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到處是坑,終
田師中體麵昂貴的官袍被刮得破爛不成樣子,透皮露肉的乞丐裝一樣,身上更是一道道刮紮的傷口,血淋淋的,還沾滿了泊中汙泥水草,頭上的長翅官帽卻還體麵得戴著,和身上的悲慘形象一對比,顯得滑稽可笑,這一猛地從水中站起來,腳下今天為顯示領軍之能剿匪功績是真而特意穿的武士薄底快靴不結實,猛踩到鋒利蘆葦根上,一下子就紮透了,驚天動地慘叫一聲,趕緊拔腳往船上爬著跳上去,動作僵硬笨拙如半死的肥豬,偏偏帽上長長的兩根官翅卻顫動個不停,越發顯得滑稽醜陋。
田師中卻顧不得這些,一屁股栽小船上,抱著轉眼就血淋淋的傷腳雪雪呼痛,長時間泡涼水泊而熬得青紫的臉漲起病態紅。
這時候,欽差隊才發現田師中肋下掛著個繩套。
原來不是田師中靠把著船尾帶過來的,而是有這根繩子拖在腋下掛著才能不沉入水中,也不會被小船甩掉。
瞧情況,怕是田師中泡在水中很久了,難道是就這麽拖在水中在漫長的水泊中硬生生拖到這邊來的?
這,
這得受多大罪?
不說累,不說拖勒得那種難受,單是長時間泡在冰涼的水泊中,那滋味就豈是人受得了的?
瞧這渾身濕漉漉又血淋淋的淒慘樣,太可憐了,也太可怕了。
這位田大人也真是耐折騰,這麽都沒拖磨冷死,瞧著還是挺有活力的樣子,也不知是命硬,還是吃得太好身體補得倍棒。
驚駭之餘,欽差隊的人又轉為驚怒。
田師中可是奉聖命而來,算是天使團正經成員,而且是負責保護和呼應欽差的大人物,和私命來的萬俟卨等不同。梁山人怎可如此對待田知府?梁山人到底想幹什麽?莫非真有了反心,並準備好了隨時造反?
驚怒交加,卻又驚恐不安,不敢問。
薛弼卻趁機站起來轉移之前的衝突話題和緊張對峙局麵,故意驚問:“田大人為何如此狼狽?這是怎麽回事?”
嘴上殷勤關切,腳下卻絲毫沒挪動一寸,根本不上前照看田師中一下。
又一個他無法忽視也無法約束的大攪屎棍來了。
在東岸酒店那刻意甩掉這家夥,就是成心不想讓這家夥跟著來壞事,卻到底沒甩開得了。這樣也得來。真是可恨。
薛弼隻感頭大無比。
朱貴也沉下臉,故意喝問架船而來的刁椿:“怎麽回事?怎可對尊貴的田知府如此?”
刁椿被喝問,立即露出一臉委屈,彎腰趕緊道:“回秉總管,這不是小人的錯。”
“它是這麽回事。這位田大人說也是欽差,帶著好多兵上船,進了水泊卻橫行霸道舞刀槍亂來,根本不聽弟兄們的提醒,還恐嚇弟兄們,結果卻把咱們的擺渡船弄壞了底全沉了。小的和弟兄們沒其它船接應,在茫茫水泊中無力救下那些凶兵和隨從,隻能優先全力救身份貴重的田大人,弟兄們一個接一個的上,拚命不讓田大人沉入水中淹死,個個累得沒遊水勁差點兒淹死才等到路過的這條小船。但船太小,栽不動兩人,偏偏這位田大人既不會水也不會劃船,小的隻好事急從權把他掛在水中,自己在船上好劃船。如此才能把田大人從死亡中解救出來。田大人吃苦了。小人累得不行。咱們那些弟兄就更慘了,還不知是不是有船接應走了。若沒有,怕是累沒勁了,也涼得僵硬了,這會已長眠在了水泊中。總管,你說這幫逼玩藝多害人呐。”
這番解釋,讓田師中的遭遇合理又屬於活該,沒死在泊中已屬於萬幸。梁山人不但沒罪過,還有救命大恩。
人家盡力了。
災難是東昌府上下自己造成的。怨隻能怨他們自己找死。
真是自己找死啊!
欽差隊成員沒一個傻子,都清楚一準是梁山人故意這麽巧妙報複的。什麽弟兄們沒船接應怕是會死在泊中,扯蛋。
但田師中和手下官兵驕橫跋扈,上了人家的船,在人家操控生死的地盤還敢耍官威兵威威脅人家,真是愚蠢該倒黴。
那些官兵隨從什麽的必是全死在水泊裏了。也不知有多少。
真是可怕啊。
梁山人果然是膽大包天,真敢幹。
驚歎著這事,欽差成員轉眼想到自己身上,不禁一驚。
哎呀媽呀,我還說東昌府官、兵愚蠢找死呢,我自己不也在幹同樣找死的事?
