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六 誰言寸草心(一)【新】
再醒過來的時候,身體很沉重,我的手在褥子上摸了摸,很舒服柔軟的棉布。
我嚐試著挪動身子,卻發現這實在是件挺困難的事,軟筋散的毒應該已經結了,自是餘毒未清,這毒很夠味,想來夠我折騰兩天的了。
我不再掙紮,歎了口氣。
門簾外也跟著傳來一聲歎息,卻不似莫非池的口氣,像是男人,比莫非池年長些的樣子。
“果如主人所料,梅家封鎖了主人您和雲小姐失蹤的消息,隻說你們雙雙染病。”
“是麽。”莫非池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看來這幾日是進不了城了。”
“沒想到梅那老匹夫如此狠毒,連自己的親外甥也能賣了。”
“……”莫非池冷笑了一聲,帶著幾分嘲弄的味道。
“一個沒有摻和過政事的老人家,要殺一個有權有前途的後輩,你覺得這說的通嗎?”
“主人……您的意思是,這是誤會?”
“沒有什麽誤會,我隻是不明白,在她心裏麵我到底算是什麽。”
“……主人。”
“沒事,出去吧,落雪……晴宜,還在等你。”
落雪?那就是遊魚真名麽?我想著,莫非池掀了簾子進來,走到炕邊坐下,臉色不太好,可能是因為一夜無眠,他的黑眼圈導致整張俊臉都陰了幾分。
他將我扶起來,給我倒了杯茶,我捧著茶杯坐在靠在土牆上,懶洋洋的連開口說句話的力氣都懶得出。
其實我說不說話不重要,重要的是莫非池今天像個話嘮,忽然很想跟我說點什麽。
他說,他第一次見落雪的時候,是七年前。那個人單槍匹馬的殺到他王府來,要賣身換一株極珍貴的天山雪蓮。當是落雪還不是遊魚,身無長物,除了那條命拿不出任何東西來換藥。
但是他說,他可以拿出整條命來誓死效忠莫非池換那株雪蓮,並且當場在他麵前斷了兩根手指。
莫非池問他,要那株藥做什麽,落雪說他要用那株藥讓他娘多活一月,這樣她娘就能當年與他爹相遇時所見的星象,心滿意足的離開人世。
然後,莫非池就把那株藥給了他,一個月之後他替他厚葬了他的母親,再然後邊落雪,成了池王的心腹遊魚。
我瞟了他一眼,說:“你也不是什麽好人,幹嘛非要人家斷了兩根指頭以後才說話。”
莫非池笑笑,從善如流:“蕊蕊,你說得對,我不是什麽好人。所以他們都希望我死,一個都不想我活著。父皇如此……母後也是如此……或許我天生就令人憎惡,因為我從來不是一個好人……”
“知道你自己做不了一個好人,就好好當壞人。莫非池,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麽?”我把杯裏的茶往窗外倒了,抬頭望著遠方天空上的幾隻紙鳶。
“還有,你說錯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你死的,至少我不希望,我想你活著。還有……非墨,他也想你好好活著。”
莫非池看著我,不言不語。
然而我此話說的確實不錯,我們在這裏落腳的第三天,便有人尋了過來,正是莫非墨。
他騎了一匹純種的大宛馬,人馬兩瘦,灰頭土臉。
當時我正在和遊魚的老婆晴宜坐在桑樹底下摘桑葚,一邊摘一邊就著幹淨清澈的井水洗了吃,遠處飛來了一道人影落到地上,他翻滾著從地上爬起來,腳步虛浮的往裏走,一身名貴的雪綢裁成的長袍灰不溜秋,他摸了一把臉上的灰塵,我才愣愣的發現那是素有潔癖的莫非墨。
“錦兒……哥呢?”
我正楞的像隻呆頭鵝,眨了眨眼,將嘴裏嚼了一半的桑果咽下去,方道:“裏麵。”
莫非墨來了,而且是如此來的,我很高興,也很欣慰。
莫非池想比也是如此。
而我更高興的,是尾隨其後緊跟而來的另一匹白馬,那匹馬在路口閃了一下,我就立馬認出來了。
是絕塵!是雲涯的絕塵!
我丟下手裏的桑果籃子,提起裙擺就往外跑,越來越近了,絕塵一如其名,快的連塵土都來不及飛揚,不過片刻的功夫,它便載著他的主人出現在我麵前。
絕塵都還沒能完全停下來,雲涯已經飛身下馬將我一把摟入了他結實的胸膛裏。
我眼中頓時湧起了淚水,在這個人麵前,我哭多少次都沒有關係。因為不一樣,在他的麵前我的淚水永遠不會失去原有的價值。
“我就不該讓你來。”
他深深的吸著氣,有手臂將我箍牢,我伸手環上他的腰,埋首在他脖頸。
“阿涯,阿涯。那個叫秦壽的家夥欺負我!你要幫我報仇。”
“好,什麽都聽你的。我的錦兒,但有一點,你得聽我的。我們要立刻回京,不然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什麽?”我從他懷裏溜出來,抬頭隻見他神色嚴肅。
“夏至過後,龍都一場驟雨,皇上的病加急,太子太傅李世這幾頻頻調兵。”
那莫非池?
我回頭,看見莫非池和莫非墨恰好正從裏頭走出來,他神色比起前些天來稍霽。
“蕊蕊,跟你哥回去吧。他說的對,我們再不趕回京城,就回不去了。你跟他在一起比較安全,今夜我會跟非墨一起上路,他這次將潛龍帶回來了,你不必擔心。”
“哦,那好。”
既然事情解決了,莫非墨也將潛龍帶來了,就沒什麽需要我操心的了。
雲涯帶著我跨上絕塵,我又忍不住回頭看了莫非池一眼,這讓雲涯有些不太高興,他扯韁繩的手明顯用多了幾分力氣。
我笑了,靠到他懷裏。
“阿涯,阿涯,我是你的,你一個人的,誰也搶不走。”
“本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