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過秦論”
衛鞅西入秦國,對於魏開來說可能既感到突然,也感到理所當然,但是對於衛鞅而言,這可能不是一個突然的想法,而是很早之前,衛鞅便萌生到那諸國眼中的蠻夷的秦地遊曆一番的打算。
至於最早在什麽時候了?可能是衛鞅當初求學之時,或者是後來跟隨自己老師公孫痤的時候,不過最終促進衛鞅這個衛國的王族的後裔,不遠千裏,遠赴秦國,便是魏開在秦國陳倉大勝的消息。
當初公孫痤和魏王瑩大肆爭論一番之後,便在家中憂憤交加,也許是年歲已高,公訴痤冥冥之中感動自己時日無多,但又害怕自己死後,衛鞅會遭到龐涓或者公子卬的為難,便讓自己老奴連夜帶著衛鞅逃出了安邑城。
衛鞅出城之後,並沒有像公孫痤所期望的一樣遠走高飛,脫離安邑城這個權利的旋渦,而是又偷偷回到安邑城中。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雖然公孫痤並不是一個舉世聞名的聖人,相反時常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行事,不過衛鞅還是能感受到這個一生為魏國的老人,對自己的盈盈期盼。
於是公孫痤出殯的那一天,衛鞅便混在人群之中,為自己的老師遙祭香燭三柱。當公孫痤下葬之後,衛鞅也偷偷在不遠處結草廬為他守孝三個月,而後才離開安邑城,周轉魏國各地。
遙想衛鞅當初求學之時,也是滿懷著報國之念,畢竟衛鞅也是公族之後,雖然家道沒落,但是超遠的眼界,讓衛鞅明白,在這亂世之爭,不進便會滅亡,因而對於自己的國家時常深深的憂思。
但奈何衛鞅的母國-衛國實在是弱小,國君也沒有賢能之人,不說在這大爭之世砥礪進取,相反卻以魏國的附庸國而沾沾自喜,實在是難堪大用,衛鞅這才離衛入魏,相求取一個職位,一展自己所學。
現在自己的老師公孫痤已經離世,三年的魏國生涯也讓衛鞅,深深地看清楚這個當世強國的外強中幹,特別是魏王瑩的品性,實在是好大喜功,剛愎自用,讓衛鞅對於自己以前的打算,深深地動搖。
俗話說,君賢臣明,君王不賢,臣子唯有死諫。
但是,衛鞅自己的老師公孫痤,兩朝元老,當了魏國接近四十年的相國,最後在當今魏王麵前,不也是無可奈何,鬱鬱而終。因此,衛鞅對於自己能夠說服當今魏王,實在是沒有信心。
正當衛鞅思考接下來自己該何去何從的時候,便聽你說了魏開在秦國任職,而且還在秦國長川大敗十萬敵軍的事情,衛鞅這才起了西入秦國的念頭。
魏開何許人也?衛鞅心中十分清楚,這個是一個胸中有大才,卻又桀驁不馴的人。現在就是這樣一個曾將讓自己老師惋惜良久的魏氏良駒,卻甘在蠻夷的秦國任一官職,實在是讓衛鞅心生興趣。
而在前往陳倉的途中,本來衛鞅對於這個弱小秦國的貧困,心中有了一定的準備,但是最終還是大大出乎了衛鞅所料。民不知生,國不知興,這就是衛鞅對於秦國的看法。
秦國雖然弱小,但是也是占據千裏的大國,雖然東邊失去了洛水平原,但是關中的核心地帶,還在秦國手中,但是就是這樣肥沃的土地,卻在秦國手裏顆粒無收,荒無人煙。
更加令衛鞅難以理解的是,秦國的貧困,並不是一時,而是已經有了百年,但是生活在這片土地的秦人,卻不思進取,固步自封,仿佛習慣了貧窮和困苦;
同樣秦國的官府,滿堂的公卿,對於秦國的貧窮,也是熟視無睹,而且還連連對外戰爭,不思積聚民力,發展國力,對於秦國周圍的各國變法強國,不管不問。
民眾如此,秦國國府如此,秦國怎麽能不慢慢衰弱?要知道秦國東邊的強國-晉國雖然已經滅亡,但是在三晉的土地上,卻誕生了一個更加強大的魏國,秦國不滅,簡直是天理難容?
