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又一 劫
翻開曆史你會發現總是這樣。
一個國家,一代王朝越是要亡了,那些執掌實權的重臣大佬就越是不是在危機壓力下齊心協力發奮圖強整頓江山扭轉乾坤,而是越發相互拆台爭鬥得厲害,而在收拾發奮想拯救王朝也有能力拯救試試的忠能之臣上卻高度默契一致。
難道這些高官顯貴不關心國家滅亡,不怕江山倒閉嗎?
不是。
他們享受的頂級榮華富貴就係在這個國家朝代上,事涉他們自己的切身利益,自然不希望依賴的政權倒閉。
可他們就是拚命禍害國家,抹殺能救國保江山的人才,奮力砸碎自己吃飯的鍋。
仿佛每到了這時期,這些精明透頂的高官達人就會陷入莫名其妙的昏聵中,把聰明才智全用在了反作用上。
這似乎就是神秘不可抗拒的天意偉力。這個國家,這個王朝就該滅。
不滅,執掌國家的精英統治者就自己想方設法親自折騰滅,然後精英們霸占的榮華富貴轟然崩塌,處心積慮掠占的龐大財富被別人笑收了,自己被踩在爛泥中殺狗一樣受盡恥辱殺掉了,甚至整個家族全部毀滅,一切化為雲煙笑談。
在趙嶽冷酷的注視下,他不知道正有陰謀再次對準他對準梁山。
但奮力砸碎自己飯碗的精彩戲碼就在北宋末的東京上演。
話說白時中這相位坐得真不是時候。
機遇成就了他渴望已久的相權,也讓他從此如坐針氈,再沒有往日的富貴悠然,更別提象蔡京那樣坐得舒心。
這些日子忙著統計災後全國具體情況,忙著穩定動蕩的朝局,忙著在前所未有的新國情危局下如何才能把宋室江山維持下去,忙著……忙得膽戰心驚,心口冒涼風,焦頭爛額,悲哀中頗感束手無策。
突然在朝臣中流傳的那則消息,當有人報給他後,白時中從心力憔悴的疲憊迷茫中抬起頭,愣了一會兒,突然臉色大變。
他從案後幾乎是一躍而起,顯示出當上高官後從未有過的敏捷驚慌,奈何虛胖體弱勞累,這猛一下卻差點兒一頭栽倒。
貼身小廝和通風報信的官員嚇一跳,趕忙搶上來扶。
白時中卻甩開二人,搖晃著不穩的身子急奔放置壓的奏折的地方,從中一通急促翻找,找了好一會兒才臉露喜色。
找到了。
這封壓得被白時中在極度忙碌勞累發愁中早忘到腦後的奏折正是東昌府知府田師中上奏的那份剿匪戰報。
戰報中有針對梁山的陰謀。而那流言消息揭的正是這事。
白時中當時本想壓一壓,先應付更緊迫危急的亂局,免得觸怒逼急了身份和作用正處於最特殊情況下的文成侯再添風暴,導致雪上加霜大宋局勢徹底糜爛陷入不可收拾,等度過最艱難危險的這段時期,騰出手了再從容解決事涉文成侯的問題不遲。
他當時也和地位陷入尷尬老奸巨滑的樞密使溝通好了此事。
這本沒錯,算得英明決策。
否則,天下大亂,大宋統治陷入崩潰的形勢下,若威望高得可怕能力又驚人的文成侯一怒造了反,那一切必定就完了。
事到如今實際仍然不是解決梁山可能存在強大兵力威脅的時候。
天下還遠未恢複正常秩序,經不起再折騰。
文成侯,朝廷眼下也不敢動。
可田師中奏折的事揭出來了,鬧得紛紛揚揚滿朝皆知,事就捂不得拖不得了。
白時中玩政治比不上蔡京老辣,卻也是個中高手,一聽消息就知道這裏麵有陰謀。
必是有人在蓄意推動此事。
圍剿桃花山強盜的戰報若他再不上報皇帝處理,那麽必定有其他官員上奏揭穿他壓下這份奏折,到那地步就被動了,怕是神經質多疑到不可理喻的皇帝難免起了猜忌。若是皇帝懷疑他白時中和文成侯背後有什麽交易甚至陰謀,那…..
