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舊夢3
誰也沒想到,元帥出征後,不過才三天,京都就大亂了。
一起奪位之戰,更是以莫須有的罪名抄元帥府的家。
一時兵慌馬亂,到處都在起義,打杖。
消息傳到元帥府時,早得到消息的下屬已備好馬車,遣散侍從,帶上小姐姑爺上路了。
馬車內,五十三弦琴安靜的放在一旁,車內空間寬敞,下屬生怕兩人顛頗,鋪上柔軟的棉被。
甜寶摟住虛弱的長琴,輕聲安慰,“沒事的,長琴,不用怕,我們去邊疆找爹爹。”
長琴垂下眼眸,輕咳了幾聲。
“又不舒服了嗎?等一會到了休息之地,我給你熬藥。”甜寶拿起一旁的被子往他身上蓋。
“你,可以拋下我,我不會怪你的。”長琴安靜的道。
“說什麽傻瓜,長琴,你是我夫君,我死也不會拋下你的。”甜寶吻了吻他的額頭,低聲承諾。
長琴心中顫動,自他有記憶以來,尚未有人對他承諾過。
“小,小姐……飛鴿來信……”下屬聲音結巴。
甜寶把軟枕放在長琴腦後墊起,趕緊掀簾,“信上說什麽?”
“信上,說,說……”
甜寶一把搶過信條——
邊疆消息傳來,元帥中計,戰死沙場,屍骨未知。
女孩兒頓時感覺天塌了下來,從沒想到頂天立地的爹爹居然會死掉了。
女孩兒心中悲痛來襲。淚水不住的落下,坐在車沿上,憑由風雪襲來,雪白的小臉痛如針紮。
“甜寶,怎麽了?”車內的男子久久不見女孩兒回來,忍不住開口問。
甜寶微張了張嘴,卻不知怎麽回答長琴,他扭頭看了屬下一眼,壓低聲音,“龍滄,你想去就去吧,身為將士,自當死在沙場。想必你也不相信爹爹死去。我往西去,去徐國躲躲,若有爹爹的消息,你定要告訴我。”
龍滄哽咽,他深知小姐對於大元帥來說無異於生命,可他又放不下大元帥。
他咬牙,“小姐,我護你至徐國,再回去尋大元帥。”
甜寶不再吭聲。
一路向西,地大物博,強盜也極多。若不是有龍滄在,她與長琴,怕早已被強盜掠了去了。
三人到達徐國時,已是一個半月之後了。
龍滄安頓好他們後又匆匆回去了。
甜寶收拾好房間後,把長琴撫進屋,讓他躺在床上休息,她依偎在他身旁,呢喃道,“長琴,你受苦了。”
長琴默默的看著她,知她這半月以來,時常偷偷的哭,她是害怕的吧,自小錦衣玉食,從未受過半分苦楚,如今一夕之間,被迫顛沛流離。
但是,明明自己那麽難受了,對著他時,又明媚燦爛,怕他受苦,每日都想方設法讓他過得舒心。
“咳咳咳……”這些日子天寒地凍,這副身子越加孱弱了。
“長琴,我去請大夫。”甜寶一躍而起,匆匆忙忙的出了門,跑進風雪裏。
長琴抿了抿唇,這傻丫頭,為何要管他呢?這麽大的風雪,哪家大夫肯出門?
不知等了多久,等到長琴已經迷糊的昏昏欲睡,才聽到腳步聲傳來。
“大夫,太感謝您了。請您為我夫君瞧瞧病吧。”
“行了行了,我這不來了嗎,別再催了,冰天雪地的,摔到我老頭子怎麽辦?要不是看在你診金高的份上,我才不來呢!”大夫的聲音傳來。
長琴手指微攥,眸底陰沉。
“是是是,太麻煩大夫了,快屋裏請。”甜寶聲音軟弱。
長琴放下帳簾,遮住一張絕色的臉,伸出手掌。
大夫給長琴把了把脈,皺眉道,“感染了風寒,也有些內淤,可是有陳疾?”
