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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6章 菊花往事

  菊花殺手落網,消息迅速在警方內部傳開,大家都感到非常奇怪,菊花殺手作案手法高超,殺人幹淨利索,三起凶殺案都可以看出他是個心思慎密的人,這個在鬧市殺人連指紋都沒有留下的凶手,這個可以在牆上蹬踏出五個腳印的功夫高人,竟然酒後去一個花店尋釁肇事,被賣花女孩送進了公安局。


  當時那個做筆錄的民警對領導這樣匯報:“我不認為抓住這個家夥是偶然,這是一種必然的結果嘛,多行不義必自斃,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在強大的政策攻心下,迫於法律的震懾和我們鍥而不舍的審訊攻堅,他的心理防線終於被攻破,全部交代了殺人行凶的犯罪事實,對三起凶殺案件供認不諱。”


  高仁親自對菊花殺手進行了審訊,秦鍾、葉璿、林青青旁聽。


  他們麵前坐著的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穿著一身休閑運動服,臉上有被毆打過的痕跡,戴著手銬和腳鐐,這也是重刑犯的待遇。他看上去很平靜,眼神中沒有一絲驚慌,臉上棱角分明,雖然身陷囹圄,但器宇軒昂。


  高仁問:“姓名?”


  菊花殺手:“吳廣。”


  高仁又問:“年齡?”


  吳廣:“22歲。”


  高仁:“職業?”


  吳廣說:“記者……”


  吳廣的家在郊外,四間紅磚平房位於百花深處,院子籬笆前長著菊花,草垛旁長著菊花,池塘邊長著菊花,水電站房頂上也長著菊花。這種野菊花長勢凶猛,村民們每年都要用鐮刀修剪枝條,否則,菊花就會蔓延過院子,一直長到堂屋和廂房裏去。


  他的父親是一個冷軋絲廠的工人,長期在鐵屑彌漫的車間裏工作,後來得肺病死去了。


  他的母親賣菜合,一種油炸的街頭小吃,風裏去,雨裏來,一賣就是二十年。


  小時候,吳廣是多麽的恨自己的母親啊,他恨母親沒有一份光彩的工作。每到周末不上學的時候,早晨天不亮就要拉著架子車去城裏出攤賣早點。母親在中間,他和姐姐在兩邊,三個人拉著車子走上鄉間的舊柏油路,路旁菊花花開,天邊晨曦微啟,池塘水麵披上了一層淡靄輕煙,這一切和詩情畫意無關,他們的架子車上裝的是:麵、油、韭菜、粉條、馬紮、小桌、爐子和鍋、竹竿和塑料布。


  兩個孩子在舊城牆根下擺好小桌和馬紮,支好竹竿,搭上塑料布。


  母親和麵,包上韭菜粉條,擀成餅,放進油鍋,炸好以後撈出放在鐵架子上。從天微亮,到中午,雖然食客不少,但小本生意,收入甚微。


  跟著母親賣菜合,這是吳廣感到最煎熬的時刻:他擔心遇到自己的同學。


  每一個生長在貧苦家庭裏的孩子都能體會到他的那一點點虛榮,他養成了自卑和內向的性格,沉默寡言,很少有開心的時刻。這個在街頭坐立不安的孩子永遠記得母親說的一句話:小廣啊,以後你考上大學,就不用跟著賣菜合子啦。這成為他發憤圖強的原始動力,他想要擺脫這種生活的窘境,後來,他考上了一所傳媒大學。


  姐姐遠嫁他鄉,一個很遠很遠的邊境小城,姐姐和姐夫在那城市的另一個街頭賣菜合。


  窮二代延續貧窮,富二代延續財富,官二代延續權力。


  吳廣看見炒雞蛋,有時會想起姐姐。小時候,那寒酸而貧窮的童年,連雞蛋都吃不起。他家院裏的榆樹上有個蜂窩,榆樹下有個雞窩。他和姐姐每天都去看雞下沒下蛋,姐姐懂事,炒了一盤雞蛋要給母親留出半盤,剩下的都是給弟弟吃,吳廣狼吞虎咽幾下就吃光了。