白時中驚得一頭冷汗。
壓份奏折這點事似乎不大,但鬧不好他失去皇帝信任丟了相位是最輕的。後果他承受不起。
問題是,這事上奏後的後果也可怕。
皇帝本就深深忌憚滄趙家族造反,一看梁山居然藏著一股能輕易消滅上萬悍匪的精銳軍事勢力,滄趙人又一向以驍勇善戰最出名,連強大的遼寇都抗得住,這股強悍勢力又離東京這麽近……皇帝還不嚇得跳起來,哪可能不立即徹查梁山底細。
一查,麻煩了。
梁山若真藏有那麽大實力,蓄謀造反就是肯定的,一查必反。
梁山若沒想像的那種實力,消滅悍匪的數量上是造謠誇張,殺賊不是靠強大兵力而是靠什麽妙策手段,一查也沒好。
就朝廷這些陰險愚蠢官員,去了梁山還能有個好查。沒事也能惹出事來。出事隻怕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事盡情地查了鬧了,可後果卻都得白時中這個宰相擔著。
可當今局勢下,他擔不起。
擔不起,那就是無能,沒用,不配坐在相位上,就得下台滾蛋。
就算能擔得起又怎樣?
這份奏折他隻能主動搶先上報,那麽查梁山的事怎麽算也是他引起的,怎麽算他也得當了正惱火又被激怒的文成侯的死對頭。
天下誰不知文成侯是以長兄如父的態度對待年幼的弟弟的?
你惹了文成侯,他可能顧全大局,講氣量風度,大度不跟你計較。但欺負了他弟弟,他決不會原諒,決不妥協讓步。
以往發生的事早已證明了這一點。
當初還是官場生瓜蛋子呢,趙公廉就敢為幼弟報複當朝宰相,毫無畏懼。
如今?
以趙公廉的權勢地位威望還怕誰?
此次趙莊遭難,興盛的滄趙家族轉眼隻剩下一個老太太和趙公廉兄弟倆。
失了父母,憤怒之極的趙公廉隻會更關愛唯一的年少弟弟,誰在這時候欺負趙老二,趙老大必會怒而往死裏幹他。
而梁山泊正是趙老二的地盤。
當初,趙公廉向皇帝討旨把梁山泊整個買下,由趙老二坐鎮經營,實際就是初步分家把梁山泊產業劃歸了趙老二。
畢竟趙公廉是長子長孫,按傳統和家族意誌,滄州產業,無論趙公廉怎麽關照弟弟願意讓給弟弟,他都得繼承祖產。
如今趙莊毀了。朝廷又對梁山伸手威脅到趙老二的生命安全,這無疑是觸怒了趙公廉的逆鱗。
去調查的官員隻稍一折騰趙老二,就會引爆趙公廉頂在心口正要噴發卻找不到發泄目標的全部怒火憤恨。
若趙公廉把這股凶狠對準白時中,要拿白時中這個宰相當殺雞儆猴的那隻雞出氣並威懾其他居心叵測的官員,硬逼皇帝在趙公廉和白時中之中做一選擇,皇帝會選擇挺誰?
別人可能有不同答案,但白時中很清楚,皇帝必定選擇趙公廉而放棄他。
至少是暫時退讓放棄。
趙公廉不倒,他白時中就得幹窩著。
因為,宰相這位子,朝中很多人可以頂上,起碼能湊合一段時期。可趙公廉的位子無人能抗得起,更無人敢去頂上。
隻要趙公廉下台了,被遼東災民鬧得窮瘋了也恨極了滄北滄州的遼軍不趁機大舉搶掠報複才怪了。
沒趙公廉的本事和在滄北軍中的巨大威望,誰特媽的去頂上趙公廉的官位,誰九成九就是兵敗城破家破人亡的下場。
僥幸不死又怎樣?
丟城失地,糜爛河北東路,甚至遼軍兵鋒快馬南下直接威脅到京城,罪責重大,最少官途是完蛋了。
白時中把此中厲害想得通透,陷入怎麽做都是錯都是災的困境,心中這個恨呐。
是誰把陰謀耍得這麽高明輕易把他架到火山口的?
太卑鄙,太不顧大局,太陰險無恥了。
轉念他就想到了陰謀者搞事隻怕目標隻在相位吧。
是誰盯著我的相位?
副相張邦昌?
參知政事?
樞密院那老家夥?
