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莫忘初心2
對自家的熊孩子,當父母的真是頭疼,惱怒之時恨不能打死這孽障,但這可能下得去手嗎?
趙佶即使是皇帝,即便並不費心管皇子,但也已經深知當爹的那種苦惱心情。
同時他也暗樂:原來仁賢美名傳天下的滄趙家也一樣出混賬啊。
“但是,”
趙公廉又說:“我弟弟,咳是那個樣子,但卻是長輩們的心頭肉,再頑劣,長輩們也不是不喜,反而格外寵愛他。別說我娘把我弟弟珍若性命,生怕有個閃失。就是我那一向管束子孫嚴厲的親祖母也同樣一反常態,居然是喜歡,不是厭惡,就是發自肺腑地寵愛著,總說孩子淘氣點算什麽,咱家的孩子又不會真不懂事地去禍害外麵,家裏有長輩榜樣在嘛,再混賬又能混賬到哪去?不就是鬧騰點嗎?鄉村冷清,鬧騰點不是壞事,也是種生活樂子。不願讀書,那就別勉強,長大了能幹別的就不是生活的本事了?人是不一樣的,各有特色,也會各有所長,強求不得,隻要不長歪了,長大了都會有所作為,重要的是心性。莊戶人家的孩子也不必強求讀那麽多書。家中有一個讀書當官的要家中操心擔憂不已還不夠?“
”至於我爹,那也就是火起了隨口罵罵我弟弟就完事了。他一向對子女是放羊式管理,不願意拘著孩子的天性快樂,隻在意兒女別長歪成壞蛋,長大了能盡心分擔應盡的責任就行了。”
趙佶對這話若有所思。
他喜歡趙公廉他爹這種對待孩子的教育方式。他最不喜歡被人拘著性子不準這樣不準那樣。不準哪樣啊?人活一世難道不是為了快樂自在?當皇子時就受夠了宮中種種嚴苛管束。
他也欣賞滄趙老太太的那種寬容通達長輩姿態。
他小時候可沒這種長輩寬容寵愛著。宮中的長輩總是要求他必須這樣必須那樣必須長進必須.……他那時已經很乖了,又不是嫡長子,不用努力成才當太子將來當個強大皇帝,可是得到的仍然是父皇的不滿意、這個長輩那個長輩的苛責。
他沒按長輩的要求去努力,隻按天性與特長去學習,不也成了一代驚豔奇才,而且有足夠能力當個強大皇帝?
“臣家中這種心態與莊戶人的身份有關,更與滄州是邊區的凶險環境有關。“
”長輩對孩子的期望首先是順利長大成人。”
“至於微臣,父母長輩們,包括疼愛我一手把我教導帶大的親祖母,雖從小就對我頃要求嚴厲了些,也知道我能讀進去書,卻也不是要求我要如何發奮讀書考進士當官。“
”長輩們重視的是子女的擔當,要求必須勇敢、正直、仁愛,尤其是在遼寇侵犯時能有勇氣奮勇抵抗,保護家人也保護那些需要幫助的鄉親。要的是這份良知、這份人性初心。而我也努力去做了,但內心其實是很羨慕弟弟能有個富裕安全多了的環境快樂寬鬆生活、胡鬧與成長。陛下也知道,以前,我家雖是地主卻很窮,莊上生活不是一般的困難。”
趙佶默然不語,但眼中卻是理解的神色,也有些同情。
“臣極喜愛弟弟。”
“我幼時少時沒能具備的家中環境,我弟弟趕上了,這裏麵有我的功勞。我希望他能無憂無慮地快樂享受著這種難得的寬鬆生活度過童年,不必象我那時總生活在隨時可能家破人亡的恐懼中不得不奮力掙紮向上。說句心裏話,為了弟弟,必要時,我願意付出生命去保護他、保護他能享受的良好環境。我有這樣的勇氣。這也是我作為兄長的責任。”
“幸運的是,咱們大宋王朝在陛下的治理下也越來越富強,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臣也就更有信心保護好弟弟。”