  姐姐饞的咽口水,拿起饅頭狠狠的咬一口,再吃一口大蔥,嗆的眼淚流了出來。


  姐弟情深,但有時也會打架,互相揪住對方的頭發。


  姐姐說:“鬆開手。”


  弟弟說:“就不鬆。”


  姐姐說:“你別找罵。”


  弟弟惡狠狠地罵道:“我叉你媽。”


  姐姐瞪著眼睛回道:“隨便。”


  每每這個時候,母親會笑著上前把兩個孩子拉開。那時,父親還沒死,父親愛喝酒,日久天長,酒瓶子積攢了很多,姐弟倆每過一段時間就用編織袋抬著酒瓶子去廢品站賣掉,姐姐的錢不舍得花,攢到一個罐頭瓶子裏,吳廣的錢都用到了買書上。


  後來,父親死了,母親含辛茹苦拉扯兩個孩子長大。


  有一天,母親對姐姐說:“妮子啊,你也不小了,該嫁人了,別考大學了啊你。”


  姐姐說:“媽,我還小,我想上大學。”


  母親愁眉苦臉的說:“兩個孩子,媽供不起啊,你定親的彩禮錢,正好交小廣的學費。”


  姐姐哭道:“我……我的命咋這麽苦呢!”


  吳廣考上大學那天,姐弟倆一起去城裏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賣菜合的媽媽。他們一路跑著,興奮的跑出村子,村邊的菊花花都已經伸展到了池塘裏,鋪在水麵上,他們跑過鄉間的柏油路,路兩邊的菊花也蔓延到了路中間,被過往車輛碾的稀爛,他們一直跑到城牆根下。其實,城牆根已經不在了,隻是他們依然這麽稱呼。這些年來,城市逐漸擴大,倒塌的牆加固另一些房子的牆,一些新的秩序也建立了起來。


  母親的攤子被城管掀翻,油鍋被城管用磚頭砸了個大窟窿,滾燙的油正好濺到嘴裏和臉上,舌頭燙起一個雞蛋大的水泡,半邊臉被燙的皮開肉綻。


  地上一片狼藉,母親在那一片狼藉中痛得滿地打滾,姐姐嚎啕大哭起來。


  城管揚長而去,他們沒有看到一個沉默的少年眼神中露出的仇恨和怒火。


  母親被送進醫院,飲食難盡,臥在病床上半年才恢複健康。在村委會的調解下,城管賠償了一些錢。出院後,母親整個人都消瘦了下來,因為麵部毀容索性連家門也不出,整天抑鬱寡歡,一年後腦中風與世長辭。姐姐說,母親是氣死的,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在城牆根下賣菜合賣了二十年,為什麽就不讓賣了。


  市容整潔難道比老百姓的謀生權利更重要嗎?

  大學畢業之後,吳廣進入一家報社實習。同事王文濤是一個很有經驗的記者,平時酷愛跆拳道。王文濤鼓勵他一起練習,吳廣很有學武天賦,彈跳能力驚人,大學裏曾獲得跳高比賽冠軍,幾個月下來,吳廣就能做出一些高難度的跆拳道動作,例如:踩空翻和天刀蝴蝶腿。


  王文濤:“我學跆拳道的目的是防身,我可不懂得什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吳廣:“做記者很危險嗎?”


  王文濤:“做記者並不危險,但是做一個有良心的記者很危險,有時會挨打,還會被抓。”


  吳廣:“良知,不是一個記者起碼具備的道德嗎?”


  王文濤:什麽道德,你得先保得住自己的工作吧,有些事情不能寫不能報道。


  吳廣:“都有哪些呢?我剛入這行,需要學的地方很多,你教教我吧。”


  王文濤:“國外,一件災難新聞可以在十分鍾內傳播全球,而我們,有些事情,可以在十分鍾之內令所有新聞媒體一律閉嘴。”


  吳廣:“能不能具體點?”


