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9 章
童少懸沒想到會在大理寺牢獄之中與石如琢重逢。
兩人在昏暗的牢房之中, 自兩頭走來,瞧見了前方有個熟悉的模樣, 一開始還未看清,待看清之後石如琢臉上的陰沉立即消散。
“長思!”喜笑顏開,石如琢小跑向童少懸。
有段時日未見麵的兩位同窗偶然相遇,立即粘到了一塊兒。
但在大理寺諸多前輩麵前她們都不好表現出輕浮的一麵,隻是挨在一塊兒往獄中走的時候,小聲對話。
“攻玉,你為何會來大理寺?”童少懸好奇,“這些日子你都去了何處?我給你去了這麽多信, 阿白也親自找過你,你都不回來……”
童少懸委委屈屈。
石如琢道:“我不是不想回來……我現在住在長公主府上。”
“長公主?你是說,衛慈的承平府?”童少懸聲音小到不能再小。
“是啊。當初長公主讓人將我接去承平府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不知為何長公主會知道我這號人。後來才明白,原來她人不在朝中,卻對朝堂內外之事了如指掌。”
聽攻玉這麽說,童少懸忽然想起之前唐見微似乎有跟她提過。
說攻玉在外麵自己一個人住實在太危險, 而她與呂瀾心那一筆爛賬估計還算不清 , 又不肯回童府,當是怕會連累童府上下。
“那也不能讓攻玉一個人在外受苦啊。”
“所以我寫了封信, 將攻玉在東小門事變的貢獻, 以及她對呂瀾心的鉗製,全然告知長公主。”唐見微道, “以長公主的聰慧, 必然能體會攻玉的價值。要是能得到承平府的庇護, 可比在咱們童府安全多了。”
原來長公主真的將攻玉接去了承平府。
童少懸大喜, 如此一來, 便不用再擔心攻玉的安危。
可是……
“你還未回答我,你為何會到大理寺來?”
石如琢乃是秘書省正字,日常公務便是勘校秘書省的書卷內錯字疏漏,乃是枯燥的文職,和大理寺可半點挨不上邊。
石如琢道:“對於此事我也有些疑惑。昨日天子喚我去省疏殿說有事相談,可是嚇了我一跳。自殿試之後我就沒見過天子,何況是單獨召見。沒想到天子召見我沒說別的,隻是與我隨意聊了聊天,然後便問我對於審讞是否有興趣。”
童少懸:“啊?”
她心裏想著,審讞這種髒活但凡是個人都不會有興趣吧。
別說牢房之內暗無天日,四處都是臭烘烘的氣味,十分難聞,黴味更是令人作嘔。
就是那些酷刑,估計攻玉這樣的性子也未必能忍。
童少懸因為本職所在所以才需要學習。
若要問她是否真的有興趣的話,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沒想到石如琢卻說:“正好我有些興致,便來瞧瞧。”
童少懸:“……”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石攻玉。
今日衛承先和阮應嫿依舊沒有審禦史中丞和刑部尚書,反而送了酒肉過去讓他們吃著。
再次提審了其餘二十六人中的四人,嚴刑拷問,將他們所知全都榨一遍。
燒得發紅的鐵烙往臉上一粘,慘叫聲中輕輕鬆鬆地撕下來一塊臉皮。
血肉模糊的場麵交寺丞他們都有些心驚肉跳。
再去看童少懸和石如琢,兩人一塊兒吃著櫻桃,依舊麵不改色,甚至還在小聲議論。
交寺丞等人:“……”
夙縣到底是個什麽可怕的地方?
夙縣出來的小娘子怎麽個頂個的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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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理寺的牢獄之中待了數日,衛襲再次喚了石如琢去省疏殿,問她這幾日在大理寺待得如何,是否適應。
石如琢道:“大理寺諸君審讞手法讓人大開眼界。”
石如琢看上去精神不錯,似乎一點都沒有受到嚴刑現場的困擾。
這也便是說明,她絲毫不畏懼血腥酷刑。
衛襲問道:“若是讓你當那行刑之人,你可下得去手?”
行刑之人?
