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4 章
石如琢到荷縣的那日, 荷縣已經嚴寒刺骨,凜冽的風雖沒有冬日之時那般凶殘,卻也教石如琢有些受不了。
剛從馬車上下來, 嬌嫩的臉就被風割得隱隱作痛。
“阿器!”
一個底氣十足帶著驚喜的聲音從遠處破風而來。
石如琢眼睛被風吹得難受, 隻不過揉眼睛的工夫葛尋晴就已經從好幾十步開外的地方一下子衝進到她麵前, 環著她的腰用力一把將她抱住。
不僅緊緊地箍著她, 還往上提, 興奮地將她抱離地麵。
“啊啊啊——我的阿器!你居然真的來了!你真的大老遠過來陪我過中秋了啊!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小可愛!”
葛尋晴捧著她的臉蛋直接親了兩口, 看得出來此時葛尋晴異常開心,恨不得一月躍飛天。
石如琢快被她的熱情和親近弄暈了,剛才還被寒風割得發痛的臉, 此時因為被許久不見的心上人親了這麽兩下,立即升溫。
“仰光……有人看著呢。”
石如琢又羞又開心,要不是被葛尋晴抱著,此時她已然腿軟得快要無法自行站立了。
葛尋晴“哦”看一聲, 回頭招呼和她一同來到縣城門口接石如琢幾個小夥伴過來:“他們都是我縣衙的同僚, 還有鄰居。這是毛二, 我們荷縣縣尉。柳七娘,住在我隔壁烙餅西施, 七娘烙的餅可太好吃了!回頭我一定讓你嚐一嚐!還有這是阿蘇、小滿、四娘……都是跟著我讀書習字的小友。”
一年未見, 葛尋晴沒什麽變化,即便在艱苦北地也依舊保持著她溫暖的笑容和活潑的性子,從她臉上見不著苦大仇深。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大氅和厚重的皮帽, 個頭又高, 活像個位威風凜凜的將軍。
她將身後的這一大波人一一介紹給了石如琢。
石如琢即便腦子好使, 可是這麽一大撥人一口氣出現在她麵前, 她也隻能勉強記住對方的名字和身份, 客氣地逐個問候。
整個過程葛尋晴的手都沒從石如琢的肩頭放下來,將她摟得緊緊的,臉上喜氣洋洋,分明就是地主的派頭。
石如琢也乖巧地沒從她懷裏離開。
“從京城跑了二十多日的路,就為了來陪仰光過中秋啊。”柳七娘笑道,“仰光,莫非這是你媳婦?以前可從來都沒聽你說過。”
葛尋晴“嗐”了一聲:“什麽媳婦,媳婦哪有發小親。這是我親發小,石如琢,字攻玉,秘書省正字……”
說到這兒,葛尋晴問石如琢:“你喜歡他們怎麽稱呼你?”
石如琢抬頭看葛尋晴:“怎麽稱呼都好。”
葛尋晴道:“那你們都跟我叫攻玉好了。”
柳七娘卻道:“剛才可不是叫她攻玉,你叫的是阿器。阿器是石正字的小字吧?”
柳七娘問石如琢:“我也可以叫你阿器嗎?”
