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鍾看到,原黨委書記郝魁剛剛走出集團的大門,一輛省牌的小車停下,走出兩個穿著製服男人,其中一個掏出工作牌在郝魁麵前晃了晃,郝魁就一聲不吭的上了車。
“許鍾,怎麽不說話了?”徐天南催促道。
許鍾歎了口氣:“徐書記,我是想知道,你為什麽要把我放到這個位置上?”
徐天南道:“我是覺得這個擔子很重,換成其他人未必挑得起來,你想啊,那麽大的攤子,要起死回生,那就得轉型,可是轉型最需要什麽?”
“那還用說,錢唄!”
“就是,”徐天南嗬嗬笑道:“需要錢,而且絕不是一筆小數目。
當務之急,是找到一個好項目,然後就是錢,我相信,你能弄來錢。”
許鍾道:“啊?徐書記,我有什麽本事?我憑什麽能弄來錢?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徐天南笑道:“我當然看得起你,讓你到這個位置,我可是力排眾議的,你沒發現,你又升了一級,一年之內連升兩級,不到二十五歲正處級幹部,你許鍾怕是我省有史以來第一人吧!”
“唉!徐書記,您是不知道,我今天剛剛報道,就遇到工人遊行示威討說法,根本就是給我下馬威嘛!”
“這件事我聽老武說了,雖然你的處理方法有些欠成熟,不過總算暫時平息了這件事,還算處理的不壞。隻是那麽大攤子,那麽多的人,你真的能在兩個月內做完兩件事?”
“我當時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話說出去了,就得往這個目標做,否則,你真得拍拍屁股走人了。
你進入體製也有一段時間了,應該體會到,這個世上最難處理的就是人的問題。”
“歸根結底,還是錢的問題。”
徐天南笑了笑:“你看的倒是很透,但是,凡事都有規則,人心是無底的。”
“唉!徐書記,你給我說說,我這個工作局麵怎麽打開?”
徐天南搖頭道:“我可指點不了你,你不是已經有了想法了嗎?既然已經決定的事,那就堅定不移的做下去。”
許鍾微微點頭道:“通過跟職工的交流,我發現工人們對企業還是有著相當深厚的感情的,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選擇離開企業。”
“是企業對不起工人!”
很顯然,徐天南想要表達的意思是:對不起企業的不是工人們。
徐天南頓了一下道:“既然職工都想留著企業,我覺得你還有一件事情要做,要同時盡快做,那就是項目調研,虹彩閑置的廠房那麽多,如果能夠找到切實可行的項目,就會多出不少新崗位,那一定是工人同誌們最樂見的事。”
“徐書記,我不是沒有想過,但是現在的項目真的不好找,如果找到一個賠本的項目,隻會令虹彩雪上加霜。”
“所以,調研要有深度和廣度,要有前瞻性,可行性報告要反複推敲斟酌,最好谘詢國際知名的行業前景預測公司,國內的專家就算了。”
聽到徐天南的話,許鍾忍不住笑了笑。
徐天南繼續道:“這些工作很多,很繁雜,很重要,也很急迫,如今有錢民企太多,一旦大家發現某個行業有利可圖,大家就會一窩蜂湧進了,拚命瓜分這塊蛋糕,最終的結果就是將一個行業做爛。國家和地方相關部門在這些領域的監管還很不到位,所以造成了很多資源的浪費。”
許鍾道:“聽您說這麽多,我真的很受教,可是,我好像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做,你能不能給我指點一個具體的領域,或者圈定一個範圍。”
徐天南的回答堅決而果斷:“不能!”
江東省省會江城市,省委大院。
趙寶剛走進父親的書房時,發現爺爺趙進舉也在。
趙天平一身筆挺的西裝,背頭梳得一絲不掛,正靜靜的陪坐在父親旁邊。
趙進舉仍舊是鶴發童顏,臉色紅潤,皮膚緊繃,絲毫不顯老態。
趙寶剛竊以為他是因為采陰補陽的效果。
想到這裏,趙寶剛神情不由一黯,自己似乎沒有這個功能。
不過,趙寶剛知道,爺爺和父親這次找自己談,應該是跟射日縣的事情有關。
果然,趙天平先開口了:“寶剛,你做事有點太激進了!”
“爸……我……”趙寶剛欲言又止的看著爺爺。
趙進舉笑了笑:“算了,放心吧!也不是什麽大事,這次我跟你爸叫你回來,就是想聽聽你的意見,你還打不打算繼續在射日縣幹下去?”
趙寶剛看著趙天平,說出了心裏的想法,他道:“這次的事情出的,說明我對全局的掌控力度不夠,本來老書記一到點,我就能順位而上,成為名符其實的一把手。
可是出了這樣的事,我覺得以後在射日縣的工作怕是很難開展了,所以,如果有可能,我想換個地方。”
趙進舉抬頭看著孫子,露出鼓勵的目光道:“寶剛,說說,有沒有想到什麽合適的地方?”