便是要對那些囚犯用刑?以暴力逼迫他們開口?
石如琢心裏咯噔一下。
雖說在大理寺囚牢之內,她一直在強行忍耐,逼迫自己直麵,可歸根結底,她沒法做到如長思一般真的麵不改色,還能淡定地吃櫻桃啃脆餅。
她是強撐的。
石如琢看著坐在禦案之後的龍顏,沒有太多的表情,看不出天子此時的心情,但可以肯定,天子這是在單獨提拔她。
這是她的絕好機會。
是她距離天子,距離權力最近的一次。
石如琢道:“下官,可以。”
衛襲似乎看穿了她的遲疑,眼中帶著一點兒長輩的笑意:“你與童長思是同窗,關係也很好吧。這段時日秘書省的公務便交由旁人去做,你到大理寺協助童長思,跟大理寺一塊兒審理此案。”
“是……”
石如琢帶著一心的疑惑離開了省疏殿,衛襲也去了明日山莊找她皇姐。
“石如琢,如她的名字,需要細致雕刻。”
衛襲枕著衛慈的胳膊,和她一塊兒躺在落霞竹台上吹著涼風,將金輝之下的博陵盡收眼底,吃著唐見微派人送來的桃花糕,談及石如琢的事,心曠神怡。
“呂瀾心是什麽樣的人,我太清楚了。她是被瀾宛養廢的逆女,一腔狠辣無情的冷血,又是心若浮萍的可憐蟲。石如琢竟能拿捏她,說明石如琢身上有她自己都還未發掘的可怕力量和敏銳的視角。這樣的人,不能被埋沒。我會好好將她扶起來,假以時日童少懸在明她在暗,她們二人便是我最趁手的兩把兵刃,屠盡瀾吳沈三家的最強利器。”
每當幻想這三家的覆滅,衛襲的心裏都會浮過無法克製的欣喜和快意。
衛慈道:“石如琢所說北衙禁軍的侯將軍,陛下想如何處置?”
“他的命暫時留著。”衛襲道,“這侯立我可從未懷疑過其人,沒想到他竟藏得這般深。現在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此人的腦袋也隻是暫且留在他脖子上罷了。”
二人又閑聊片刻,衛襲當自己宮中,讓人再上幾壺酒。
衛慈皺眉:“陛下喝這麽多,也不怕宿醉頭疼。”
衛襲笑道:“怎麽,那陶挽之不在,無人管著姐姐,姐姐倒是自己安分起來。看來那陶挽之有些伎倆,能將姐姐都看管得這般嚴密。”
衛慈麵無表情:“陛下若是都喝完,回頭我便沒得喝了。”
衛襲:“……姐姐嫌棄我喝太多。”
“陛下宮中有那麽多進貢的美酒,何必惦記我這點兒私藏?”
“哎,宮中那些進貢之酒,哪有姐姐這兒的酒香甜醇厚,回味無窮呢。更何況陶挽之不在,姐姐也能撒開了喝。正是開懷之時,咱們倆姐妹一醉方休吧。”
衛襲正說著,暗衛從樹上落下來,上前道:
“瀾貴妃因公主高燒未退,要斬殺宋禦醫。”
衛襲方才還笑盈盈的臉,在聽到“瀾貴妃”這三個字時,很快將笑意攏了起來。
“看來今日姐姐的酒我是注定喝不上了。”
衛慈依靠在躺椅上:“你若喜歡,我讓唐三送些到你寢宮便是。”
“不必了。”衛襲想到了什麽,笑道,“回頭我讓另一人送來。”
衛慈:“?”
衛襲正了襆頭上了馬車,從明日山莊往下行的時候,她寫了一道敕旨,遞給隨行的內侍。
內侍將敕旨展開一看,臉色僵了幾分。
這敕旨上每個字他都認識,可怎麽排列在一塊兒就讓人一頭霧水呢?
“去宣吧。”衛襲道。
“這……就去?”
“嗯。”
“不經台省?”