“隻是臣現在在京城,遠離了家鄉,看不到弟弟的頑皮卻可愛,每當看到年紀相當的皇子們,尤其是看到表現不好總被訓斥的皇子就會常常情不自禁想到弟弟。臣羨慕皇子們能有皇宮這樣的優越環境可以盡情快樂生活成長。臣也希望皇子們和我弟弟一樣快樂自在度過最寶貴的無憂無慮童年,沒有各種因素強加在天真無辜孩子身上的煩惱甚至凶險。為此,為臣子的,我願意力所能及地為皇子們去做些什麽。臣不在乎別人說什麽。大不了,臣回家還是當個土農夫少莊主,少了無數官場煩惱紛爭,讓家人省心,也方便照顧家中日益年邁的長輩,保護好弟弟和鄉親們,如此人生照樣快活有意義。”
趙公廉沒有深思熟慮地組織好言詞和要修飾表達的計皇帝歡心的內容,就是想到那說到那。但是,意思到了。
趙佶也就懂了……
他把趙公廉凶險的成長環境以及這種有勇氣有擔當的胸襟仁愛“大哥”情懷講給了朝臣們聽,讓朝臣們不禁羞愧.……
趙公廉的這番話與對皇子們的“好大哥”作派,實際上無形中減輕了皇子們的壓力,也間接保護了無助的太子趙桓。
因為從生活在凶險邊關的滄趙家,老二不著調卻照樣得長輩盡力地疼愛保護一事上,趙佶那顆敏感的藝術家神經被觸動了,他動了惻隱之心,對出生就幾乎沒娘疼愛照顧維護的孤獨可憐太子多了些為人父母的那種寬容體貼關照.……
對父皇曾經不是一般的喜愛而無比寵信的這位村夫,皇帝趙桓的感情主體上是憎恨,同時也期望能為他驅使所用。
在他年少時,他一度曾經強烈感覺到懷疑趙公廉實際是他父皇在外的私生子的程度,因為他父皇簡直就是拿趙公廉當長子在寵愛維護著,更是方方麵麵或明或暗大力培養著。而趙佶對他們這些肯定是親兒子的皇子雖有父親的和善……卻少見會有多關心的時候,多的是失望眼神下的訓斥。
父皇關心哪個皇子,並不是關心皇子本身,而是因為寵愛皇子他媽。
趙桓沒親媽得寵,也沒親媽管,也沒後媽可絕對信任與詢問他糊塗不明白想搞清的事。
他隻能把懷疑藏在心裏瞎琢磨。
一度,他曾經憂慮幾乎成疾。
因為懷疑並極度害怕父皇實際是把趙公廉這個私生子當太子暗暗培養,而他這個太子隻是擺在明麵上糊塗人的。他隻是頂在前麵承受宮中與朝野必然集中火力攻擊的那個最可悲的靶子。
他從小就沒有活著的至尊皇後親媽的有力保護,本身又不聰明能幹,若是再沒有了太子之位帶來的保障與父皇的關注,那,即便他年紀尚小,尚且不太明白宮鬥的險惡可怕,也本能地懵懂清楚自己的下場之慘會不可想像。
”我若是也有這樣疼愛弟弟保護弟弟的親哥哥該多好。“
這是趙桓在少時發自內心的渴望與感歎。
他本心並不願意當這種窩囊、壓力太大又凶險的太子。
如果有可能,他更願意當趙公廉這樣的大哥太子的弟弟。
為此,那時幼稚加上有懷疑的他曾經委婉實際上卻是稚嫩笨拙地試探過趙公廉有沒有這種可能。他真的願意讓出太子位,隻當那個幸福安全可以放鬆胡鬧混快樂日子的弟弟。
趙公廉那時也太年輕,但聰慧過人仍敏銳感覺出了太子話中暗含的意味。
趙桓這種“大膽”猜測他父皇在外亂搞,居然懷疑他趙公廉是皇帝私生子,很擔心這個卻又願意讓出太子位,隻想有他這樣的大哥太子保護著享受無憂無慮的尊貴皇子小日子的奇葩卻也是人之常情的念頭,趙公廉愕然之餘不禁好笑,又不免同情而為之悲哀。
最是無情帝王家。來生不做帝王子……
幼弟趙嶽在兩歲左右大時就說過的這種定論回響在趙公廉的耳邊。
果然如是啊。
瞧這眼前可憐的小太子.……
那時的趙公廉雖然聽弟弟預言過宋室江山的悲慘下場就會應驗在這一朝趙桓這一代身上,卻也不是那麽堅信。家中在奮力發展,實際已在暗中積蓄實力準備造反,或者說是在積極準備迎戰宋室江山崩塌時的鐵馬兵戈混亂血腥那一天,但一切隻是抱著寧中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積極生存態度,就是在一邊努力強盛大宋王朝一邊觀察天下大勢,隨機應變……
說白了也是為了生存下去而朝著既定方向摸著石頭過河。
那時,麵對趙桓這樣的老實蠢笨孩子、這樣的太子生存惡劣條件、這樣的太子心態,他能說什麽?