……
都否定了。
必是老而不死的蔡京這老賊。
這老東西在家裝養老等死裝得極象,但能騙過別人卻如何能騙過太了解老賊是如何迷戀權力的白時中。
也隻有蔡老賊才能利用一點小事輕巧地玩出大效果。
這老不死的的政治手腕確實是高得爐火純青。
白時中恨得咬牙切齒,同時也恨自己。
怎麽就忘了這份奏折呢?
若是記著這事,早些把奏折其中的厲害私下分析透露給皇帝聽聽,和皇帝通好氣,也就不會落下這漏洞讓老賊鑽了。
眼下說什麽都晚了。
白時中明知是老蔡在逼他趕緊主動上奏此事承擔趙公廉的怒火,卻隻能這麽做,並且再不敢耽誤片刻。
今天就是大朝會呀。
他不搶著報,必會有人當堂上奏並向他發難,引起群攻質疑,立馬就能陷他於相位動搖中。
皇帝趙佶這些日子的氣色反而好了不少,不再是之前的震驚恐懼惱怒憔悴消瘦模樣,臉上有了些血色,精神也不錯。
驚天動地的大災過去了,大宋江山沒倒,皇帝寶座仍然能安穩坐著,吃得好,睡得著,這是主因。
另外則是趙佶又得了位神通廣大的道家高人相助和指點,知道大宋氣數仍旺,精神得到寬慰,身體也得到高人的調養。
這位道教高人姓陶,自稱太清顯化靈妙道人。
關於陶大仙,這是個改變漢人族地精神文明麵貌的關鍵人物,以後再說他。
單說趙佶在燈火通明中上朝安坐寶座,待眾臣朝拜問安後,他精神可稱飽滿地用恢複清朗的聲音溫聲宣布:“眾卿平身。”
然後自然就是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移民狂潮過後,危難過去,眾臣不必驚慌失措在殿上無頭蒼蠅一樣忙著討論如何應對國難,吵了數月都吵累了,喜歡賣弄文采才華的空話廢話套話屁話說得太多,都吵膩味了,說得他們自己都想吐,所以這些日子在朝會上都很安靜。
有事,在官衙處理處理就得。
都懶得向皇帝當堂奏報請示,免得一點小事又是扯皮爭論不休,到了事沒解決卻耗費大量口舌,煩了皇帝,自己還生氣。
論百官員齊刷刷靜立大殿兩側,隊伍一直延伸到殿外,實際上是各懷心思。
百官之首的宰相白時中自然站在最前麵。
他陰森森的目光掃視著大朝會上浩大的官員隊伍,審視副相張邦昌、參知政事……看不出端倪,最後盯了幾眼蔡黨幾幹將。
無人站出來奏事,似乎天下太平沒什麽值得報給皇帝裁決的煩惱。
大殿靜得除了喘氣聲,再無一絲雜音。
白時中心裏好受了點。
看來還無人敢跳出來挑戰他的權威殺氣。
等當值總管太監梁師成再次招呼有事早奏無事退朝後仍無人上奏,白時中才越班而出,抱板行禮高聲道:“臣有奏。”
奏上田師中的剿匪奏折,由當值太監接了轉呈皇帝禦覽。
趙佶在燈光下閃眼大略一看內容,臉上先是露出點喜色。
梁山泊周圍的官兵滅了強悍的一股悍匪嘛,總算顯示了朝廷軍隊本應該有的威力和震懾力。諸州府通力協作,各軍團結一致配合奮勇殺敵,戰果不錯,而且在東昌府主將英勇戰死,本府軍隊失去統一指揮後仍能有效作戰,這才是忠君衛國。
嗯,此功值得嘉獎。
在國難,各地的軍隊受盡挫折失敗,朝廷的臉麵丟盡權威大降的情況下,這一戰果尤顯難得,田師中忠心有能值得重獎。
心情大好地繼續看下去,趙佶的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並且越皺越緊。
等看完整個奏折,他的臉色已經驚得沒了血色。
什麽?
區區荒野之地梁山泊居然能戰勝上萬悍匪的瘋狂進攻,並且還能把這麽多悍匪精銳全消滅了?
梁山泊居然藏著這麽強悍可怕的軍力?
這,這,這……
難道趙公廉真得早有心造反?
難道他早有精心布置,早在離京城這麽近的地點蓄養準備好了強悍大軍以應對朝廷翻臉發難?
這麽說,趙公廉上奏的那封質問奏折充滿桀驁不馴並不是單純的憤懣之極失態下的發泄不滿,而是有兵力依仗和政權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