但是讓人奇怪的是,就是這樣的秦國,卻在與魏國的戰爭中一次又一次的大勝,最近更是在河西斬殺了魏軍接近十萬之眾,差點奪回了河西之地,這讓衛鞅對於這片土地上的國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常言道,一個事物到了它該滅亡的時候,卻能遲遲沒有滅亡,便說明在這世道之上,還有它存在的道理,而究其根本而言,無非是占有優越地勢,百姓淳樸,官吏稱職,國府賢明罷了。
也就是人們所常說的,固塞險,形埶便,山林川穀美,天材之利多,可謂形勝也;百姓樸實,民風醇厚,聲樂不流汙,衣飾不挑,甚畏有司而順,可謂古之民也;
都邑官府,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可謂古之吏也。國中士大夫,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無有私事也;
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可謂古之士大夫也。朝廷朝閑,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治者,可謂古之朝也。所謂佚而治,約而詳,不煩而功,治之至也。
可是秦國自從失去少梁,桃林石塞等地,可謂東境國門打開,無險可守,隻能將防線收縮於重泉,鄭縣一帶,也因此失去了河西之地,談不上擁有地勢之利;
而國中百姓貧苦,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國府碌碌為為,置民於不顧之地,也談不上民風淳樸,國府開明呀。
衛鞅於是帶著一肚子的疑問,便隨著秦國官道向陳倉而行,越是往西,衛鞅越是心驚膽戰。
在櫟陽附近,似乎還能見到像樣的村莊,雖然貧困交加,但是至少還有人煙,一旦越過郿縣過後,滿眼所見,幾乎是雜草叢生,野獸橫行,官道匿跡,幾無人煙,以至於衛鞅不得不跟隨野獸的足跡,慢慢向西而行。
而進入陳倉境內以後,衛鞅也被眼前所見大吃一驚,雖然四周依然是亂草橫生,但是至少四周還有看見人活動的蹤跡,還沒走多遠,衛鞅便遇到幾個背負著弓箭,提著些許野兔的的獵夫。
還沒等衛鞅走近開口問路,便見那幾個獵夫遠遠戒備,對著衛鞅大喊,詢問他是什麽人?可有官府的憑證?
本來在荒野跟隨野獸足跡迷路的衛鞅,正為遇到幾個山上的獵夫而感到高興的時候,那知對方居然一副準備拿起背上的弓箭,結果衛鞅的架勢,嚇得衛鞅隻得連聲解釋,言自己毫無惡意雲雲。
也許是衛鞅的口音不像是秦國人,那遠遠聽見衛鞅高呼的幾個人,這才放下戒備的姿態,慢慢走過來高聲道:“不是我老秦人?”。
衛鞅一聽,明白對方此時沒有惡意,這才心中一緩,但又不管說自己來自魏國,便謊稱自己是齊國學子,背負著師門之命,來秦國探訪民生。
那幾個獵夫一聽,望了望衛鞅一副書生的模樣,頓時哈哈一笑,大聲道:“原來是個讀書人”,隨後便隨著遠處揮了揮手。
隻見遠處的雜草中頓時走出兩個張弓待發的少年人,衛鞅一看,頓時慶幸自己沒有說錯,身上又生出一層冷汗。
“狗娃子,這可是個讀書人?”,三四個獵夫中,隻見其中較為年老的一個,對著後麵走來的一個頭上纏住草帽,半大的男娃調笑道,頓時四周又哈哈大笑起來。
“先生好”,那個身穿著粗麻的,手上拿著縮小一圈的獵弓的男孩走到衛鞅麵前,然後扭扭捏捏地向衛鞅行禮道。
衛鞅一看,心中也是覺得有趣。禮,出自周,有著嚴格的規定。士人之間,乃至其上才會有行禮之說,普通鄉野百姓,何況是這頑童,不過衛鞅畢竟不是拘禮之人,於是退後一步,鄭重地還禮。
那知剛才還嬉笑的眾人,見到衛鞅還禮之後,頓時大驚失色,不複剛才調笑的模樣。衛鞅畢竟是士人,而且還是飽受詩書的貴族子弟,家庭禮儀自然與常人不同,一言一行便體現出他不凡的身份。
那幾個獵夫也正是從衛鞅的一番舉止中,感受到眼前之人,不是自己這些所謂鄉野百姓,反而比自己曾經有緣見到的世族子弟,更加具有儒雅隨和,高貴不凡的氣勢,因而紛紛暗自生驚。
幾番談論之後,衛鞅得知這些獵夫乃是附近村落的之人,此番上山一來是為了抓捕一些禽獸充足糧食,二來也是聽從官府號召,上山搜索藏匿在深山的野民,或者盜匪。
衛鞅聽到他們上山是為了捕捉流民之時,頓時心中吃驚。
流民也是普通百姓,不過為了逃避嚴苛賦稅,或者生活所迫,這才流落荒野,從來都是官府花大力氣搜捕,從來沒有聽說百姓自動幫助官府。
要知道若是公府無道,那些安分耕種的百姓,很可能明天便舉家變成流民,也就是說流民相對普通百姓而言,應該比官府更親近一些,何來幫助官府一說?
衛鞅話還沒出口,那幾個獵夫便大罵道:“都是些好吃難做,不務正業之人。”
然後衛鞅便聽到他們所言,陳倉的官府是如何幫助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從建立村莊,分發田地,招收流民等等,衛鞅凡是有疑問的,那幾個獵夫便爭相回答,畢竟衛鞅在他們心中便已經是貴人。
雖然那幾個獵夫所言,多是道聽途說,或者是粗言粗語,含糊不清,但是思緒敏捷的衛鞅還是從這些安定民生的措施之中,隱隱感受到磨刀霍霍的變法之意。
畢竟分田地,便是分世族之田為秦國公田,然後再分過百姓耕種,也打擊世族的勢力,雖然是用的剿滅世族叛逆的幌子等等此類。
當天,那些獵夫好邀請衛鞅去他們村落做客,特別聽說,衛鞅乃是去拜訪陳倉令魏開之時,村中的裏正之人,頓時對衛鞅款待有加。
以至於第二天,附近幾個村落聽說後,聯合派遣幾個百姓,一路護送衛鞅前去陳倉縣城,這讓本來對於陳倉與眾不同而生奇的衛鞅,更加心驚,歎道:“沒想到魏開老弟,居然如此受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