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7 章
石如琢下了馬車, 將葛尋晴送她的皮帽牢牢戴好,帽簷正對著自己的眉心,一絲偏移都沒有。
用力搓著手, 感覺到渾身的血液又開始流淌,指尖上重新發熱,這才有了一絲安心。
呂瀾心的四位隨從自從露麵以後, 也沒什麽好再隱藏,便一路駕駛馬車,護送呂瀾心和石如琢她們往博陵去。
呂瀾心的高燒反反複複, 終於在三日之後徹底退了。
隻不過胃口還是很差,每日隻喝非常少量的流食。
隨從都在勸她多吃一些, 可她真的吃不下, 多吃半口都要嘔吐。
後背和手臂上的傷倒是讓她徹底老實了,別說晚上再往石如琢的馬車裏鑽,就是平日裏想要下個地都難。
一連七日都在馬車裏度過,沒下車半步。
到了第八日, 越來越接近博陵, 盡管寒冷依舊, 可對比起蒙州的酷寒, 這兒偶爾能夠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已經讓石如琢覺得相當舒適了。
兩輛馬車停在官道邊,這兒的市集比蒙州要熱鬧許多。
石如琢和阿卉去換些食物,往回走的時候聽見阿卉“咦”了一聲,似乎被什麽事物吸引,將食物往石如琢的懷裏一放說:
“石姐姐, 你幫我拿一會。”
說完就往草叢裏去, 石如琢不知道她要做什麽, 跟在她身後。
阿慧在草叢裏貓著腰轉了一圈之後,抱著一隻通體黑魆魆的小貓出來了。
“姐姐,你看這隻小貓好小啊。渾身涼透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死了,看著好可憐。”
石如琢看了眼小黑貓,渾身濕乎乎的,毛全都粘在一塊兒,眼睛都粘住了。
被阿卉抱著也沒掙紮,一把小骨頭估計餓很久,沒有任何力氣。
石如琢說:“大概是和它娘走散了吧。”
“那它不是和我一樣麽?”阿卉摸著小貓的腦袋說,“小黑黑,你和我一樣,都沒了娘,是孤兒了。石姐姐,我能帶著它一塊兒上路麽?”
石如琢看阿卉連一隻落單的小貓都這般憐愛,便知她是個心善之人,不忍心拒絕,便說:
“帶著吧。不過我不知道該怎麽照顧小貓。照顧貓的事兒得你自己來做。”
阿卉眉開眼笑:“這是自然,我會好好照顧它的,謝謝姐姐!”
她倆帶著小貓和食物回來時,見呂瀾心終於從馬車上下來,正坐在陽光充沛的一處小坡上曬著太陽。
身邊的高個女隨從在低聲跟她說著話。
石如琢聽另外三人稱呼這高個女隨為“阿銘”。
呂瀾心裹著一件溫暖的大裘衣,相當不顧禮儀,舒舒服服披散著頭發,坐在小土坡的草皮上。
散落下來的長發將她未有一絲血色的臉龐遮去了不少,看上去憔悴也遮掩了七八分。
她隻傅了一點點粉,點了一星點的唇脂,與她平日裏濃妝豔抹的妖嬈美妍不同,幾日不見,帶著病容的呂瀾心猶如徘徊花上滴下的露珠,輕盈通透,又易碎。
路過的商伍和村民們不時地往她這兒頻頻回望,麵露驚豔之色,低聲細語,似乎都在疑惑這是哪個世家娘子,落於這貧瘠野村,格格不入。
“和當初侯立之事一樣,即便主母追查,也查不到您的頭上。這回您給出去的消息奴也一早準備好了替死鬼。”
阿銘站在呂瀾心身邊,看上去似乎在說無關緊要的話,實則都是關乎性命的機密。
呂瀾心笑道:“可惜,之前部署得再好,趙二這一死,瀾娘肯定又得找我麻煩。”
阿銘看著不遠處的石如琢:“奴有一計。”
“嗯?”