  王文濤神神秘秘說了幾句,吳廣若有所悟的點點頭。


  吳廣做了三個月的編輯工作,報社領導決定讓他做新聞采訪。王文濤開著一輛舊吉普車帶他外出采編新聞,他的第一篇報道就是城管掌摑賣紅薯老翁事件。這個報道迅速引起了轟動,互聯網以及國內外新聞媒體都加以轉載,一時間成為時事焦點,有關部門擔心形成負麵影響,下令各媒體禁止擴大此事,然而吳廣迎風而上,當他把《賣炭翁》改寫成《賣薯翁》準備刊發在報紙上的時候,報社領導果斷的對他作出了停職的處理。


  吳廣的母親含辛茹苦撫養他長大成人,省吃儉用送他走進大學校門,母親教育他做一個說真話的人,然而他卻因為說真話被報社領導停職,他如何再去相信這個世界還存在正義和公理?

  他開著王文濤平時做采編的一輛破吉普車回到家,家中房門緊閉,父母離世,姐姐遠嫁他鄉,推門而入,舊日回憶湧上心頭,一種淒涼的感覺彌漫心間。


  當心中的理想大廈轟然倒塌,他在塵埃之中站起來。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報紙電視上的文字是如此的驕揉造作,那些歌功頌德的報道是多麽的惡心,那些充斥著的謊言,他要寫一輩子的違心之話嗎?


  他想揭下別人的麵具,最終自己揭下了麵具。


  第二天,他扶著岸邊的一棵樹,心情平靜的如同樹邊的池塘。


  那一刻,他想到了殺人。


  他在一家出售消防器材的商店買了一把消防斧和一把救生刀,在一家反恐模型商店購買了頭套、鞋子,手套等作案工具。


  記者都有著跟蹤和偵查能力,他將車停在暗處,看見城管副隊長醉醺醺的走出飯店,他開車跟上,副隊長在路邊撒尿時,他停下車,和副隊長寒暄了幾句,聲稱要送他一程。副隊長認出這個記者采訪過他,所以打著飽嗝上了車。喝醉的隊長在車上竟然睡著了,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一個黑暗的房子裏,脖子裏還帶著一條結實的狗鏈。


  副隊長的酒醒了一半,大喊大叫,使勁掙脫,狗鏈牢牢地套著脖子,上麵還掛著把銅鎖,另一端鎖在一個舊車床上。


  黑暗中,一個人手拿消防斧向他走過來。


  副隊長大驚,喊道:“這是在哪,你是幹啥的?”


  吳廣冷冷的問道:“畜生的特點是什麽?”


  副隊長看了一眼他手裏的斧子,驚恐的說:“我不知道。”


  吳廣:“沒有人性,畜生的特點就是沒有人性。”


  吳廣拉亮燈,他要讓副隊長看清楚自己。


  吳廣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副隊長搖頭說道:“你肯定是認錯人了,我沒見過你,咱倆無仇無怨。”


  吳廣說:“我是一個被你打過的母親的孩子,現在我長大了,我永遠都記得你的臉。”


  副隊長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他突然跪地求饒,拿出錢包並且在銀行卡上寫下密碼,隻求吳廣饒他一命。


  吳廣說道:“你覺得小商小販沒有尊嚴,可以將他們踐踏在泥漿裏,事實上他們一直把頭低下去,再低下去,一直低到卑微的地上,就這樣生活,就這樣生存。他們卑躬屈膝,可憐兮兮的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在太陽下揮汗如雨,隻為給一家人掙口飯吃,隻是為了活下去。那些平時在你們眼裏微不足道的小草,那些賤民,我要替他們,我要替那個賣紅薯的老人,我要替我去世的母親,殺了你,你這個畜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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