石如琢笑道:“當然可以。”
柳七娘看上去年近三十,長得不算特別標致,臉蛋被北風吹得映出兩團紅暈,皮膚也不似博陵女子保養得那般嬌美如玉,穿著厚厚的棉衣看著結實魁梧,但她狹長的鳳眼卻有絲別樣的成熟風情,說話時的語調雖是荷縣口音,也相當清亮悅耳。
除了柳七娘之外,衙門的同僚和學生們都能來接她的朋友,可見葛尋晴即便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依舊很受歡迎。
石如琢不免在心裏有些懷疑自己的做法。
可能仰光一點都不寂寞,她是到何處都能立即和周圍人打成一片,樂觀生活的人。
看起來中秋會有很多人陪她度過,或許她根本就不會覺得孤苦無依吧。
想到此處,石如琢在心裏自嘲地笑了笑。
葛尋晴跟石如琢說她準備了很多好吃好玩的,這就帶她回去。
“啊,對了!這皮帽給你!瞧我,見著你開心得都差點忘記這麽重要的事兒。”葛尋晴將手裏毛茸茸的狐狸毛皮帽子給石如琢戴上。
厚重綿密的毛帽蓋在她的腦袋上,還有一對往下垂的護耳,不僅能夠遮擋耳朵,還能立即讓她的小臉也免於寒風的侵襲。
剛才被吹得快裂開的腦袋,一瞬間就不冷了。
葛尋晴怎麽看石如琢都覺得新鮮可愛,興奮之餘肢體上的動作也多了許多,捧著她戴著毛皮帽子的臉,仔仔細細地瞧著,傻乎乎樂嗬嗬:
“看看我們阿器漂亮得要人命。我就說這毛皮帽子不用再縫大一些,就這大小正合適。你原本臉就是巴掌臉,腦袋能大到哪裏去?”
石如琢好奇:“這帽子是你做的?”
“自然!我親手打的狐狸,親手剝的皮!比著你的尺寸一針一線縫起來的。”
石如琢難以置信:“什麽?你會做這些事?”
“謔,我現在會做的事兒可多了!咱們別在這兒吹風了,快!我帶你回家!”
葛尋晴給石如琢製備好了帽子、手套,以及極為保暖的裘衣,說她從博陵帶來的那些衣物在荷縣這塊肯定不頂用。
被葛尋晴全副武裝之後,石如琢的確感覺被凍僵的手腳又重新有了知覺。
石如琢讓人把馬車拉到葛尋晴所住的小宅院裏,將帶來的物件陸陸續續搬下車來。
葛尋晴看她這一件件的,心裏頭開心,嘴上卻說:“你和長思阿白寄了那麽多東西來不算,這會兒你還親自跑一趟當郵驛!也不嫌累!”
石如琢聽她這麽說,便是明白長思和白二娘應該是在她瑣事纏身沒時間聯係的時候,給葛尋晴寄過東西了,還特意帶上了她的名字。
石如琢笑道:“這回我和長思、阿白一塊兒準備的東西多,我怕郵驛不好送,這便親自來一趟。怎麽?不歡迎麽?”
石如琢的話裏帶了些揶揄,葛尋晴“嘿嘿”了兩聲:“怎麽可能不歡迎,你不知道,我,我可想你們了……”
說著葛尋晴居然紅了眼眶,噘起嘴說哭便哭。
石如琢被她的眼淚弄得心上一慌。
本以為葛尋晴周圍這麽多友人,肯定不會孤獨,自己跑來或許是多此一舉。
沒想到……沒心沒肺的葛仰光也會哭啊。
石如琢趕緊幫她把眼淚擦去:“我知道……我,我們也特別思念仰光。”
“真的想我麽?我可太怕你們將我忘了。”葛尋晴委委屈屈,眼睛和鼻尖都紅透了。
石如琢拉著她的手,鼻子也有點酸:“怎麽會忘呢?仰光一輩子都在我心上。”
葛尋晴得了石如琢的話,更開心了,兩人對著彼此傻樂。
葛尋晴還是住在當初石如琢第一次來荷縣之時,陪她一塊兒收拾出來小屋子裏。
當初石如琢走之前幫她清掃得幹幹淨淨,辟出了衣物懸掛之地和專門用膳之處,破了洞的窗戶全部補好,還加裝了擋風板。
沒想到時隔一年再來一切都亂套。
衣物隨意丟在案幾或床榻上,不知何時用過膳的碗箸都沒清洗,摞得一掌高,更別說窗戶上好幾個被風吹裂的洞隻是潦草地用布遮擋起來。
這粗糙的居住環境,完全能看出主人的性格。
葛尋晴見陋室裏的點滴都被發小看了個一清二楚,石如琢無奈的表情更是印證了她的火眼金睛。
“仰光,你這……也太邋遢了。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會生病的。”石如琢果然念叨了起來。
“哎!我這不是忙著公務,又恰逢你要來,沒時間收拾麽!我平時真不這樣,收拾得可利索了!”