“讓石娘子遠離博陵,奴可造她假死之相。至於趙二等人,在郊野遇到凶徒、仇家而斃命,也並非不可能。如此一來主上也可在主母那邊交差了。”
呂瀾心就像忽然收到召喚一般,於陽光之下睜開了眼睛,跟著阿銘將目光一塊兒落在石如琢的身上。
石如琢方才一直在暗中觀察這二人在密謀何事,沒想到呂瀾心會突然看向她。
目光相交之時,石如琢立即扭頭走了。
呂瀾心重新將眼睛合上,有滋有味地琢磨石如琢方才看她的目光:“不可。阿器她誌在朝堂,此時正是青雲直上的大好機會,若是離開博陵如何再一展抱負?再想它法。”
阿銘:“……”
阿銘有些不解。
雖說主上一向對她兩位娘親交待的事情十分怠慢,骨子裏是厭棄瀾呂宗族事務的,可說到底她是個精明之人,隻要是她真正想辦的事兒,沒一樣辦不好。
對於利弊的權衡呂瀾心一向拿捏得當。
以往身邊多少與她逢場作戲的女子,待她新鮮勁兒過了之後便棄之如敝履,一點虧都不會吃的。
可是……
好像最近所有的“利”都圍繞著這個姓石的女人。
阿銘發現主上滿心眼裏都是石如琢,且持續了一長段時日,並非是一時心血來潮。
阿銘其實不太明白,這姓石的女子性情冷漠,對主上向來愛答不理,長得麽……也就那麽回事。
主上這是著了什麽魔。
但主上吩咐的事兒她沒法拒絕,再一通思索,隻能說:“那隻好偽造趙二等人在去蒙州的路上就遭遇意外的偽證了。但……即便偽造手法再精妙,隻怕也瞞不過主母。”
“不信又如何?由不得她。”提及瀾宛,呂瀾心眼睛微微睜開,冷笑更甚,“橫豎瀾娘隻是想要威嚇我,她是不可能真的殺了我的。”
瀾宛是呂瀾心的娘,她對呂瀾心十分了解,同樣的,呂瀾心對她這個娘在想些什麽,會做些什麽,也是熟稔於心。
盡管呂娘一向站在她妻子那邊,但對呂瀾心還是有愛護之心。
呂瀾心明白自己不是因愛而生的孩子,可既然她是重要的道具和砝碼,那瀾宛就不會輕易舍棄。
無論是給呂家一個交待,還是為了她自己的身後之事,她都不可能真的殺了呂瀾心。
呂瀾心在驕陽之下笑容燦爛。
誰讓你們隻有我這一個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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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卉將小貓擦幹淨,眼睛上的髒東西也一點點小心地抹去。
倒了點水給它喝,它舔了好幾口之後似乎精力恢複了點。
毛幹燥之後眼睛睜開了,看上去也沒那麽醜了,可愛了幾分。
見它這麽黑,阿卉打算就叫它小黑。
不知道小貓能吃什麽,阿卉就將硬餅給撕成小塊,放到小貓嘴邊讓它咬。
小貓聞了聞,艱難地啃了啃,似乎胃口不太好,便沒吃了。
阿卉開開心心地逗了小黑一會兒,將今日換回來的珍貴蔬果分了一半出來,裝入布口袋裏,抱著小黑,打算將蔬果送去給呂瀾心,順便將小黑帶去給呂姐姐解悶。
去找呂瀾心之前她還特意跟石如琢說了。
石如琢沒什麽反應,回應的語氣也是淡淡的:“這是你換回來的蔬果,你想送給她便送吧。”
阿卉那晚是瞧見呂瀾心和她的隨從殺人的,第一次見被殺的屍首,滿地的血腥也讓她反胃了許久。
可是後來她發現,呂姐姐為了保護石姐姐受了傷,。
雖然她看上去很可怕,陰氣沉沉的,石姐姐也說她是個壞人。
即便是壞人,至少她救了石姐姐,對石姐姐是好的。對石姐姐好就是對她阿卉好。
從這層情誼而言,阿卉覺得自己應當分一半的蔬果給呂姐姐。
“那我去了!”阿卉興致勃勃。
石如琢看了眼她另外一隻手裏捧著的小黑,有點無奈:“你要帶小黑給她?”
“嗯啊!”阿卉說,“路途上這般無聊,呂姐姐還受了傷,有隻可愛的小寵在身邊,應當能為她解悶,說不定傷也會好得更快些吧。”
石如琢可不認為呂瀾心那種人會喜歡什麽小寵,估計多半會嫌煩。
不過她也沒阻止,繼續沉下心思為自己打造一把木弓,試一試這木弓的威力。
阿卉一手抱著裝蔬果的布口袋,一手抱著小黑,有些困難。
她便將小黑藏到自己的衣襟之內,兩隻手抱著蔬果,小跑到小山坡上,將蔬果遞給呂瀾心:
“呂姐姐,這是石姐姐讓我送來給你的。蒙州可吃不到這麽多汁水的蔬果,咱們連著趕路這麽多日你還病了,快吃些補補身子甜甜嘴吧。”
呂瀾心聽她所言,笑了笑,出於禮貌道:“多謝你。”
也沒多言語,自然看穿了這些東西並非石如琢所送。
阿卉有點尷尬,這時小黑在她懷裏虛弱地“喵”了一聲。
阿卉低頭將她從衣服裏抱出來的時候,沒發現呂瀾心陡然而變的臉色。
“呂姐姐,這是小黑,我剛撿回來的小貓,你瞧它多可愛?留在你身邊給你解悶吧……”
說著阿卉就將小黑往呂瀾心的懷裏送。
呂瀾心抬手一揮,直接將她的手打開。
阿卉全然沒想到她會動粗,手上一晃,小黑差點脫手。
急忙將小黑抱了回來,阿卉手背都紅了,納悶不已。
而呂瀾心也因為這個舉動牽連了好不容易愈合了一些的傷口,傷口有崩裂的趨勢,痛得她落下不少冷汗。
“呂姐姐?”阿卉驚魂未定,不知道為什麽一隻這麽小這麽可愛的小貓,會激起她這般嚴重的反應。
阿銘沉著臉頗為憤怒地說:“主上最討厭貓,將貓拿走!別讓它出現在主上麵前!”
阿卉全然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忙不迭地送出一串的“好”,抱著小黑速速離開了。
“主上,你還好嗎?”阿銘擔憂地看著呂瀾心。
呂瀾心將裘衣裹緊,臉色蒼白了幾分,緊閉著眼半個字未說。
阿銘用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好不容易退下去的體溫,如今又燒了起來。
阿卉抱著小黑回來,將方才的事跟石如琢說了。
她果然不喜歡貓——石如琢心道。
可是她那表現,似乎不是討厭貓,而是怕貓。
石如琢將小黑抱了過來,小黑很膽小也很乖,到她手裏喵了兩聲也不掙紮。
這會兒陽光落下去一點,方才小黑還是一根豎針般的瞳孔,變得圓了一些。
看上去可可愛愛的毫無威懾力。
沒想到呂瀾心這樣的人居然會怕小軟貓。
“你很可怕嗎?”石如琢將小黑放到自己的腿上。
“喵嗚。”小黑無辜地看著石如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