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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2 章

  大獄之內暗無天日, 沒有光,劉闊不知獄外天地晝昏是何時辰。


  當初他接下貴人所托,密謀劾舉駱玄防之時, 已經想到了最後會落獄, 甚至丟了性命。


  但為了心中鴻誌, 他毅然而然接應此事, 即便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可是在這件事情上有一個人讓他不喜, 這個人便是刑部尚書王呈。


  這王呈輔佐過先帝, 乃是先帝在製科中欽點的進士, 名聲大噪一時。


  隻不過他的名聲並不是什麽好的名聲, 而是阿諛奉承的惡名。


  十數年前, 先帝不滿彼時朝中上下氣氛頹墮, 兵倦法弛,欲啟新發法, 切除腐肉,改革更張,想將大蒼百年龐大之軀, 推向另一個盛世。


  先帝欲要改革,必要招舉人才,這王呈知曉先帝心之所念, 不顧國家根基,迎合其義, 被當時全力勸諫先帝的群臣所不齒。


  無數文臣作詩譏諷王呈, 王呈卻絲毫不以為意,依舊揣合逢迎, 希旨承顏, 定下數條革新政策, 在先帝的護航之下迅速執行。


  這些改革之策推行得極快,王呈一時間風頭無兩,乃是先帝麵前的一等紅人。


  隻不過這些革新之策沒能成為大蒼轉折點,反而讓基層官員舞弊成風,百姓賦稅如山,怨聲載道,戕害了無數農人。


  直到北邊戰事吃緊,民間爆發無數的起義,先帝才恍然悔悟,將王呈發遣地方任刺史。


  又過四年,王呈帶著在地方所獲的一身功績歸京,入主刑部出任刑部侍郎,再四年升尚書。


  作為孤傲的士人,劉闊敬重他的老師——時任丞相的瀾戡,認為瀾戡心懷大義,他願輔弼老師,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老師氣量寬宏,最喜人才,劉闊卻是想不明白為何老師就是喜歡那油腔滑調胸無點墨的王呈。


  但為了大局著想,劉闊明麵上一直忍著王呈,從無與他發生什麽齟齬。


  可這王呈貪婪成性放誕不羈,竟與劉闊最為寵愛的小妾眉目傳情,且傳聞中兩人已有苟且之事!

  劉闊一心為老師辦事,極少著家,聽聞此事劉闊大怒,一氣之下跑去找瀾戡,讓瀾戡為他做主。


  誰知老師沒有要為他討個公道的意思,反而嫌他為了那區區小妾便惱羞成怒,何堪大任?


  瀾戡道:“妾再美不過是玩物罷了,伯栩喜歡送他便是。沒了玩物,你更可安心辦事,柏栩這是為你辦了一樁好事。”


  柏栩便是王呈的表字。


  劉闊聽完老師所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王呈這個狗東西奪人所愛,反而還要感謝他不成?


  劉闊對王呈恨之入骨,但他與王呈是瀾戡的左右手,若是真與王呈鬧掰,讓老師失望不說,更有可能影響千秋之計,全盤皆輸。


  所以劉闊一直忍著這王呈。


  讓劉闊沒想到的是,自瀾戡被衛慈以避嫌的借口奪權發遣之後,王呈一改先前的荒誕,認真辦了幾件大事。


  若非如此的話,這回劉闊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他聯手。


  如今偽造書信的事情敗露他們被關押入獄,事情到了最為關鍵的時候,莫非這王呈膽小怕死,為了自己苟活,不惜出賣盟友,大局亦不顧了嗎?

  劉闊雖不喜王呈,知道這匹夫過往劣跡斑斑,但若他真的臨陣脫逃,往後他的名聲隻會爛到泥地裏去,再也不可能有誰會信任他。


  無論是衛氏還是瀾公一派,都容不得他。


  想到這裏,劉闊的思路稍微清晰了一些。


  王呈隻是油滑,並不是傻。


  若是他真的會臨陣脫逃,當時就不會加入到此局之中。


  畢竟此局凶險異常,稍有不慎便如今日這般,鬧不好是要賠上闔族腦袋的。


  王呈當初定是下了決心才在彈劾駱玄防的聯名奏疏上簽了名字。


  看來這衛承先迷惑人的伎倆有所精進。


  劉闊將心重新落了回去,牢房裏那惱人的食物香氣也在漸漸消散……


  阮應嫿和童少懸從獄中出來,去了大理寺的後院。


  衛承先和一中年男子正坐在此處喝茶。


  “如何了?”衛承先看見她倆過來,將手中的茶杯放下問道。


  阮應嫿和童少懸都很沉穩地點了點頭。雖說麵上不算有多少鮮豔的喜色,但看下去似乎一切都在按照他們的計劃穩步前進。


  衛承先看向對麵那中年男子,男子笑道:“開了這頭,無需讓劉闊完全相信,他這老賊也必不會這麽輕易上當。不過,這焦慮的種子已然埋入他的心裏。他覺得自己是審讞好手必定自視甚高,旁人刻意讓他發現的事情他未必會信,可若是自己發現的事情那就另當別論了。要知道,擅水之人更易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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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闊獨自在牢獄之中待了不知多久,以往他被困在木架之上心裏有數,於是該吃吃該睡的睡,飽食之下精神矍鑠。


