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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9 章

  在西南這些年, 雖官職為刺史,乃是一州之長,但唐見微和童少懸她們一家上下過得相當儉樸。


  一是身為刺史當有表率作用, 二麽, 也真是因為齊州道路閉塞, 因戰事原因物資又匱乏, 即便手裏有銀子也沒地兒花。


  阿難一身衣服穿到不合身了才換, 唐見微回博陵的時候穿的還是當年來齊州時帶來的那套, 童少懸的頭飾永遠是和唐見微成親信物,翠羽簪和玉梳背。


  即便唐見微帶來了美膚養顏的膏脂,每日都有按時塗抹, 可她還是感覺到這些年在西南曬黑了不少,在回博陵的路上對鏡發愁,覺得自己黑了老了醜了,恨不得這臉一天抹八層, 隻希望能快點將曾經水嫩如白豆腐的模樣養回來。


  童少懸和阿難坐在她身邊都納悶。


  阿難:“童娘, 我唐娘白得反光, 這還嫌自己黑,那她以前得白成什麽樣啊?出門不晃別人眼睛嗎?”


  童少懸摸著她的腦袋說:“的確是比以前黑了一點, 可也就一點罷了, 完全沒有必要這般緊張嘛。”


  唐見微回頭說她:“你這個書呆子又天生冷白皮,怎麽曬都曬不黑,哪懂我的苦惱。”


  童少懸這話原本是想寬慰唐見微的, 沒想到被懟了一頓, 隻好和阿難一個姿勢跪坐在唐見微麵前, 一口一個“夫人說得對, 我給夫人抹膏脂”。


  阿難看著童少懸哀歎:“你回去可就是少卿了, 這般軟骨頭可還行?”


  將雪白的膏脂均勻塗抹在唐見微的臉上,童少懸眼睛沒從唐見微臉龐上離開,糾正阿難:“你阿娘跟隨我在西南受了這麽多年的苦,對她別說骨頭軟,我能從天靈蓋軟到腳趾尖。”


  阿難:“……”


  唐見微臉上被厚厚的白色凝脂覆蓋,嘴唇卻是血紅,因為不好動彈,看向身側的阿難有點兒困難,側目的時候眼神自帶了幾分犀利,嘴唇也不方便動,每個字都像是咬牙切齒從唇縫裏擠出來的,活脫脫是昨晚大姨姨給她講的故事裏那吃小孩的妖怪:

  “你知道什麽是少卿麽,就在這兒胡亂學大人說話。回到博陵之後你可得老實點,特別是管好自己這張嘴,別胡說八道的得罪人。”


  阿難:“哦。”


  “哎,才五歲,比十五歲都要愁人。等你真的十五歲了,得造出什麽孽來。”


  阿難跪坐得腿都酸了,趴在馬車軟墊上趴會兒,手裏隨意撥著童少懸手製,用來鍛煉思維和打發時間的“重排十五”,一邊重排遊戲棋一邊問兩位娘親:“以後我還能見到彭家姐姐麽?”


  唐見微聽她又提到這小娘子,想起彭家小娘子長得清秀可愛,人也細聲細氣的知書達理,挺招人喜歡,阿難這是對人家心有萌動了麽?

  “以後有機會可以邀請她到博陵來玩。”唐見微說,“阿娘給你張羅。”


  阿難卻道:“以後的事,誰說得清呢?”


  這話是前幾日她聽府中下人聊天時說的,當即覺得這話極有韻味,便記下了下來,這會兒找著了機會,便麵帶愁容脫口而出。


  唐見微和童少懸聽她這麽說,兩雙眼睛安靜地落在她身上。


  阿難享受著娘親們對她的刮目相看,卻聽唐見微說:

  “原來咱們阿難這麽舍不得?那行,明日我便讓沈繪喻姨姨帶上聘禮回褚縣定親去。”


  “啊?”阿難傻了。


  “跟你彭姐姐定親啊,別回頭被人搶了。等你及笄之時咱們就將她接到博陵,與你成婚。”


  一向嘴皮薄如刀,臉皮厚如牆的阿難,被唐見微這話鬧了個大紅臉,將重排十五一丟:“我不跟你們說了,唐娘討厭!”