趙天平點點頭道:“也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離開未嚐不是止息謠言的好辦法。”
趙寶剛看著爺爺趙進舉道:“我想跟爺爺單獨說。”
趙進舉搗了搗拐杖:“天平,你先出去。”
趙寶剛搖搖頭:“爺爺,咱們去你的別墅。”
“哦,好,寶剛要跟爺爺說悄悄話。”
趙天平搖搖頭,看著父親道:“爸,你也不要太寵著他了,這樣對他的發展不利。”
趙進舉笑了笑:“我心裏有數。”
趙天平搖搖頭走了出去。
趙進舉伸出手,被趙寶剛接住扶著,趙進舉笑了笑:“乖孫兒,咱去西山別墅。”
虹彩集團。
許鍾正在研究公司的組織機構,白曉雯推開門,帶著一股香風走了進來,繞過大班台,來到許鍾的身邊,打開文件夾,遞上一張A4紙道:“許書記,您要的材料。”
許鍾眉頭微微一皺,白曉雯便笑著道:“我沒有浪費,您看看我用的是背麵。”
許鍾無奈的搖搖頭,一眼掃過,道:“先放在這裏,有不清楚的我再問你,帶我在廠區走走吧!”
“好的。”白曉雯嗲聲道。
許鍾很想說,以後不要花濃妝,不要用味道濃重的香水,不要穿那麽短的裙子。
這女人一進辦公樓,隻怕整個四層都會彌漫她身上的香水味道,久久不散。
還有那個碎花百褶裙,隻要刮陣三級風,鐵定走光。
許鍾也隻是想想,他沒有說出口,自己畢竟已經是虹彩的最高領導,身在黨委書記的角色,他害怕傷害這位新下屬的自尊,也不想讓下屬覺得自己不近人情。
兩個人走在廠區的年久失修的柏油路上,路兩邊是鏽跡斑斑的管架,穿-插在繁茂濃密的法國梧桐枝椏綠葉間,接著是寬闊的綠化帶,然後就是一棟棟狹長、陰暗、冷清的廠房。
三十年的曆史,沉澱在這黑色柏油路的坑坑窪窪中。
整個廠區被東西南北數條柏油路分割開來,在法國梧桐婆娑的樹影間悠然漫步,又有美人相伴,本來應該是一件浪漫愜意的事。
可是,許鍾看到的是滿目瘡痍,感受到的悲壯厚重。
他仿佛看到建廠的時候,工人們揮汗如雨,吆喝聲震天動地,甩開膀子大幹快上的場景。
他似乎看到了企業全盛時期,這裏馬路在上下班期間,發出的歡聲笑語。
他依稀聽到,風穿過管架和樹的枝椏,所發出的陣陣嗚咽。
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三十年的歲月滄桑,直到耳邊傳來白曉雯的輕聲解說,他才從悠然如夢的狀態中醒轉過來。
白曉雯道:“許書記,你走的累不累?廠區的主馬路,從東到西,從南到北,都是四公裏。”
“正方形?”
“是。”
“夠大。”
“是啊!我進廠的時候,師傅都說,以前的虹彩就是一個花園般的工廠。”
許鍾苦笑道:“現在工廠的職能已經失去了,花園?馬馬虎虎算是吧!”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至少,白曉雯沒有能笑出來。
兩個人慢慢走著,白曉雯穿著恨天高,也就堪堪一米六五,路麵坑坑窪窪,這一路她走的苦不堪言,可是還不能說。
看得出來,這位新書記今天是鐵了心要用雙腳丈量一下自己的領地,白曉雯隻能舍命陪領導了。
其實看到年輕俊偉、器宇軒昂的領導,如果說要舍身,她會更願意一些。
許鍾的話打斷了她的遐思,許鍾問道:“剛才我看了一下,公司的設備廠在什麽地方,咱們過去看看。”
“哦,我給您帶路。”
許鍾笑了笑:“以後就叫‘你’,不需要用敬語。”
“是。”
許鍾道:“我看到目前在崗的有一百零八人,但是,隻有四十個是一線工人,真的需要這麽大比例的領導、科室和相關服務人員?”
白曉雯表情有些不自在:“這個都是領導定的。”
“我也知道,我就是要你一個態度,你覺得合理嗎?”
看到許鍾不苟言笑的目光,白曉雯知道到了自己表態,甚至是選擇站位的時候了,她想了想,輕聲道:“我也覺得不合適,可是……”
“帶路吧!”
白曉雯點點頭,走了幾步又道:“許書記,您……”
她“噗嗤”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道:“你需要個秘書吧!”
許鍾一拍腦袋:“我有秘書,等我問問,看看人家願意不願意過來?”
“呃……那好吧!”
接下來,二人默默無言。
走了約莫五百米,許鍾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何江龍打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