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涼薄,君恩情
雲裳將夜之航攬住她的手給輕輕地撥開了,接著轉身就往偏殿走去,她不是傻子,夜之航方才的表現太明顯了,迷離的眼神中隱射出朦朧的情欲,隻是對於這個時候的她來說,有些事知曉還是裝作不知的為好,因為她現在的一切都是掌握在夜之航的手中,既然他肯故意編謊話來蒙蔽她,那她就不該顯得那麽清明,有時候裝的糊塗點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起碼夜之航對她還有所顧慮,不是麽?
不然,以她現在在夜宮的身份與處境,恐怕隻是夜之航一句話的事,就能把她打入地獄了,更何來她在他麵前如此由著自己的性子呢!?
雲裳的腳步顯得有些急切,完全不似她平素裏優雅端莊的蓮步姍姍,雖然她依舊維持著穩而娉婷的步伐,但是看在夜之航的眼裏,怎麽就覺得有點落荒而逃的味道呢。
當拓跋雲裳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之航的視野之內時,偌大的主殿,除了豪華貴氣之外,再無其他,哪怕用盡最奢華的材料建造,在如此大到空闊的殿裏,除了讓夜之航感到孤單與冷清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感受了,一個人置身在太空曠的環境裏時,其實一件很可怖的事,不是因為寂寞,而是沒有一丁點人氣!
夜之航就這麽置身在著沒有絲毫人氣的大殿裏,過了片刻,未央宮倏然變的很安靜,很安靜,靜到能聽到雪落下的聲音,臘月裏的第一場雪,就這麽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不期然地降下了。主殿的角門一直是開著的,雲裳剛剛也是從那扇門出去的,現在,那兒也很靜,雲裳的腳步聲早就已經消失了,夜之航興味寡然地垂眸而立,憶起自己方才的行為,他忽然有些懊惱:他當時到底在做什麽呀!還好雲裳沒有懷疑什麽,最後還是讓他用那拙劣的演技與不怎麽巧妙的理由給蒙混過關了。
過了一會,他走到拓跋雲裳剛剛放馬頭琴的地方,從箱子裏將她方才彈過的琴取了出來。
看著手裏的琴,他兀自地想到:如果他命人做一把更好的琴贈於她,她會不會感激他,從而也能像她方才提到洛震南的時候那樣,也對他流露出那樣甜蜜而溫柔的表情呢?夜之航心裏想,想完後,他又望著手裏的琴,竊竊地笑了起來。
一定會的,他篤定,其實,他不是個貪心的人,他要的從來就不多,隻要,她對他甜甜的一個笑就夠了,他就會知足了。
夜之航仍是握住手裏的那把琴,眼神忽而變得溫和而柔軟,心裏萬分地肯定著他的‘知足論’,可是,人降落於紅塵,本就是貪戀的,當欲望變得強烈之後,難道簡單的一個笑真的就能滿足一個帝王的野心麽?
答案是肯定的——不可能!
所以,當多年後的某一天夜之航再次來到這座未央宮時,宮裏那個風姿綽然的身影早已不在,而那時的他望著手裏的這把琴,卻是一種痛徹心扉的感歎,那一年,她抱著它玉臂輕舒,隻是琴依舊,人卻已空,所謂的物是人非,多年後的夜之航才深深地體會到。
“來人”,夜之航平淡地朝著殿門外吩咐道。很快,安公公便弓著身進來了,詢問著夜之航什麽事。
“把這個拿到敬事房,讓人明日送到工部,就說是朕要的,用做好的木質跟手工,給朕做一把一模一樣的。”夜之航朝安公公淡淡地吩咐完,伸出了手,將那把琴交到了安澄的手上。
安澄一句話也沒說,接過琴,小心地捧在手裏麵,夜之航似是看著他這番動作還不放心,在安澄臨走前又小心地囑咐了一句,“仔細著點,千萬別磕著碰著。”安澄點頭領命,隻是他的身影還未拐出牆角,夜之航的生硬又在身後悠悠地提醒道,“記住,命工部的人速速做好,音色跟琴質都要是最好的,否則小心他們的官職不保。”他特意加強了語氣來強調這件事的重要性,確保到時的琴做出來,她會絕對喜歡。
“皇上,記下了,您吩咐下的事,哪位大人敢怠慢呐,您就放心吧。”安公公一麵說,一麵笑著,微微的屈身,那笑看上去格外的別有所指,夜之航才沒心情去理會他的笑裏到底是何樣的‘別有所指’,隻是淡淡的吩咐完,就趕不及地催促著他快點著人去辦。
安澄走後,夜之航也沒叫其他的宮人進來伺候他洗漱寬衣,他是自己走去關的殿門,然後再徑直走回寢殿,將房裏的蠟燭統統都給吹滅了,房內徹底陷入黑暗之中,夜之航就這麽靜悄悄地坐在塌上,雙手掌在塌旁。房間的某個角落裏,不知何時生出了幾條黑溜溜的影子,然後突兀地站到了夜之航的麵前。
夜之航對突然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那些黑影,似乎一點也不驚詫,反而淡定從容的好像跟在某個茶樓裏喝茶般的習以為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夜之航坐在塌上,單腿擱膝,威儀到幾乎冷漠地問:“事情都辦妥了?”他也未特意看著這些人中的某一個,而其中一個站的最近的已經躬身抱拳稟道:“回皇上,都辦妥了。”
那人回完,挺身,束手而立,“嗯。”夜之航點點頭,支在床沿的左手抬起,捏了捏下巴,接下去又問了一個問題:“洛震南到底受傷了沒有?”他的聲音不大,但卻生冷異常,讓在場的暗衛都不由得為之全身一涼。
這回換成稍遠的一個黑影站出來答道:“回皇上,那暗器是卑職發的,卑職確定,洛將軍毫發未損,連慕郡主也是安然無恙。”那人回完,也站直身,退了回去。
可夜之航這回,卻完全沒有讓那人退下去的打算,“哦~是嗎?”忽然間,他語調微揚,似疑非疑地問了一句,剛退下去的那人聽到夜之航話裏狐疑的成分,忙站出來,剛想辯解幾句,夜之航沒給他這機會,卻先說了起來,“可朕聽莫陽說,洛將軍隻是受了點皮外傷,朕想知道,你們到底是怎麽跟他稟這回事的?”