“對對對,大夫,我夫君之前受過傷,久不見好,又逢雪天,如今咳嗽更重了。”
“有點麻煩,我先開個方子,先將風寒去了,再去內淤。”大夫瞧了瞧清冷的院子,心中一歎,下筆寫了一張藥方,無奈的道,“我本來還想你診金能給得高些……罷了,想來你也是貧苦的人家。不收你診金了。你這位要養著也要不少花費。三天後,風寒去了,取另一個藥方去淤的,然後再開養身子的藥方。”
大夫說完搖搖頭走了。
“多謝大夫!”甜寶追了出去,把一塊碎銀放在大夫的手中,“該付的還是要付的,別的大夫都不來,隻有您來了。感激不盡。”
女孩兒眸中含淚,她敲了許多間大夫的門都不願前來,她從沒試過這麽無助,她現在隻剩下長琴了,在舉目無親的徐國,她隻剩下她的夫君了。
“好了,抓了藥就回去吧,你也別染上風寒了。”大夫頓了頓,接過銀子,丟下一句就走了。
甜寶抓了藥,買了些炭和吃食後,趕回院裏,開了炭爐,移到屋內,讓屋內暖和些。幸好她往日時常動手做這些事,倒不至於手忙腳亂。
她熬好藥後,喂長琴喝了,又包了幾張棉被把他裹緊悶汗。
三天後,長琴風寒漸去。甜寶又買了去淤的藥熬給他喝。
待淤血去了,才開了些調養的藥好好養著。
調養的藥都極貴,匆忙帶來的細軟,經不了幾個月的藥費。
甜寶開始挨家挨戶的尋找活計,終於在一間飯館找到當小二的活計,她嘴皮子會說,又勤勞,倒是有不錯的待遇,勉強能夠溫飽。但是,溫飽哪裏夠?長琴每日的藥都斷不得。於是她又去尋了個抄書的活計,每夜等長琴睡過去之後,她點著暗燈抄書。
日複一日,她也時常打聽她爹爹的下落,卻了無音訊。
她甚至已經忘記了她曾經是個千金小姐,集萬般寵愛於一身的嬌女兒。
她白嫩如玉的手變得粗糙,往日錦衣也補得不成樣子。
墨玉的頭發藏在灰色的帽子裏,甚至怕他人認出她是女兒身,每日把玉白的小臉塗得暗沉。
她如今隻有夫君了,哪怕他從沒說過喜歡她,也沒表現出喜歡她,但她還是滿心歡喜的。畢竟她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
這一夜,她回來得晚些,因為抄的書錯了些字,她要重新抄了遍,回來時,天已暗了,她去井旁舀了水,洗去臉上的暗色,露出玉白的小臉。
從懷裏掏出桂花糕,回到房裏。她一眼便望到那個容色驚人風華難掩的男子輕靠在軟枕上,她心中軟了軟,覺得一天的疲憊盡消。
“長琴,我回來晚了,給你帶了掛花糕。”女孩兒笑容甜蜜的望著他。
長琴伸手拈起一塊糕點,心裏微痛,聲音有些嘶啞,遞到她唇邊,“你也吃。”
女孩兒笑眯眯的把他的手推回他唇邊,“我已經吃過了,你吃吧。”
長琴垂下眼眸,怔怔的望著手中的桂花糕,慢慢的放入口中,甜膩的桂花糕味道比不得元帥府裏的,卻讓甜到到他心裏去,順帶勾出幾許難言的苦澀,驚得他的心莫名的痛了起來。
她說她吃了……
他在她幹活的那間飯館外看了半天,看她上茶,點菜,上菜,麻利的幹活,被客人,老板呼來喝去,像個陀螺,飯點卻也隻吃一個饅頭。
他默默的看了許久,最後見她進了書店後許久未出,又在店外等,等她終於出來,到外麵買了些桂花糕後,放著桂花糕咽口水,然後又小心翼翼的包好。
他知道,那是買給他的。他也知道她趁他睡了後,每夜抄書到深夜,他時常默默的看著她抄書,等她抄好熄了燈回床上後他才閉目睡覺。
他的心似乎一點一點的融化了,軟得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三日後,甜寶幹完活拿著幾本抄書本回到小院。
進了屋,卻見屋裏多了一個不認識的男子。
“長琴,他是誰?”甜寶愣了愣,心裏有些發慌。
“我要走了。”長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什,什麽?你,你是想起來了嗎?”甜寶怔怔的看著他,隻覺他臉上越加剔透雪白,美得驚心蕩魂。
“界主,異族來襲!”一旁的男子提醒。
“我不是凡人,是來曆劫的,如今要離開了。你也算助我曆了劫,往後便忘了我好好過吧!”長琴站起來,垂眸望她,眼中深沉如海,情緒晦澀莫名。
他雙手結印,被封的神力傾刻恢複,整個人明若清月,如瓊樹玉花,溫潤如玉,風華自成,容色驚絕。
“長琴……我隻有你了,你別離開好不好,我會好好幹活,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女孩兒揪著他的衣袂,滿目溢淚。
“……”長琴心裏一頓,微微的痛起來。
“夫君,我隻剩下你了,你別走好不好,別離開我。”女孩兒輕輕的摟住他,把臉埋在他懷裏。
她往常抱他時,甚至不敢用力擁緊他,怕會弄疼他,她小心翼翼的護著他,愛著他,不離不棄。
“界主!”屬下又提醒了聲。
“甜寶……我必須走了。你若覺得難受,我,我可以幫你消了這段記憶……”長琴艱難的說完,他自己也沒想到,隻是下凡曆之劫居然會對一個凡間女孩生起不舍之心。
“不,不要,長琴,你怎麽能消掉我的記憶!”女孩兒驚得鬆開他,一步一步的後退。
“消去這段記憶,你會像以前在元帥府那樣開開心心的。”長琴目光艱澀,眼神明暗複雜,內心掙紮。
“不要,長琴,你要離開就離開吧,你別消我的記憶,我不能忘了你……”
女孩兒恐懼的望著他,看著他沉著臉,把手掌放她眉心上,聲音顫抖,“忘了我吧……”
“別,別這麽殘忍……”女孩兒眼裏落下一滴血淚凝在右眼角下化,遲遲不散,鑲嵌入肉,化作小點凝淚成痣。玉白的小臉多了一抹豔色,美得驚心動魄!
長琴長指無力垂下。
“別讓我找到你……”她最後呢喃了聲,整個人昏睡了過去。
長琴摟住她,在她淚痣上落下一吻,深情的道,到最後還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忘了他,“騙你的,傻丫頭,你永遠是我的愛人。不準忘了我,等我回來接你。”
長琴最後深深看了女孩兒一眼,帶著五十三弦琴離開了。
隻是他永遠都沒想到,他的女孩兒與他一樣,也是來渡劫。
更不知道,甜寶已經把愛恨凝在血痣內,盡然的忘了他。
待他處理事務回來,才發現,這個世界,他的丫頭已了無痕跡,不管他用什麽方法都找不到她了……
一世情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