在這和在水泊中有什麽不一樣的?
都是梁山人操控生死的地界。我卻為吃喝這點事蓄意找梁山人的麻煩,還以目光示意威脅要報複人家……
頓時都老實了。
沒人再關心田師中到底是怎麽倒黴的。沒人過去關照田師中的傷勢並幫著攙扶出小船要梁山人趕緊找藥治療。
任田師中在那高一聲低一聲地呻吟叫喚搏同情救支援,都埋頭吃起已經涼了的餃子。
早等得不耐煩,卻不得不遵從領導意圖拒絕吃喝的強大誘惑和朱貴對抗的普通禁軍終於能開吃,個個也如狼似虎猛吃。
餓狠了,自然什麽都好吃。涼餃子也倍感美味無比。小鹹菜也美味。
沒想到同樣是餃子,居然也不一樣。
欽差大人吃的是蝦仁的,隻看到咬開露出的鮮美那麽大蝦就饞人。
帶隊兩軍官也早餓得不行早想大吃了,之前是好不容易才忍住饑餓和誘惑堅持了對抗來玩威脅敲詐。
此刻開吃卻才發現,自己吃的也是韭菜的,但居然是素餡的,別說大蝦,就是肉汁也沒一點。
心中的怒火再沸騰,深感被輕視和變相羞辱。兩帶隊軍官及秘諜司成員心中大恨,卻至此再也不敢亂逞強挑事。
至於普通禁軍,平常在京營吃的兵飯就是豬食,在這能吃到鮮美的韭菜餃子已經是種享受了,失望不滿意卻也無心抱怨。
更沒想到的是,梁山確實是不管飽的。
普通將士餓狠了,一個勁猛吃,轉眼吃完這一碗,又自己去屋裏廚房盛下一大碗好好享用。
而兩軍官和秘諜司這些家夥卻心懷強烈怨恨,又自覺是有身份的,吃喝端點架子,故意忍著饑餓慢慢騰騰一點點吃著,以此暗示飯菜太粗陋不可口,他們餓這樣了也一點不愛吃,梁山招待太差勁。卻沒想到等他們磨蹭完這一碗,忍不住再想吃下一碗,卻已經沒餃子了,就那麽多餃子,本就沒想滿足這麽些大漢的全部需要,結果很快全進吃得快的普通將士的肚子裏了。
領導們肚子隻墊了個底,這下全得餓著,朱貴無視他們需要,他們隻能幹忍著饑火和怒火。
更饑餓,急需要食物提供身體熱量和力氣的田師中聞到鮮味,不禁扭頭看過來。
見欽差隊吃餃子吃得享受,他頓時口中生津,喝了不少水泊渾水的肚子仍然咕嚕嚕叫喚著抗議,又見無人關心他的遭遇和傷勢,他是個聰明到極狡猾的官員,見識了梁山人的凶狠膽大,心裏真怕了,也不敢在此對欽差說出真相直接駁斥梁山人,說出真相也自知沒鳥用,隻會遭到梁山人的怒火一起進一步懲罰折磨,所以幹脆強忍傷痛,下船瘸著走過來叫道本官餓了上招待。
他是正經欽差成員,知府大員,梁山人再恨他再想整治他,但在欽差麵前也不能不給他飯吃。
等快速吃飽了,緩過了這條命,有精神了,有欽差見證和撐腰,再計較梁山的罪過,理直氣壯要求好好給予療傷照顧不遲。
田師中不知萬俟卨等三賊的悲慘遭遇,不知欽差在眼前也沒鳥用根本保不住他,自以為是的就這麽恨恨盤算著。
梁山人果然不能拒絕他的飲食要求。
就在田師中痛苦的心裏剛泛起那麽一點點身份的優越感和拿捏梁山的快感時,酒店一個夥計把一碗稀飯放他麵前,沒鮮美餃子不說,還是涼的,大米的,真正稀的,顯然是梁山人早飯剩下的。也沒可口的小涼菜。
田師中久處高位,一瞅見這個,這火騰爆了,忘了之前的教訓和本該有的城府,怒極之下一拍桌子怒吼:“這就是招待欽差的飯?梁山拿本官當乞丐打發?好個目無朝廷目無綱紀……”
他氣暈了頭,怒氣衝天地噴了半天才發現包括欽差薛弼在內的所有欽差隊成員都扭臉看著其它方向無視了他被如此羞辱,無視了他的憤怒控訴和呼應支援的要求。他怒火更盛,但機靈靈打了個寒顫,立即聰明地閉了嘴,怒瞅著稀飯以示憤怒。
朱貴終於開了口,冷笑道:“叫啊,吼啊,怎麽不叫喚了?接著叫喚我們聽聽。”
你驢子才叫喚呢!