  說完便鑽出了車廂。


  唐見微嗬嗬地沒敢用力笑,怕剛剛抹好的膏脂被自己笑裂。


  “阿難居然害羞了,真難得,這世上還有能治得了她的事兒。”


  童少懸道:“你這個當娘的成天就想著和女兒爭鋒,好了抹平了,我去看看阿難,馬車還在行駛呢,沒頭沒腦跑出去別掉下馬車。”


  “我姐姐和沈約在外麵駕車看風景呢,豈會讓阿難掉下去。”


  童少懸將手擦幹淨,對唐見微搖了搖頭,就要掀開車簾子出去時,發現阿難方才丟在地上的遊戲棋。


  重排十五被重排好了。


  童少懸將遊戲棋盤拿起來,不可思議,眼珠子都差點不會轉了。


  “怎麽?”唐見微問她。


  “這重排十五,阿難剛才一邊跟咱們閑聊,一邊就排好了?”


  “這玩意很難?我看你平時不也是一手看書,一手就將它重排了麽?”


  “對一般人而言可不容易。我三姐十七歲的時候,和它較真一晚上都沒能排出來。咱們這女兒真有點神啊。”


  唐見微:“……”


  本來唐見微想說,三姐一晚上排不出來可能也挺正常。


  但想到先前家書之中,童少臨寫道,三姐在兩年前出了意外,雙手折斷過,迄今都拿不了重物,所以一直沒法再掌勺。


  念及三姐的遭遇,唐見微心裏便萬分的不好受,也就沒心思拿她打趣了。


  “也不知道三姐怎麽樣了,博陵又有什麽變化。”


  童少懸想起親友們在信裏所寫的種種事情,心也跟著唐見微的話往下墜,陷入到一片不明朗的深湖之中。


  阿難從馬車車廂裏出來,正在駕車的沈約和坐在她身邊跟她閑聊的唐觀秋一塊兒回頭,唐觀秋對阿難伸出手:

  “怎麽自己出來了?來大姨姨這兒。”


  阿難特別喜歡細聲細氣的唐觀秋,也特別聽她的話,唐觀秋對她招手她便坐到唐觀秋的身邊。


  唐觀秋怕她坐在一旁太危險,將她抱到自己的腿上,牢牢護著她。


  “大姨姨,你和沈姨姨在看什麽呢?”阿難問道。


  “看博陵。”


  “我們快到博陵了嗎?”


  “嗯,快了。”唐觀秋指著遠處一片燈火明麗之處對她說,“待咱們翻過這個山頭,明早就能到博陵了。大姨姨在博陵出生博陵長大,離開故鄉好多年了,也不知道博陵現在變成什麽樣子了。”


  阿難說:“大姨姨為什麽離開博陵啊?”


  “這事兒說來話長。”


  “我想知道!大姨姨跟我說說嘛,就當睡前故事。”


  唐觀秋笑了起來:“這個故事可有點嚇人,我怕跟你說了,你更睡不著覺了。”


  阿難著急,拉著唐觀秋的衣袖:“我想知道大姨姨和唐娘以前的事!”


  唐觀秋沒轍,看了看沈約,沈約沒意見,唐觀秋便從天顯六年說起……


  說到沈約衣衫襤褸到夙縣去找她時,阿難睡著了。


  此時唐見微也淨了麵,跟童少懸一塊兒從車廂裏出來了。


  將熟睡的阿難從姐姐的懷裏接過來,馬車慢悠悠地在山道上前進,插在兩側的火把將山路照得忽明忽暗。


  阿難在唐見微的臂彎裏嘟囔了一句,不知夢到了什麽。


  而唐見微她們四人麵對著博陵的方向,有終於還巢的喜悅,也有不知前路的忐忑。


  童少懸的馬車車隊在博陵城門開啟的第一刻便進來了。


  長長的馬車隊駛入博陵的青槐大道,晨鍾滾過沐浴在晨光之中的古老又巍峨的城池,阿難跪在馬車的軟墊上,小腦袋透過卷起的車簾往外看,被林立的樓宇和極為開闊的街道驚得合不攏嘴。