那剛站出來的人聽了夜之航的話,也是不可置信地愣了一愣,一臉的困惑,沒過多久再次鄭重無比地肯定,“皇上,卑職以項上人頭擔保,洛將軍確實是毫發未傷,當時洛將軍被另一幫人絆住,根本來不及顧及慕郡主這邊,而卑職的飛針原本就是射偏的,根本不可能會傷到郡主。倒是???”,那個人好像突然間想到了什麽,一下子頓了住。
“說!”
“諾。”那人被夜之航的低沉的聲音一喝,怔了怔,又接著道:“倒是半道上不知從哪裏突然就鑽出了個白衣人,一把撲到了郡主的身上,而且那時,卑職看到他的身上正好中了飛針。卑職也,卑職也???”說到這裏,那人就開始有點戰兢。
本來這次行刺的出發點很簡單,就是趁洛震南與慕雲岫一同出遊時,洛震南不備,向他假意襲擊,而那人則負責向慕雲岫發射暗器,當然,夜之航本來的意思也不複雜,第一不能傷了兩人,若是萬一真的傷了慕雲岫,洛震南是決計不會棄她不顧的,那麽慕雲岫因與他出遊被傷,而他未盡到保護未婚妻周全之職,到時夜之航在幕後唆使慕王府興師問罪,而他則在背後推波助瀾,那麽洛震南就必須得娶慕雲岫,而無法請求退掉這次賜婚,同時也把行刺他們的人鎖定在西屬人身上。
第二種可能則是洛震南搶在慕雲岫前麵,擋下了那些飛針,那麽最後根據飛針上所淬的毒和那些行刺之人的武功,洛震南也會懷疑到西屬人的身上。
這次行動的目的,與不管以上任何一種情況的發生,最終的結果有一點是共通的,那就是不論結果如何,洛震南最後懷疑並且會實施報複的對象都將隻會是一個人—完顏赤烈!
這件事本來沒什麽複雜,那名暗衛在心裏小聲的嘀咕,怪隻怪,半途突然跑的那個程咬金,壞了整個計劃。
對於他們來說,就隻能設想到這一步了,而事實上夜之航最初的用意就並不止這麽簡單,利用鶴蚌相爭的較量,而等著他這個漁翁去得利,他起初的構想就遠不止這麽簡單,他要利用的是,通過這次行刺,或許能揪出完顏赤烈埋藏在他身邊的暗線。
或許,若不是完顏赤烈在他昏迷前的最後那句話,他也不會步步為營地走到這一步。
“你以為回到夜都後,你就安全了麽,夜之航?告訴你,最危險的反而是夜都,因為那兒到處都是我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夜之航仿佛又能聽到完顏赤烈的聲音在他耳側清晰地響起,夾著這句讓他日日夜夜頻生噩夢的話語。
不管這是不是完顏赤烈的離心計,不可否認,他夜之航都不會對他這句話置若罔聞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是麽?
況且,他也不算對不住洛震南,若不是洛震南當年一時的婦人之仁,放跑了完顏赤烈,又怎會生出如今的這許多禍害呢,如果當時洛震南光損兵七萬就可以製住完顏赤烈的話,又怎麽可能有機會讓他逃了呢,除非是,蓄意為之。夜之航在進入漢陽後的某一刻就想明白了這個關鍵點,那麽自作孽,不久應該自來還麽!?所以,他對洛震南所做的根本就不過分!
留下完顏赤烈這個最大的障礙,簡直就是對夜朝莫大的威脅,夜長夢多這句話,夜之航日日都咬牙切齒地咀嚼著,他對完顏赤烈的恨,早就隨著那場戰役入骨,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