葛尋晴正說著呢,石如琢已經脫了厚重的外衣和皮帽,拿了屋角的工具,將破的洞給補起來了一處。
“仰光,搭把手,幫我遞下錘子。”石如琢麻利幹活的樣子讓葛尋晴有些陌生。
好像這一年來,攻玉幹練了不少。
葛尋晴將錘子遞過去,石如琢拿起來咣咣咣幾下,便將窟窿給補上了。
撚了麵輕薄的手絹貼在窗口,手絹並沒有飄起來,風被徹底擋住了。
“好了,完成了。”石如琢將袖子一圈圈地卷起來,“再解決下一個。”
葛尋晴看著她突然說了句:“阿器好俊啊。”
石如琢愣了一愣:“……這是什麽奇怪的誇獎。”
“我們這兒都這麽誇人。”葛尋晴和她一道將漏了許久的窗戶眼兒全都堵上。
處理完畢之後,屋內又暖和了許多。
此時葛尋晴先前下鍋燉煮的羊肉已經開始冒肉香,酒也燙好了,葛尋晴用竹鑷將酒壺鉗到案幾上,戴著手套給她倆倒酒。
熱氣兒從酒杯的杯口緩緩上升,屋子裏隻有她們兩個人。
葛尋晴興致勃勃地跟石如琢說她這一年來在荷縣所做的事情。
雖說她是個小小的主簿,但荷縣的縣令對她格外賞識,無論什麽事情都會來去問她的意見,甚至讓她親手去操辦。
入夏之時鑿冰捕魚也都是她來主持,踏在那冰麵上極其難掌握平衡,一不小心就會摔跤。
葛尋晴連摔了十多跤,屁股都給摔青了,這會兒坐姿不得當都還會疼。
“什麽?都這麽久了還沒好明白,莫不是傷到了骨頭?”
石如琢非要看看傷勢,葛尋晴沒肯:“哎,傷了屁股如何給你瞧?怪羞人的!”
石如琢笑話她:“不是親發小麽?瞧瞧屁股怎麽了。”
見葛尋晴難得有些害羞,石如琢也沒打算繼續這個話題讓她不自在,而是語重心長地跟她說:
“那縣令器重你還是自個兒躲懶,讓你多幹活兒,你可得長點心眼好好分辨。我無法一直陪在你身邊,不然的話我定為你解決此事。”
葛尋晴道:“無論他是偷懶還是真的器重我都無所謂,反正我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在這裏,權當磨練了。而且我給你說,別這蒙州冰天雪地人都能凍成冰坨,其實這兒好吃的可太多了!你等著我給你拿!”
葛尋晴說著便起身翻箱倒櫃拿出了一個布包。
打開布包,裏麵放著一大摞風幹的肉脯。
“這是冰河裏的魚肉脯,什麽魚我也不知道,當地人叫它春魚,就是春天才會有的魚。特別肥美!這肉脯我自己做的,下酒一流!你嚐嚐看!”
石如琢還以為會很硬,沒想到這肉脯並不難咬,特別有嚼勁兒,保留了脂肪的香味,而鮮甜適口,回味的鹹香格外濃鬱。
“配上一口酒,會有一股青筍的滋味!”
“啊?筍味?”
“真的!就像是咱們夙縣特產冬筍筍幹那個味道!你瞧你還不信了,你喝口酒就知道了!”
石如琢覺得有趣,配了酒入肚,閉上眼好好感受了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葛尋晴的暗示,她還真感覺出了一股筍幹的味道。
“真的,真的有。”
被石如琢認可之時,葛尋晴像個小孩兒一樣歡呼道:“是吧!我就說有!隻有阿器懂我,這荷縣的老粗們一個個的全都吃不出來。大抵是在這苦寒之地吃慣了冰冷的食物,舌頭也不好使了。”
石如琢忍不住笑出聲。
原本以為仰光在荷縣會很艱苦,沒想到她竟還有心思琢磨食物之間搭配出的新滋味。
不愧是葛仰光。
從未改變的葛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