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伏篇：宮闈密事
當夜之航將投於天際的視線收回時，他悠然地轉身，身後攬住了雲裳的腰，輕輕一帶，“我們走吧。”
既然她不想繼續呆在這裏，他也不會勉強，他的心意已經傳達給了她，接受，應該隻是時間的問題了吧。
隻是，他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等著她心甘情願地點頭同意呢！
洛震南已經在來京都的路上了???還有，那個人???
恐怕，他也得早早行動了。
雲裳這回沒有拒絕，隨著他的手勢很乖順地靠在他的胸前。這樣走了一段，夜之航卻突然低頭問他胸前的雲裳：“跟朕說說你的過去吧。”
懷裏的雲裳怔了怔，她沒有抬頭，聲音低而輕，淡淡地問：“那段過去？”
她有很多段過去，與許多不同人的過去???
他想知道的又是哪一段？
“哦~？”夜之航曖昧不明地哦了一聲，然後破玩味地望著懷裏的雲裳，“你有很多段過去麽？”
這個問題被重新丟回給了雲裳，這樣的反問，反而把她的心思暴露了出來，而且，夜之航的語氣聽起來頗有點老狐狸的味道。
雲裳的喉口一滯，過了一會方慢悠悠地說道：“有！臣女把跟不同人在一起的時光，分成不同的過往，所以，陛下想問的是臣女同哪一個的過往？”
聽到雲裳的回答後，夜之航愣了一瞬，隨即釋然地一笑。
這小丫頭幾時變得這般刁鑽了！？
似乎，在她身上總有未曾被他發覺的一麵，多且令他期待，讓人驚歎。
夜之航摸摸下巴，沉吟了一番，“既然朕方才說了朕母妃的事，那麽，你也就先說說你關於母妃的事吧。”
雲裳在夜之航的懷中，歪了歪頭，靜靜地思索著，考慮著該如何開頭，講述這個淒美而壯烈的故事。
夜之航也比較有耐心，不催不問，隻是安安靜靜地等著她開口。
過了很久很久，雲裳才崩了一句出來，“她也仙逝了???”
在她隻有三歲的時候。
夜之航輕輕一歎，也許是感懷，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涼吧。
不過，他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的母妃去世的時候，他是何等的傷慟，他知道，她肯定有過之而無不及，那麽柔弱且脆弱的一個女孩子，他不想再勾起她傷心地回憶。
是的，雲裳是柔弱的，可她並不脆弱，甚至，她比男人更堅強。
雲裳停了會，埋在夜之航的懷裏，又繼續說了下去。
這個姿勢，讓她有種安心感，觸到身上那個依靠，可以讓她作到平靜地說完那個故事，而不會過度的悲傷。
僅僅是希望有個人能給她一點溫暖，而不是永遠永遠地付出溫暖，卻得不到回報。
“母後是自殺的，她是父皇最後一個女人。”雲裳在夜之航的懷裏淡淡的，勾唇一笑，夜之航卻看不到她此刻的模樣，否則，該是會動容吧，那種淒楚的哀傷，能夠激發任何一個男人的保護欲與疼惜感。
夜之航輕輕地“嗯”了一聲，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聲音裏卻有著隱隱的哽噎，像是被一根魚骨卡住了喉嚨，疼痛而無法下咽。
“父皇說，母後就是草原上一朵最美的奇葩，看著她在驕陽下，策馬奔騰的颯爽英姿，就是天地也會為之失色。”雲裳打開了話匣，開始慢慢地述道：“當時大屬是一個部落聯盟的國家，父皇用半生的時間，統一了大半個西屬零零落落的部落，而母後所在的部落是其中僅剩的幾個沒有被征服的之一。”她眨了眨眼，又說：“那天，父皇帶著大軍前去攻打母後的部落。”
不知為什麽，雲裳說到這兒時卻頓住了，夜之航驚疑地低頭想看個究竟，發現雲裳竟在悄無聲息地擦去眼角的一顆淚。
他想開口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的，不過忍了忍，最後還是選擇默不作聲。