  在她心裏所想的博陵,大概比齊州最大的滸縣還要寬敞一些,可如今真的到了京師,阿難才知道,博陵之大之繁華,遠超她的想象。


  “阿娘,我真是在這個地方出生的嗎?”阿難問唐見微。


  “自然是,不過那時候你太小根本記不住,現在回來了,明兒個阿娘帶著你轉一轉,重新認識一下博陵。”


  “昂!”


  馬車一路到了童府,宋橋童長廷等一大家子人早就在童府門口等著她們了。


  見到許久沒見麵甚至消息都少得可憐的女兒和媳婦,宋橋笑容才剛剛起來,眼淚就跟著滾滾而下,半百的人看上去委委屈屈像個孩子。


  童少懸心疼地將她抱進懷裏,安撫阿娘沒安撫兩下,自個兒聲音也變了,跟她一道哭。


  童長廷在旁笑話她們:“骨肉團聚應該開心才是,怎麽你們反倒是哭上了?”


  唐見微牽著阿難過來認人,讓阿難叫童長廷:“這是阿娘常跟你提及的阿翁。”


  阿難到底不怕生,甜甜地叫了童長廷一句:“阿翁好!”


  童長廷一愣,天哪,這是他的阿難!隻在繈褓之中見過的小阿難啊!竟長得這麽大了!


  阿難這雙靈氣逼人的眼睛跟童少懸實在太像,愛笑又活潑的樣子立即擊中了童長廷的心。


  童長廷問唐見微:“我,我可以抱抱她嗎?”


  唐見微被逗笑了:“您親孫女,怎麽不可以。”


  阿難沒等童長廷動手,自個兒一躍而起,扒在他身上。


  童長廷樂嗬嗬地將阿難抱了起來,小家夥可太輕了,細胳膊細腿的一點分量都沒有。剛才還在笑話宋橋的他,此刻久未謀麵的孫女到了懷裏,也控製不住濕了眼角。


  宋橋抹掉了眼淚,沒好氣地點了點童長廷:“你就會說別人,瞧瞧你自己!”


  童長廷:“我激動嘛我!”


  阿難:“阿翁你的胡子好紮人啊!”


  童長廷見阿難臉蛋嬌嫩,真怕自己的胡子給阿難紮疼了,依依不舍地將她放下:“喜不喜歡吃糖?阿翁給你準備了糖吃!”


  “喜歡!走!”阿難雙眼放光。


  “走!阿翁帶你和阿滿妹妹一塊兒吃糖去!”


  說著童長廷拉著阿難,另一隻手牽來個和阿難差不多大的小奶娃,帶她們一塊兒去前廳。


  阿難看了一眼安靜不說話的阿滿,好奇地問:“你是誰啊?”


  阿滿比阿難小了十個月,如今也有四歲多了,一雙圓圓的眼睛黑洞洞的,和嬰兒時期一樣,依舊是肉乎乎的圓臉,可愛的緊,和阿難相比要安靜內秀得多。


  阿滿沒回答她的話,抬頭看向童長廷。


  童長廷說:“這是你妹妹阿滿啊。”


  唐見微在旁補充:“小時候你第一次見你阿滿妹妹就吸著人家不住嘴,最後還將你阿滿妹妹吸哭的事你不記得了麽?”


  阿難難得害臊:“啊?我哪有!”


  唐見微交待:“可以跟妹妹玩,但是不可以再欺負妹妹了,聽到沒有?”


