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5 章
確定這回是真正踏上回博陵的路, 車夫沒再受到呂瀾心的威脅,石如琢這才略放寬了心。
但車夫說如今她們已經繞到蒙州以西,往博陵去的話還需二十日。
石如琢聽到“二十日”, 心口一陣煩悶。
她離開博陵已經一個多月, 再要二十日才返回, 也不知如今博陵的各方勢力狀況如何, 她傳回去的密信, 天子閱畢之後有何動作……
還有長思她們,有沒有遇到危機困擾。
這一切她都不知曉。
一想到長思她們若是遇到阻礙, 而自己卻耽誤於此幫不上忙,心裏的焦躁感便讓她寢食難安。
幸好有阿卉這一路上幫她忙裏忙外解決一些瑣事。
阿卉會捉魚, 還會抓一些野雞野兔,處理起來也特別麻利,吃不完的便做成肉脯, 或是找個小村子與人交換回蔬菜或是果酒。
阿卉能幹, 還能說會道,時常跟石如琢說她以前跟她娘上山打獵時的趣事,更有那撞邪的驚險。
石如琢全當故事來聽,焦躁感被排解了不少。
呂瀾心的馬車依舊跟在她的馬車之後,呂瀾心也仍然會在夜半鑽入她的馬車裏,抱著她取暖,將她凍得發僵的腳握在手心裏。
無論石如琢怎麽訓她怎麽罵, 甚至提棍子要抽她,她絲毫不畏懼不說,還軟綿綿地對著石如琢笑。
阿卉睡在另一輛馬車裏, 有一次早上打了一隻鳥, 打算烤來吃, 興奮地去叫石如琢起床時,便瞧見了呂瀾心和石如琢睡在一塊兒的場麵。
石如琢醒來,發現呂瀾心又來了,便將她推開。
呂瀾心起身時,確定石如琢腳不冷了,這才離開。
“石姐姐,你對呂姐姐好凶哦。”
阿卉看了幾次石如琢對呂瀾心發火的模樣,挺不解的。
“呂姐姐對你這般好,怕你冷還幫你捂腳。以前我娘親也這樣疼愛我,換作一般人都是做不到的。”
石如琢知道阿卉涉世未深,也並不想將自己和呂瀾心那點兒爛事兒告訴她,髒了她的耳朵。
隻是跟阿卉說:“我和她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我憎惡這個人。”
“但,石姐姐還是讓她跟著唉。”
“因為我需要從她身上獲得想要的信息,僅此而已。”
石如琢說完之後,見阿卉的神色有些尷尬地看著她身後,她便知道呂瀾心都聽見了。
“這梅花軟糕挺好吃的,你嚐嚐。”呂瀾心就像是什麽也聽著,帶著如常的笑意,將包軟糕的小布口袋放下之後,看了眼石如琢放在手邊的硬餅。
“這個硬餅能給我嗎?”她很有禮貌地詢問。
石如琢沒回應。
呂瀾心和她待在一塊兒的時間越來越長,對她也越來越了解。
石如琢是不會應承呂瀾心任何事的。
但隻要她沒直言拒絕,便是默許。呂瀾心拿了硬餅說了聲謝謝,便走了。
阿卉看著用香甜的軟糕換走硬邦邦胡餅的呂瀾心,更是不解。
今日的呂瀾心上了點薄妝,雲鬢長眉,眼眸裏帶著點點明亮,肌膚更是如玉一般光潔,陽光之下,白得耀眼。
阿卉看她看得有點發愣,她走之後,還有淡淡的馨香留在石如琢的身邊,隱約流入阿卉的嗅覺。
呂姐姐可真好,一點都不像壞人。
石姐姐為什麽這麽恨她呢?
“別被一些表象迷惑。”石如琢提醒阿卉,“別輕易靠近她。特別是我不在的時候,不要與她單獨相處。”
“嗯?為何?”