悄悄地擦了眼角的那顆淚，雲裳又說了下去：“那是他們這一生的第一次相遇，注定了宿命中他們無法完滿的相守到老。”
不知為什麽，在雲裳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夜之航的心像斷了的弦，忽然猛地一震，那種說不出的扼喉感隨之而來。
“你父皇攻打了你母後的部落，對麽？”夜之航突然替雲裳淺淺地接道，神色安然。
“馬上的第一次相見，母後也參加了那場戰役。”雲裳肯定了夜之航的問題，又接著補充道：“父皇第一眼見到渾身鮮紅的母後時，他說，他都驚呆了，在他的眼裏，那時的母後比她身後那一輪金燦燦的太陽還要耀眼，讓父皇有種眼睛被灼傷的感覺。像一團最熱烈的火焰，燃燒了他的心。”
“是不是很肉麻？”雲裳說到這裏，笑嘻嘻地望了一眼夜之航，問。
這是她父皇同她講的，那時，母後還尚在人世，她的父皇淡淡地回憶著這段往事，眼眸嘴角都是最沁人的甜蜜笑意。
夜之航沒有置評，而是催促了一句，“後來呢？”
“後來啊，父皇居然下令撤軍。”雲裳答，一臉憨憨的笑。
見她一笑，夜之航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起來，“還真是個情種。”
那股微微的調侃，雲裳眯眼不滿地盯了他一下。
夜之航哂笑數聲。
敢情，這小丫頭這麽護短。
“其實，他也算是一個偉大的帝王了。”雲裳弱弱地駁了一句，“隻是???”
“隻是???？”夜之航鸚鵡學舌了一句。
“隻是???，最終，也難逃一個情字！”雲裳說著，重重而沉悶地歎息了一聲。
所以，他從來都不曾怨難過自己的父皇，不論是他對她的養育與嗬護，還是???
他對她母後的一片深情。
哪怕，最後確確實實是他逼死她母後的，但是???
帝王的深情又怎麽抗地過這世間的無情！
“因為你母後的死？”夜之航追問了一句。
“嗯???，還因為他的負罪感與對母後的愧疚。”雲裳肯定地回答，“母後是他逼死的。”
雲裳說著，將頭埋進了他的懷裏，夜之航怔了一下，隨即輕然的笑著，攬緊她的身子。
“我想，他也是不得已的吧。”夜之航淡淡地安慰著懷裏的雲裳。
“他是帝王。所以???，我無法責備他，我知道，他也很難過。母後死後的日日夜夜他都獨自睡在母後的寢殿，他開始日漸蒼老，一夜之間白了無數根青絲，開始無心政事。我知道！我都知道的！”雲裳越說越激動。
夜之航感到他胸前的衣料有了濕熱。
“他會在母後的忌日那天離宮，第二天，渾身酒氣的回到母後的寢殿，我都看見的，我就躲在母後寢殿的門後。”雲裳的聲音哽咽而悶悶地從他的胸前傳來。
夜之航沉默著，隻是不停摩挲著她的背，讓她激動的心漸漸地平複下來。
“夜之航，他也是可憐人。”雲裳的聲音哽塞，卻清晰無比地傳來。她叫他夜之航，他知道她暗暗地指責。
所以，哪怕最後剛毅地死去，他也不會容忍他的尊嚴遭到羞辱！為了身為帝王的驕傲，亦為了當年他為了這片江山，而犧牲與永逝的愛！
夜之航低了頭，發現她正仰麵看著同樣盯住她的他。
“我也有我的無奈！”夜之航將視線挪開，不去看她。
他也是帝王，也有帝王的野心，與帝王的無奈，所以，他做不到同情，同情同樣身為王者的拓跋宇。
沒有一個帝王會為了同情而放棄拓寬疆土的機會的，否則，也就不會有拓跋宇逼死雲裳母親這段曲折的而悲涼的往事了！
所以，他並沒有什麽需要感到歉意的，隻是，會有一絲絲的不忍而已。
也，僅此而已。
聞言，雲裳隻是淡淡笑著，欠出身子。
她明白，他也是帝王，所以，也可以以雄圖霸業的名義，而隨意利用著她，並無所愧疚，隻為滿足那些私人的欲望與野心。
所以，她不喜歡帝王，無論是身在帝王家，亦或是嫁於帝王。
如果是從前的雲裳，哪怕不是聖女，她最終的結局，也無非是作為和親公主，嫁於某個帝王，或是被賜予某位權臣，來維係大屬的安穩與帝王的統治。
但是，一切都隨著那場戰役而改變了，她逃離了那座牢籠，卻發現，她仍同樣的身不由己！