  如今雖猜透了大理寺的小計謀,可睡意全無。


  即便他對自己的判斷極有信心,可下意識的焦躁和疑竇縈繞於心尖之上,並非他想要驅散變就能不去設想的。


  這一日的酒菜被送走之後,當真沒有再送回來。


  劉闊這些日子照常吃喝,猛地餓了一日,胃裏極不舒服,腦袋也愈發遲鈍。


  一群人的腳步聲從他牢籠前經過,劉闊留意了一番,四名獄卒帶著某個人正往牢房出口的方向去。


  被裹帶的人頭上罩著個麻袋,全然看不見他的長相,可是劉闊還是瞬間認出了此人的身份。


  是王呈。


  不會有錯,即便沒有露出臉,但王呈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傷疤。


  被獄卒們包圍著,以為能夠瞞天過海離開牢房的這個人手上,有一模一樣的疤痕。


  自他牢房門口而過的人,雖無臉見他,卻是被他洞察得一清二楚。


  若不是大理寺牢房怕犯人越逃,隻有一個出口,必定會路過劉闊門前,恐怕王呈都不必掩麵而逃。


  他當真背信棄義,召了?


  看來此人依舊貪生怕死,劉闊恨自己怎麽就一時犯傻,與之共謀!


  “王呈。”劉闊聲音雄厚,即便坐在原地,這麽一嗓子出去,其聲亦在牢房之內震蕩不已。


  “今日你若背約負盟,獨自從此逃離,當知後果!這世間再無你立足之地!”


  王呈顯然聽見了劉闊所言,步伐有一時的停頓,喉嚨裏發出一陣渾濁之聲,但到離開之時依舊什麽都沒說。


  很快他便在獄卒們的掩護下離開了牢獄。


  ……


  牢房門被打開,童少懸走了進來,問劉闊:“您有事找我?”


  劉闊一頭亂發,胡子橫生,垂首而坐,他問童少懸說:

  “老夫聽聞童長思乃百年一遇之天縱奇才,童長思可否回答老夫一個問題,為老夫解疑釋惑。”


  童少懸道:“解疑釋惑不敢當,劉公請講。”


  “狀元為何讀書求仕?”


  “自然是為了輔弼明主,黼黻皇猷。家合世平,士飽馬騰。百姓安居康健,怡然自樂。”


  劉闊道:“童長思與老夫誌向一致,卻為何針尖麥芒。”


  “大抵是某與劉公所敬明主不同。”


  “童長思如何識辨明主?”


  “以聖賢之書辨,以所見之事辨。以談吐、誌趣、禮賢下士心懷蒼生辨。”


  “何以辨真心或假意?‘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此事話放之此時亦可用。”


  這劉闊一句句地逼問,就好像不將童少懸問倒不罷休似的。


  童少懸可從來不懼怕任何的責問,她雖年輕氣盛對所佐之君匪石匪席。


  她對劉闊道:“某所讀經書必定沒有劉賢公多,但也明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道理。若遇明主自然傾心輔佐,若非明君,便要取而代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漢先祖白帝城托孤,得到的是武侯‘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瀝膽披肝之言。前人所稱讚敬仰必是忠貫日月的賢臣,頌亂黨佞臣之事,未之聞也。劉公若想要淪為王呈、侯立之流,那某也沒什麽好多說了。”


  童少懸提及王呈都在劉闊的意料之中,可是侯立被提及,卻讓劉闊始料未及。


  侯立乃是瀾氏在禁軍之中安插的極其重要的人物,因為他所處官職的原因,身份高度保密,即便是瀾氏最親密的盟友和幕僚,能夠知曉此為瀾氏所用之人都少之又少。


  大理寺居然知道……


  劉闊痛心疾首。


  他沒有冤枉王呈。


  若不是王呈吐露,大理寺是不能知道侯立身份的。


  往後有一日瀾氏敗了,不啻瀾氏生不逢時,更是因為所用非人。


  而衛氏天子啟用之人,忠奸尚且不提,往往能夠達成她的目的。


  慧眼識珠,這才是明君最重要的能力。


  劉闊頹然不語,童少心中卻還憋著一口氣。


  她在離開之時對劉闊道:“當劉公對自己所做之事還有疑慮時,可以想想後人會如何評說。劉公,曆史的車輪正從我們每個人身上碾過,而後世萬代,亦在看著我們。”


  童少懸的話讓劉闊心下一震,手指緊緊攥成拳。


  原本偉岸雄挺之姿,此刻變做黃河一砂,糜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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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著陸責肖像的酥油餅火爆上市,於博陵城中流通數日之後,唐見微還真的得到了她一條極為有用,卻又出乎意料的消息。


  童少懸心事重重地從大理寺回來之時,唐見微立即奔到大門外,與她十指相扣,迎她下馬車。


  “夫人!我尋到線索了!”唐見微語速極快,帶著興奮與焦躁,“那陸責除了在駱丞相家和沈家當幕僚之外,他有整整四年的時間以‘宋暮’這個假名潛伏在一位極為重要的人物身邊!”


  還沒等唐見微說完,童少懸便幫她說了:

  “這個人就是你阿耶的恩師,曾任戶部侍郎,也是你阿耶上峰王弘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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