石如琢本想說“她是一個會輕薄少女的無恥狂徒”,但想了一想,改口道:“聽我的便是。”
阿卉雖不明就裏,乖巧地點了點頭。
原本阿卉是睡在另一個馬車裏,這幾日驟然降溫,凍得她難捱,石如琢便讓阿卉過來跟她一塊兒睡。
阿卉過來之後,呂瀾心便不再鑽她馬車。
石如琢想了想,呂瀾心似乎對旁人都是嫌惡的,嫌這個臭嫌那個髒,一副世家千金的做派,大概也是不想和阿卉擠在一塊兒。
這便好,石如琢便讓阿卉以後都跟她睡一塊兒。
這一路阿卉以物易物,吃喝都不愁,沒投宿,都住在馬車裏,石如琢那最後二十文錢也一直沒花。
那夜冷得阿卉睡不著,睡前喝了一肚子的冷水,這會兒鬧起來。
她翻來覆去想要快點尋找睡意,睡過去就好了,實在不想在這麽冷的夜半離開溫暖的被窩。
可肚子疼得她直冒冷汗,頂著這難受勁兒根本睡不著,隻能抖擻了一下精神,起來解決。
阿卉披了衣服從馬車上下來,剛站穩,突然後腦被猛烈一擊,頓時頭暈眼花,喊都沒來得及喊便軟了身子,倒在了地上。
一波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如黑色的潮水湧到她身邊,將她翻過來一看。
“不是她。”
目光轉向了身邊的馬車。
……
呂瀾心一向睡得很淺。
自小瀾宛傳授給她瀾家獨門點穴手法,順道教授了一些武藝,還讓她拜了玄天派大師兄為師,學了幾年的腿腳功夫。
加之眼睛受損之後,平日裏耳朵用得比眼睛更多,聽力已然異於常人。
即便那波黑衣人的動靜已然小到不能再小,夜裏的風聲勁猛,但呂瀾心還是察覺到了異樣。
睜開眼睛,貼著馬車聽了片刻,立即將隨身攜帶的刀握進手裏。
六個黑衣人悄然接近她的馬車,相互給了個眼神,站在馬車邊的人猛然將馬車的車門給撬開,另外兩人衝了進去,要將呂瀾心製服。
“大娘子,別胡亂動彈,我們不會傷害你!”
這些黑衣人是瀾宛派來的,是瀾家的下奴。而呂瀾心是瀾家大小姐。瀾宛交待的便是將呂瀾心綁回來,無論如何他們隻能製服呂瀾心,不敢傷害她。
一聲勸告之後竟是慘叫,以及溫熱的血噴濺在馬車窗簾上的聲音。
剩餘的四位黑衣人心下一驚,迅速後退了幾步。
呂瀾心從馬車裏走了出來,手裏握著沾血的刀。
刀尖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不僅是刀,她的衣衫她的臉上,全都是血跡。
那兩個進入馬車的黑衣人身上都有功夫,卻被呂瀾心於一瞬間反殺。
他們的大娘子手段有多狠辣,他們心裏都有數。
可先前是對著外人狠,如今麵對為瀾家效力多年的下奴們,不見絲毫手軟。
呂瀾心可以毫不容情地取了他們的性命,而他們卻不能下狠手。
一時間沒人敢上前。
呂瀾心環視他們一圈,冷言道:“一群窩囊廢。”
“大娘子!”
不遠處五名黑衣人拎了個人過來,喊了呂瀾心一聲。
呂瀾心回眸,見他們將石如琢雙手綁在身後,將其拽到呂瀾心十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摁著石如琢的腦袋,將她壓在地上,臉貼著冰冷的凍土。
石如琢身子非常僵硬,似乎在用全力沉默地反抗。
但她沒有習過武,力量不足以抗衡。
“大娘子,我勸您不要胡來。不然的話,她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說話的黑衣人單手按著石如琢的腦袋,膝蓋頂在她的後背上,幾乎用整個身子的重量控製著石如琢,讓她無法動彈。
說話的黑衣人呂瀾心認得,太熟悉了。
趙二,在瀾家八年,專為瀾宛辦事,基本上殺人的髒事兒都交由他來做。
呂瀾心慢慢走近,聲音悠然:“我娘讓你來就是要取她性命的吧?無論我胡來或不胡來,你也不會手下留情,不是嗎?”
趙二眯起眼睛,揪起石如琢的頭發,讓她抬頭:“大娘子,您真的要再往前走一步?”