他隻能問趙桓:“你長得象你父皇嗎?你看我有長得象你爹的地方嗎?完全沒有啊。”以此委婉地提醒這位年幼無知也無助的太子:你懷疑的東西太可笑,純是不該有的瞎猜。
想了想又鄭重告訴趙桓:“你是皇長子,你娘是皇後,盡管現在你爹又有了皇後,但你永遠是最尊貴的皇嫡長子。”
你天生就應該是太子,就是以天命太子的身份降臨人間準備當皇帝的,這種話萬萬不能說。
不然,會遭到那些有野心的娘娘們惱恨而以各種手段陷害暗算報複……
宮中那些女人,尤其是那些生了兒子的有過人心計或品級高的女人,是怎樣處心積慮欺負趙桓既沒娘疼愛保護,資質也不堪,不配當太子的情況,趙公廉旁觀者清,看得太明白了。
他也知道皇帝趙佶也不會樂意聽到他摻和這種事。
幹涉宮闈、幹涉立儲。曆來是皇帝最反感的大忌。
他不會因仁善同情而愚蠢地摻和進宮鬥的凶險中,對“別人家”的富貴孩子也沒那個心情與義務去保護。
他能做的就是因敬畏仰慕和忠心皇帝而親善皇帝的每一個孩子,間接和諧一下內宮生活也保障自己少些危險。
這已經很難了。
最後,趙公廉說了句套話卻也是至理名言:“唯有仁者得天下。“
”人呐,太子也好,百姓也罷,應守本分良知,莫忘初心。”
趙公廉當時心有所思,隻是隨口感歎了一下,又忙著去效勞皇帝了。
但對趙桓,他的那寥寥無幾的話的意義就非同尋常了,讓年幼的趙桓無形中多了點當太子的信心和堅持。
別人說一萬句,也比不上偶像說一句。
無邊陰影偶像的話卻在很多情況下對粉絲更有震撼性影響力。
即使皇帝趙佶親口承諾:你就是太子,不會變。也抵不上趙公廉這個卑賤的外人說的那幾句更有安慰力。
至於趙桓的老師或忠心的屬官們早就反複講過:你趙桓就應該是太子,就能將來當皇帝。這也不頂用。
如此經曆,趙桓對趙公廉的感覺怎麽可能不複雜。
他和他父皇一樣,在內心深處都認為趙公廉才是大宋最需要的也是唯一最理想的宰相大才人選。
但,他真當了皇帝,心態總會變化,急於掌權穩定命運,趙公廉又表現出了對皇權淫威的桀驁不馴和對他這個毫無領袖經驗的新皇帝在江山極度凶險最考驗人執政穩定天下能力時的不信任,再加上信任的耿南仲蓄意挑拔,他對趙公廉的印象就大壞了,信了耿南仲的妙計,主意也是最快鏟除掉滄趙,並借此威勢豎立起君權威望,成為真正的皇帝。
此時,當得知趙公廉真意味著要反,趙桓就繃不住了,慌張得不行,立即召耿南仲緊急覲見,責怪或問主意。
從小到大一直藏在他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偶像對他的壓力太大了。
當太子時,趙桓怕的人,不是很多,是太多了,宮裏宮外的.……尊貴為當朝太子,卻常常不敢正視宮中的一些太監宮女,更不用說敢隨意教訓了,對那些來東宮傳旨的卑賤宮中奴才對他直接流露的種種傲慢欺負,也隻有唯唯諾諾。
這是惡劣環境使然,但更主要的是性格。
若是換作是趙嶽,奉行人活著一天就得有活著的滋味,至少要精神上強悍講尊嚴有滿足,他當太子,即便環境再惡劣一百倍一千倍,那該懟的時候他也照樣會毫不猶豫地出手,長久憋屈無聊地活著,那不如拚了痛快一把。別說是太監宮女這種皇家奴才,就是宰相之流敢懟他算計他,他也照樣會想方設法堅決反擊,而不是裝死任人踩,求無視,求放過。
趙嶽的性子無論前世今生都是樂觀開朗奮鬥的那種,為人處世平和講禮節,連口頭誹議別人是非都從不做.……這是種修養,但另一麵卻也是很有點驢脾氣的,一般不發作,但一發作就會暴烈得嚇人,狡詐、陰險、果斷,都來了,堅決到底。
對這一點,和他生活了很久的女友太了解了,所以雖然有時會變著花樣鬧騰吵架卻從不觸犯到那個點。
而幾乎是不錯眼珠子地一手把趙嶽養大的趙媽媽張倚慧,對幼子的驢脾氣隱形屬性也太清楚了。
幼子對不關心的事,怎麽說怎麽好,不是一般的大度平和,幼子沒心思在介意上浪費時間精力,但誰若是觸犯到那個點,幼子就會變成另一個人,心胸狹隘,不近人情,不講道理,火如雷霆,甚至凶殘冷酷到令人頭皮發麻。
不同的性格造成不同的命運。
若是趙嶽是趙桓,他的個性意味著他極可能在宮中根本沒機會長大,僥幸長大了也坐不穩太子位當不了皇帝。
輕浮藝術家皇帝趙佶是斷然容不下個性強悍的太子的。溫順老實好擺布,不用費心才是他的太子菜。
而趙桓活到長大了,而且在曆史上最終體麵地當上了皇帝至尊,但幾十年窩窩囊囊屈辱當太子,當了皇帝卻是更窩囊倒黴,沒能力沒擔當卻強被當了救火隊員,一天的順心皇帝滋味都沒嚐過就當了俘虜,去東北的冰天雪地窩著了繼續窩囊,最終慘死.……
兩種絕然相反的個性,兩種而同一不幸的結局,這事……真是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