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夢魘
夏芒略微停滯了片刻，低聲開口道，話音裏帶有幾分無可奈何的感傷之意，我心裏一震，真看不出來這樣一個陽光開朗的男孩子心裏竟也這般陰沉暗淡。
“後來呢？”，我輕輕開口，每每看到他。總能想起來安風諾，不由得便想對他好，安慰他，雖然不大妥當，但是隨心。
“一件事情說完啦，該你說了！”，他立刻又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容裏有種治愈的暖意，令人不由得便跟著笑起來。
“好吧！”，我聳了聳肩膀，挑了件不那麽感傷的事情說。“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去世了，我爸爸一手將我帶大，但是他是個賭鬼，手上一有點錢便要拿出去賭，家裏常常窮得叮當響，是不是很慘！所謂寒門出狀元，我雖談不上萬裏挑一，但也相當優秀，於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個不成器的爹明裏暗裏笑話我！”
總有一天，你能笑著將你曾經受過的苦難傷痛說出來，這句話也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現在看來，說的十分在理。
“後來呢？”，果然他也忍不住問起我來，我挑眉，遞給他一個隱晦不明的目光，他心神領會，無奈一笑，繼續道：
“後來我變得很叛逆，他倆是高中老師，我非得給他們丟人，於是我們兄弟兩人，一個考了第一，一個考了倒數第一，成為美談，他們氣的夠嗆，卻已經管不住我，我開始對畫畫有興趣，他們非不讓我學，我便再次忤逆他們，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他將目光投向遠處，臉上浮現出些許洞察一切的清醒安然，眼底卻有一絲憂慮傷感經久不散，他佯裝釋懷，其實心裏仍舊耿耿於懷，縱然隱藏的再像，也抵不過不經意的真情流露。
我不可置否，並沒有立即安慰他，而是緩緩說起自己的故事。
“後來我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學，仍舊十分出色，這個時候我那個不爭氣的爹突然間良心發現，供我念完了大學，這期間我遇到了這輩子最想留住的人，度過了人生中最美的一段時光，然而天意不從人願，沒過多久，我倆便被迫分開了，更是因為重重誤會傷害了對方，差點失去對方！”
我神思飛遠，不成想竟說著說著道出了某些不該說的話，急忙住嘴，轉頭望向夏芒，彼時他正一動不動的盯著我，目光灼灼，不明所以。
不難發現，其實將心裏話說出來，並沒有那麽難受，反而有種淡淡的釋懷之感，我心裏猛的一震，不知道這個想法是否真的需要實踐。
“蘇姐姐，我很開心你能跟我講這些，我相信緣分這種東西，並且堅定不移的認為，每一個出現在我生命裏的人，都是上天安排好的，要告訴我某些我還未領悟的道理。你也得相信，我的出現不是機緣巧合，而是命裏注定！”
他輕笑一聲，靠向椅子背上，兩手環胸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河麵，目光深遠，柔和細嫩的臉上瞬時間多了些許成年人的滄桑之感。
我心裏一凜，不知道這家夥究竟有多少副麵孔，一會兒陰一會兒晴，一會兒小孩兒一會兒大人的。
“你這畫人畫久了，研究起人來居然絲毫不差，的確厲害的很，姐姐佩服！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嗎？如你所說，你家裏情況並不怎樣優越，畫畫對你來說並不是一個好的出路吧！”
我雖不想同他談起這個長遠的話題，但話說到這裏了，便想知道更多，控製不住。他也不惱，扶額想了想，“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我現在的目標就是剛剛學習，先拿到學校獎學金再說，所以我要趁這段時間好好畫畫，一刻也不能耽擱！”。
他這話說的在理，畢竟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我這幾天常常想著以後會怎樣會怎樣，其實到頭來才發現不過一夢黃粱罷了，得先有個良好的現在，才有可能織就美好的未來呀！
“好，那咱倆一同努力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幽夜綿長，我再次夢到了曾經熟悉的場景，就像很久之前我眼睛還未恢複光明的時候，一個人獨自在橫無際涯的黑暗世界裏摸索前行，心中念想渴望最多的就是能得到熟悉之人的溫暖愛護，然而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與我相距甚遠。
“心妍，心妍！”，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安風連的話音急促低沉，似乎從遙遠的天際飄來，時遠時近，給我希望又讓我絕望。
畫麵一轉，我已經重見光明，那些慘絕人寰的苦痛折磨仿佛已經離我遠去，我與安風連兩相依偎，呼吸相間，各自將對方視為生命中最珍愛的人。他擁我入懷在我耳畔說盡情話，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
下一個畫麵最是殘忍，我出現在一處凍成冰的河水之中，四周全是滔滔不絕的河水，眼看著就要被冰冷刺骨的浪花淹沒，嘶聲呼救卻無一人搭把手過來，四下裏安靜一團，我幾乎聽得見我逐漸加速的心跳之聲，周身血液逐漸逆行。
“蘇心妍，你這個賤人，隻要有我在，你始終都是第三者，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久到我覺得我已經被凍僵在河水之中，冷得隻剩下最後一口氣，沐舒的話音冷不丁響起，宛如當頭一棒令我心裏一震，抬頭望向她。
她已不是平日裏溫婉大方的模樣，側邊額頭上淌下彎彎曲曲的血跡，一直延伸到脖頸裏，蒼白的臉與這血液對比強烈，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我嚇了一跳，瞬間驚醒。
空蕩蕩的房間裏迤邐著紫羅蘭的淡雅香味，但周遭暗黑還是令我驚懼非常，靠在床頭，不知所措，這才發現臉上額頭上已經浸滿冷汗，後背也是一片潮濕。
記憶再次轉向我們關係急轉直下的那個午後，泛著清香的朵朵紅梅，平靜而又尋常的樓梯間，沐舒安靜和美的臉孔，還有我輕蔑嘲諷的雙眼，一切的一切都是這麽清晰可見，過電影一般在眼前重現，幾乎令我無處可逃。
“蘇心妍，既然你下不了決心離開這裏，不如我來幫你一把？”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愛上你這個女人！你現在就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別再出現在我麵前！”
“蘇小姐，如果你還在乎你的父親，我想你該知道究竟怎麽做！”
……
我曾天真的以為，隻要我不向任何人提起那些過往，久而久之便會埋藏在心底風幹直到徹底消失，然而現在看來，一切都是我想當然了，傷痛還在，就是不去觸碰，它仍舊會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