  “我才不會!”阿難拉起阿滿的手。


  在齊州,她是家裏最小的,沒想到到了博陵,她居然有“妹妹”了。


  “妹妹”對於阿難而言特別新鮮,在她的觀念裏,妹妹比自己小,當姐姐的自然要嗬護妹妹。


  “阿滿妹妹,姐姐帶你去吃糖。”阿難挺著小胸脯,已然有了姐姐的模樣。


  阿滿跟著她一塊兒走,走了兩步,阿難停下了,回頭問童長廷:“請問阿翁,糖在哪裏呀?”


  童長廷彎著腰笑眯眯的:“走走走,阿翁帶著你們去。”


  唐見微去跟路繁說這些年家裏產業的事兒了,童少懸則和宋橋、童少臨和童少潛在前廳喝茶。


  宋橋提及父親宋明玉在母親長孫胤過世之後不到半年的時間裏,思憂過度也一塊兒過世這件事,童少懸心中悵然。


  “沒想到,外祖父竟這樣去了。”想起在菿縣見外祖父的最後一麵,那時外祖父就已經因為外祖母的病鳩形鵠麵,童少懸道,“他與外祖母這一生相伴的時日不多,卻是個細致體貼之人,大概不想外祖母孤單,便去陪伴她了。”


  童少懸的話讓宋橋一時沒能忍住眼淚,可哭完之後想了想,父親的確如阿念所說,對母親溫潤如玉。憶起父親的溫和,宋橋的難過被衝淡了一些。


  童少懸很關心三姐的傷,問她現在手臂的恢複狀況,以及究竟是為什麽而傷。


  她知曉童少潛受傷之事,但信中並未說明她受傷的細節。


  童少臨見童少潛欲言又止,她叫上宋橋:“讓阿深和阿念單獨聊聊吧。”


  宋橋其實也非常想知道女兒為何傷得這麽重,但女兒一直都不願多說,怕對女兒造成再次傷害,宋橋也沒敢多問。


  從小三女兒就和幺女最親,兩人認識的朋友也都有重合,若是有什麽過不去的心思大抵也最願意跟幺女說了。


  宋橋和童少臨一塊兒離開,去找童長廷和兩個小家夥,留下前廳給她倆單獨聊。


  “是瀾家人?”這是童少懸的猜測,也是最合理的猜測。


  “嗯。”童少潛道,“但瀾家的目標原本不是我……”


  童少潛頓在這兒,一時有些說不出口。


  “啊?那是誰?”童少懸正著急的時候,卻聽一個清脆的聲音說:

  “是我。阿深姐姐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


  童少懸抬頭一看,立即站了起來。


  柴叔將白肇初送到前廳便走了,童少懸上前激動地一把拉住白肇初的袖子:“阿白!”


  白肇初終於見到童少懸,她聽聞童少懸一家活著從齊州回來之時,還在給李氏試妝,立即跟人道歉,卷了物件奔到童府,這會兒臉頰發紅還在喘氣。


  “長思,總算是見著你了……”白肇初一動容,差點落下眼淚。


  “你們先聊吧。”童少潛說著便要站起來,將前廳讓給她們。


  “別走。”白肇初摁住童少潛的肩膀,請她坐回來,“有些話我想說,阿深姐姐聽我說完再走不遲。”


  童少懸察覺到了,三年多不見,阿白一身的衣衫和妝容變了,變得雅致了許多,性格也略有改變,變得更強勢了。


  童少潛沒吭聲,再次坐了回來。


  白肇初趕來得太急,幸好馬車裏還有先前某世家女送她的一整盒茶葉,便讓仆人抱下車,交給了童府庖廚,這會兒秋心將茶端了上來。


  嗅著馥鬱的茶香,白肇初說:“阿深姐姐的手是為了救我才傷的,我今日來,除了探望許久未見的長思一家外,還有件事想做。”


  童少潛抬眸看她,心裏一動,似乎有預感她要做的是什麽。


  童少懸疑惑地看著她。


  白肇初平靜又堅定地說:“趁著你們一家人都在,我已經差人去取求親之禮了,一會兒便會送來。我要娶阿深姐姐,照顧她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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