滋味就不是領導對你熱情的歡喜,而是被動,難受。煎熬。


  對好領導的話可是個極有難度極有挑戰性的活。


  不知有多少高才之士因為無法應對好多話的領導的胃口而失意。


  誰能知道領導心裏到底是什麽。


  誰能摸準領導說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誰能正確把握住領導天天那麽多話中的意圖。人是時刻在變的。不能說錯一句,隻時時琢磨話應對好領導滿意就能累死個人。陪話多的領導有時真的和上刑場沒什麽區別。


  趙嶽和史文恭這樣彼此平靜無話的相處,最好了。


  比較平等,都有麵子。


  最主要的是都能感覺到保持自我本色的那種自在,都不必勉強自己應付對方。


  實際是,史文恭心理有喜歡受虐的傾向,犯賤享受冷暴力,有賤人素質。


  這是他的卑微出身以及坎坷生活經曆造成的。


  不論他本事多麽厲害,不論他在曾家的地位多麽高,他也一直是個卑賤者,寄人籬下,早已天然形成了卑賤者素質。


  若是換作盧俊義,趙嶽就不會是這麽樣對待了。


  同為頂尖高手,史文恭的高傲與盧俊義的有很大不同。


  盧俊義出身豪富,是富貴人心態,受不了別人對他冷淡輕賤。冷漠無話對他,隻會讓他難受而逆反心暴起。


  最讓史文恭能安下心的是,他感覺自己和趙嶽有一種無聲的默契,高度的默契。


  他敢確認趙嶽並不是瞧不起他的卑賤無著,趙嶽不在意部下的出身與曾經的社會地位高低,也不是不重視他。


  若真是不在乎他,他以不可能有機會活著上梁山,早在交手落馬時就被趙嶽就勢殺了。


  趙嶽就是在以這種態度讓他自動自覺。


  這其實已經是一種禮遇了。


  訓三孫子一樣教育開導,好心也好,熱情也罷,卻全都是史文恭會認為的傲慢俯視他侮辱。他萬萬接受不了這個。


  他是有足夠年齡和閱曆的中年人,智商也高,也有能力在梁山的環境中迅速自悟。


  所謂默契,就象現在,史文恭事先並沒有請示過趙嶽,完全是擅自出手射殺那些人。趙嶽卻笑眼看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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