尖銳的刀壓在石如琢的臉上:“我趙二可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人,您應該最清楚。無論老弱婦孺,隻要是主上下達的命令,我就一定會執行。這小娘子細皮嫩肉的,怕是禁不止我這一刀。”
呂瀾心低眉看了眼石如琢。
石如琢臉上沾著不少的土,但眼神之中沒有任何懼意,依舊明亮通透而堅定。
而此時石如琢的的確確是看著她的。
一想到此時自己的模樣映在石如琢的雙眸之中,呂瀾心心口忍不住發熱、發燙。
呂瀾心定了定神,努力壓抑嘴角快要飛揚起來的笑意,繼續往前走。
“你要割她,與我何幹?”
呂瀾心將手中的刀的刀尖由對著地麵,一轉,刀尖朝上,渾身的殺氣立現。
呂瀾心快步而來,對著最近的一名黑衣人脖子便切。
那黑衣人全然沒想到呂瀾心會不顧那姓石的安危直接下手,躲閃不及,被割了一個大口子,血流如注。
呂瀾心看他慌張躲避又不敢還手的模樣,哈哈大笑。
她的笑聲在靜謐的郊野黑夜之中回蕩,讓人毛骨悚然。
昏迷中的阿卉被呂瀾心的笑聲鬧醒了,醒來時脖子劇痛,渾身都像被狠狠抽打過似的,原本披在身上的衣服也落在三步之外的地上,她被凍僵了,趴在地上無法動彈。
她隱約看見前方的呂瀾心和幾個黑衣人。
石姐姐呢……
石姐姐被挾持了?
“真是一群沒用的廢物。”呂瀾心譏諷道。
趙二臉色更沉了:“大娘子,若是你再這般冥頑不靈,別怪我們兄弟們不客氣。主上說了,要將你綁回去,我們即便對你動點兒粗,想必主上也不會怪罪我們。”
“你們來綁一個試試。”
呂瀾心的刀分毫不讓。
趙二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石如琢,將鋒利的刀卡進了她右耳的耳尖和腦袋相交的窩裏。
隻要他往下一切,石如琢的耳朵就會被他齊整地切去。
“大娘子,其實這次主上是讓我們在你麵前將這姓石的女人殺了。無論你如何做,我們一定得殺了她。那就從這隻耳朵開始吧。”
石如琢屏著氣,雖說她在努力控製著恐懼之意,不想在呂瀾心麵前有任何的示弱。
但再克製,她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會痛也會害怕。
趙二握緊了刀,就要發力往下切。
呂瀾心嘖嘖兩聲,也未有要冒險上來搭住她的意思,且用一種事不關己的語調說:
“要是被切掉一邊的耳朵,回頭可就難看了。看來我得尋找新的玩物。”
趙二聽她這麽說,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
依舊切進去了一些,鮮血順著石如琢的耳朵流下來。
石如琢冷笑著說:“我對你不過也是逢場作戲而已。你不會以為我對你有什麽真情實意吧?竟這般興師動眾。”
看見石如琢流出來的血,聽見她的話,呂瀾心左眼猛地跳動。
“行了。”呂瀾心微微彎下腰,提聲道,“動手吧。”
趙二忽然察覺到一種強大的壓迫感自他身後逼近,他回首隻時,無數支箭破空向他們射來。
呂瀾心趁此機會長臂橫著一甩,手中的刀嗖地飛了出去,不偏不倚一刀插-進了趙二的眼睛裏。
劇痛之下趙二發了瘋似的亂砍,呂瀾心猛撲上來將趙二撞開,一把將石如琢護在懷裏。
方才她假裝滿不在乎地前進,就是為了能夠盡量拉近距離,高聲大笑也是為了提醒一直在暗中保護她的親信,找機會藏匿、行動。
呂瀾心所有的話語,行動,都是為了吸引趙二等人的注意力,好讓她的親信在暗中部署,一擊即中。
箭矢如雨下,呂瀾心用力將石如琢壓低,整個人伏在她身上。
待趙二等人全部被射殺,周圍沒了動靜,石如琢快要被她壓得喘不上氣,忍不住推了推她。
“行了,可以起來了。”
呂瀾心還是不放開她。
低著頭,擁著她的雙臂依舊在情不自禁地顫抖。
“你沒事吧?”
呂瀾心分明渾身都是冷汗,頭發有些淩亂地貼在臉上,看上去狀況很不好。
可是石如琢還是見她嘴角微顫,撐起一個笑容。
她笑了。
就像是控製不住。
石如琢第一次發現,呂瀾心那一慣的笑容並不是因為她天生愛笑。
而是除了冷臉和笑之外,她似乎不會其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