田師中仇恨地盯著朱貴,心裏隻恨不能一刀砍了朱貴。
朱貴幹的就是陰險狠辣的特務活,本性更是凶悍膽大的,要不然也不能綽號旱地忽律,哪在乎田師中這樣的隻嘴和心能殺人毒害人,手卻無縛雞之力的士大夫的凶殘目光威脅,直斥道:“有稀飯給你吃,已經是我梁山的寬大了。你縱容桃花山強盜在你治下從容多日製造出大量木排攻伐我梁山,想借悍匪之手滅我梁山,對我梁山人如此陰險歹毒,老子沒進府城收拾了你的狗命,讓你還逍遙得意當著東昌知府享受高官滋味,已經是考慮朝廷法度放過你一馬了,你還敢在這叫喚委屈了你?”
欽差隊成員一聽這個都不禁豎起了耳朵。
查證清楚梁山泊周圍官府到底怎麽完成剿匪大功的,尤其要查明梁山人怎麽能收拾掉上萬悍匪進攻梁山,正是任務之一。
可惜,朱貴隻提了一句,喝問得田師中臉色一變雖端架子不承認指責卻不敢再出聲發威,他也就沒再多說。
剿匪內情到底是怎麽個樣,仍無法搞清。
眾人正琢磨這事呢。上飯的酒店夥計對努力忍痛端架子不認罪的田師中笑嘻嘻道:“忘了告兒你了。這稀飯一碗一百兩雪花銀子。你若是要吃,可得認賬。若吃了想不認賬,那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離開這水泊回去繼續當你的嬌貴官大爺。”
這話也可這麽理解:你不吃也休想離開這脫離梁山控製。有能耐有骨氣你就別吃,餓著。餓死正好。
甚至是,不吃,但已經端上來了,已經被你汙染了,你目光邪惡肮髒,不動隻是看看也能汙染,那也算你賬上。
逮著機會就強買強賣,高價宰客,客人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就是得低頭認了,這是黑店的拿手好戲。
梁山人顯然想對田師中就這麽幹。
田師中聰明得很,向來能舉一反三,琢磨人琢磨事可是一向自負才智超人,聽得很明白。
他險些握炸了肺。
他已經花了一百萬貫巨款向梁山賠罪了,盡管是被強迫的,是間接的極不情願的,心裏痛的恨得咬牙切齒,但確實賠過了。
一百萬貫能買多少石大米?
養東昌府全體成員吃用兩三年也花不了啊。結果在梁山這隻能吃稀飯,居然還得別算錢,梁山人也太狠了,太可恨了。
但田師中果然不是帶隊軍官這種自詡精明的自大二傻子,想得透徹想得開,也大丈夫能屈能伸,關鍵時刻能拉得下臉。
另外,他也沒法提那筆錢的事,連梁山捏他性命敲詐勒索都不敢提。
不然,一追究起來,他實在無法交待清楚那麽大一筆巨款是哪裏來的。
這時代沒有不明財產來源罪,沒聽說過有以此罪名問罪官員的,但田師中也絕不敢暴露他當官當得如此貪鄙巨富。
他沒再吭聲,端起碗,一氣喝幹,從沒這麽饑餓過的肚子總算有了點食物,身軀似乎也舒服了不少,很有氣慨地丟下碗大叫:“梁山人果然不一般。文成侯家的人果然霸道無比,也有資格霸道。好,本官餓了,再來一碗。”
連幹四五碗,肚子才感覺有點飽。
田師中被凍泡的僵硬麻木的身軀在陽光照射和食物墊底下也漸漸恢複了正常,神經也變得敏感,身前和腳底的傷痛也猛烈爆發起來,痛得田師中無法忍耐,渾身顫抖,汗如雨下,嚎叫失聲後怒而衝薛弼大吼:“你莫非想眼看著本官傷重死掉不成?”
身體一熱,冰冷而凝滯傷口流血也快了。
薛弼本不想搭理田師中死活,但也不能真不管,眼看這家夥轉眼間前身就被血染得快透了,腳上的快靴也很快變紅,隻得望著朱貴,雖然沒直接要求,但意思很明顯。
朱貴這才微點頭,吩咐手下弄來些碎布頭,對薛弼道:“山野之人不通醫術,梁山也窮得沒藥,更請不起大夫。這位田大人的傷勢也不重,皮外傷而已。大人的隨員都是軍漢,懂得怎麽處理這點傷勢,就由大人的手下照顧這位無良知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