“陛下不想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麽麽？”雲裳繞開這個疙瘩，又轉回到了之前那個話題。
“想，之後呢？”夜之航淡淡地問著，濃濃的眉毛添了一份憂悒。
他在擔心她。
雲裳側眸，避開他深邃而明亮的眼眸，繼續說道：“之後，父皇還是攻打了母後的部落，那時大屬土地上最後一個部落，那場仗打了一個月，血染紅了那片金黃的土地，沙丘掩埋了無數具屍體，在麵臨滅族的危機前，母親一身棗色的鎧甲騎著馬，來到了父皇的營中，她代表全族答應了投降。”
“然而，父皇在見到母親跪在他麵前的那一刻，卻輕輕地扶起了她，他說，隻要你甘願跟著孤，孤就放過你們全族，讓你們族作為大屬的附屬國。”雲裳將頭往夜之航的懷裏靠了靠。“母後當時震驚萬分，最後還是同意了父皇的要求。”
“你知道麽！”雲裳仰頭望著他的下巴，清冷的弧線，雕著月暈，“父皇說，那時，他看著母後，就覺得哪怕拋棄全部，他也願意。那種，如獲珍寶的喜悅，他永世難忘。”
夜之航沒有垂眸，唇邊的弧度在潔白的月光中暈開，從雲裳的角度，恰能看到這份水墨般的光澤。
“第二年，有了我。”雲裳說著，收回目光，嘴角抿了一下，“本來我差點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的，可是母後最後還是保住了我。”雲裳側首，淒然一笑。
“為什麽？”夜之航微駭。
“因為嫉妒，因為宮廷的殘酷，因為女人之間的爭權與奪寵。”雲裳忍著脾氣說道。
夜之航看得出，她眼裏有慍怒在跳躍，那一定是段慘無人道的過程，宮裏的嬪妃間爭寵與奪位，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那種狠辣的手段，他見識過，沒想到，雲裳也經曆過。
那些女人肯定是怕萬一雲裳的母親生出來是個皇子，加上西屬皇帝對雲裳母親的寵愛，於是，她的母親便成了她們最大的阻礙與忌憚。
“母親不足月就生下了我，那天她生產時，發生血崩，幾乎一屍兩命。父皇怕母後在宮內生產，再遭小人暗害，連夜將母後送出宮，才平安撿回兩條命。”雲裳淡淡一笑，神情哀傷。
夜之航將摟著雲裳的手臂緊了緊，沒有說什麽。
那些宮裏嬪妃的伎倆，他又豈會不知道！
居然在這會，夜之航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還好你平安地來到了這個世界。”夜之航此時也感謝上蒼了。
“嗯，不光如此，後來還有了一個妹妹。”雲裳也悠然一笑，淡淡的動容。
夜之航看著雲裳，澀然一笑，“妹妹？”
莫不是，就是當今西屬的元後？
雲裳似乎沒覺察到夜之航的些微的異樣，還在淡淡地說道：“在我出生後的第二年。妹妹來到了這個世上。母後同時被封為皇後。我想，父皇大概是為了補償。因為???，母後當時生下我之後，就變得日日寡歡，作為西屬最美麗最尊貴的女人，她卻覺得不幸福，父皇對她體貼，對她關懷，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她，可是她生活在皇宮那個金籠子裏卻日漸消沉。她不快樂。她說，她是屬於草原與沙漠的，像一縷最輕快的風，自由地馳騁在天地之間。那時，父皇曾答應過她，在生下我之後，就放她回她的部落。隻是???，”雲裳為難地眨了一下眼，夜之航沒打斷她，繼續等著後文，“隻是???，他失信了。他再一次強要了母後，所以???，後來，就有了雲煙。”雲裳赧然地一低頭，抿嘴不語。
這已經是宮闈密事了！
居然跟夜之航講的起勁。
夜之航卻神態自若地“哦”了一聲，頗不以為意。
是男人，大概都會這麽做吧！
用孩子留住一個女人！
沒有一個女人會忍心丟下自己的孩子不管的，緣於母性天性，也緣於血緣的相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