衛襲:“……”
內侍便閉嘴了。
可心裏對此事更覺蹊蹺。
崇文坊童府。
天邊的餘暉將落,晚風四起,童少灼路過小阿難的房間門口,見她一腳將被子給踢開,露出蓮藕似的腿。
不知夢到了什麽,一雙大眼睛睜也未睜,卻在拳打腳踢。
這會兒起風了,生怕小寶貝著了風寒,童少灼想要過去給她蓋上被子,輕手輕腳地上前,幾乎用上了跟蹤敵軍時的跟蹤術,抹去了所有聲響,就怕將阿難驚醒,瞧見她又哭起來。
無聲地幫阿難將被子蓋好,阿難沒醒,小拳頭還在揮舞著,突然碰到了童少灼的手。
童少灼趕緊要將手收回來,卻被睡夢中的阿難握住了。
“噠——”阿難似乎很開心地哼了一聲,童少灼感覺到她掌心的熱度,一時心有些發軟,單手撐著下巴,不舍得離開,就看著小外甥女的睡顏。
唐見微回來時正好看見了這一幕,兩人相視而笑。
小孩兒的手軟軟的,滑滑的,手感真好啊。
童少灼往前廳走的時候,忍不住一直回味阿難手掌的觸感。
她也想要個屬於自己的漂亮小孩。
這念頭一起,不禁想到那隻見過一麵的衛姐姐,心裏的思念之情更甚。
阿白正好在院子裏畫畫,她上前討了筆墨和紙,想要將衛姐姐畫下來,回頭去問問阿念和阿慎。
她倆一個在朝中一個是博陵本地人,說不定見著畫像之後能認出她究竟是誰。
白二娘好奇問道:“二姐,你畫什麽呢?”
“人。”童少灼眯著眼,“女人。”
“……你畫女人做什麽呢?”
“等著娶回家。”
白二娘:“……”
童少灼大筆一揮,刷刷刷幾下居然畫完了。
白二娘震驚:“這麽快?!”
“你瞧瞧!”童少灼將畫轉了個麵,興致勃勃地給白二娘看,“瞧得出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白二娘看了半天:“……什麽樣的人是瞧不出來的,但,隱約是個人。”
二姐這鬼斧神工的畫技,可以去畫萬魔窟了。
童少灼:“……”
完了,最後一點希望似乎也隨著她平庸的畫技而破碎了。
不過她也不氣餒。
博陵說小不小,說大也就那樣,她不信在有生之年還不能將衛氏比她大十二歲的姐姐一個個尋過去。
隻要不找到衛姐姐,她這輩子不成親了。
“敕旨到——”
一聲響亮威嚴的聲音從前廳響起。
敕旨?
童少灼和白二娘相視一看,立即奔到前廳,與剛剛回府的童少懸,以及其他童家所有人跪了一院子。
童少懸納悶,天子怎麽突然下敕旨?這是什麽事?
宋橋童長廷看童少懸一臉發懵,更是心裏打鼓。
別是什麽倒黴事!
內侍拿著一張有若兒戲的小小黃紙,依舊一臉肅穆地宣旨:
“……告,致果校尉,童氏二娘童少灼,蕙質蘭心體端貌美,金戈鐵馬懷瑾握瑜,特賜貴妃之位,擇吉日入宮。”
這敕旨天子寫得有多隨意,內侍是親眼所見的,念完便罷,將黃紙一卷:“哪位是童少灼?”
童少灼:“正是在下。”
“收拾好行裝……”內侍本想說,“等著人來接你入宮當貴妃吧”,聽上去語氣似乎太過隨意,內侍想了想道,“擇日老臣再來恭請貴妃入宮。”
說完內侍便走了,童府上下鴉雀無聲,似乎還沒從這莫名的敕旨中回歸神來。
一整個宅子的人,從耶娘到婢女、小廝全都看著童少灼。
童少灼手裏握著敕旨,從上到下看了三遍,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好痛,不是做夢。
可是……
什麽貴妃?!
天子瘋了還是我瘋了?!為什麽要娶我?!你見過我嗎就要娶我?!
我要娶的是衛姐姐啊!!
童少灼一個猛哭——這狗比皇帝是不是老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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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少灼:我不管!我要和衛家姐姐成親!嗚——
衛家姐姐(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