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7 章
無論什麽時候來明日山莊, 都有好酒好菜可吃。
“童愛卿跟著朕,可以盡情飲用。”
衛襲倒是慷慨,但童少懸並不是很想去。
一想到要被衛氏姐妹包圍, 童少懸就覺得從頭頂一路涼到後脊。
別說是天子了, 就長公主一個人, 都足以讓童少懸肝顫。
可惜,君要她相伴她不得不伴。
此時她已經和衛襲一塊兒在明日山莊的石階上慢慢向上。
衛襲今日輕裝出行,穿著一身玄色騰龍暗紋的圓領長袍, 連襆頭也沒戴,隻是簡單盤了個沒有任何修飾的發髻,一根玉簪穿過烏黑的發髻,隻施了薄薄的粉黛。
今年這氣候有些反常,還是二月底, 日頭就開始有了些溫度。
此時懸日的熱度隱約從打理得十分精致的樹林中灑下來, 衛襲身上那精致的騰龍暗紋被陽光一照, 埋於其中的金線若隱若現,更顯得天子貴氣不凡。
但她這一身天子常服、輕鬆的語氣和恰到好處的粉黛,並沒有能遮蓋住雙眼之下的青黑, 憔悴難掩。
估計國舅之死對她造成的衝擊和陰霾依舊未散去。
即便如此, 今日的天子身上依舊帶著帝王的莊嚴肅穆,就算裝扮得再簡單,也絲毫沒有鄰家姐姐之感。
童少懸隻要和她待在一塊兒,就覺得渾身緊繃,後脖子疼得厲害。
衛襲雙手背在身後,踏著石階一層層往上走, 幾乎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多衣國的冶鐵坊?”
童少懸已然出汗了, 她跟在衛襲身後跟得有些辛苦, 雖然比不上在家不分晝夜照顧阿難的疲憊,但天子這一氣兒蹬了幾百個台階的好體力還是讓她吃不太消。
當衛襲說她已經派了兩千精兵配合多衣國國王,也就是曾經的四皇子,想要聯合搗毀冶鐵坊的時候,童少懸像是聽到了不得了的大事,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不動彈,歇會兒,專心驚訝。
“不過,朕覺得未必趕得及。”衛襲臉不紅氣不喘的,看上去這幾百個台階根本沒給她造成任何的負擔。
她雙手背在身後,往下看了一眼,幾名內侍走一個台階歇三回,一個勁在喊“天子慢些”。
童少懸拿出唐見微給她準備的手絹,輕輕擦了擦鬢角的汗珠,琢磨著這事兒:“陛下是覺得,瀾家已經走在陛下之前了麽?”
內侍好不容易跟了上來,衛襲收回目光,心裏盤算著下次再也不帶這些老東西出門,隨後繼續往上行:
“這些日子呂瀾心一直都不知所蹤,朕派人追查過她的下落,她似乎已經不在博陵。”
“呂瀾心去了多衣國?”
衛襲冷哼一聲:“拖著個病軀四處奔走,也不怕這條小命折在半道。無論是朕的人先毀冶鐵坊,還是他們自毀,最後大傷元氣的都是他們三家。隻不過若是讓朕搶先一步,或許還能搶到些夷他們闔族的證據。希望還來得及。”
停了片刻之後,衛襲低聲說:“如此,國舅也就不會枉死了。”
童少懸跟在衛襲身後,對國舅慷慨就義之事也頗為感歎。
捫心自問,若是她換到了國舅的位置上,也未必能夠為了給天子蕩平冶鐵坊獻上一條性命。
國舅也有妻小,命也隻有一條,但他還是這麽做了。
想起妻子,想到剛出生的女兒,童少懸心裏發酸。
珍視的人和物越來越多,她變得膽小了。
她開始怕死,怕無法陪伴妻子共度餘生,也怕無法見到阿難長大。
可與此同時,她也變得更堅定。
她想讓妻女生活在平安無虞的盛世,一生無憂。她能做的,便是以畢生之力輔弼天子,穩固大蒼的江山。
唯有河清海晏,她才能日日看見珍愛之人的笑顏。
想到此處,童少懸也不累了,三兩步追上了衛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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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到了明日山莊,在看見一臉不高興,還沒從宿醉之中緩過來的衛慈時,童少懸才知道,原來天子沒和她皇姐約好,這是突然襲擊啊……
“皇姐,都要落日了,你才剛醒。”衛襲笑著自顧自地坐到了軟塌上。
“我不是剛醒。”衛慈糾正道,“我是剛睡。”
即便是麵對天子,衛慈也能說黑臉就黑臉。
童少懸在一旁看著沒敢吭聲。
這姐倆要是吵起來,她該勸哪一邊?還是直接拔腿就跑,保命要緊?
沒想到衛襲好脾氣地哄起了衛慈:“朕是真的有事來找皇姐。”
正說著話,脫了寢袍換了一身襦裙的陶挽之,親自端了些爽口的蔬果和茶過來,先向天子行禮與童少懸問好,斟茶之後,便將一杯葡萄釀遞給衛慈:
“殿下先喝一杯提提神吧?”
衛慈對著杯口嗅了嗅,有些熟悉:“這是那茂名樓的方子?”
陶挽之笑道:“上回見殿下在茂名樓喝了數杯,知道殿下好這一口,我便去向童三娘打聽了方子。殿下喝喝看,是否合心意。”
衛慈抿了一口,這帶著冰渣的葡萄釀在反常的悶熱氣候之時飲用,極為清爽提神。
無論是甜度還是葡萄的濃鬱程度、酒味,都非常合衛慈的口味,甚至比茂名樓的還要貼合她的喜好。
衛慈總算沒那麽煩躁了,將一整杯飲下在之後,神情輕鬆了不少,眉心也舒緩開。
坐在衛襲對麵,問她:“陛下不請自來,定是有要事。”
此話不假,以往就算衛襲要來明日山莊,也肯定會提前派人給衛慈說一聲,以免來的時候撞到些不雅之事,攪了衛慈的興致。
可今日她卻直接登門,隻是讓衛慈的家臣代為通傳一聲,無論衛慈想見與否,她都來了。
誰還能攔得住天子?
除了帶上內侍之外,還有童少懸在側,看著就是來談大事兒的。
衛襲道:“不錯,的確有要事與皇姐商議。”
衛慈略略往後靠,揉著自己的腦袋:“莫非是為了新任丞相之事?”
衛慈所說的,正是方才童少懸想的。
果然陛下是為了誰來頂替國舅爺,新丞相人選的事兒發愁麽。
如今朝堂之上局勢不明,以童少懸的觀察,的確有幾位有資曆的老臣可擔丞相之責。
可這些人中有多少是天子黨,有多少是瀾氏黨,童少懸尚不可知。
恐怕天子也是怕選錯了人,走錯一步滿盤皆輸,這才小心謹慎吧。
朝中選任之事她不去和朝臣商議,而是來找衛慈,看來她倆的關係是真的很好,衛襲也是真的很信任這位長公主。
童少懸聽衛襲笑說:“皇姐的確很了解朕。朕的確是對這丞相人選有些猶豫。”
衛慈自己揉按不太舒服,陶挽之過來幫她揉按,揉得穴位極其精準,大大緩解了她的頭痛,衛慈露出笑意:
“大理寺卿衛承先,我看是個能幹人。他還是咱們衛家人,幹淨。”
“衛承先的確是個不錯的人選。”衛襲也讚同了。
童少懸心裏一喜,恭喜恭喜啊衛寺卿,這麽年輕就要升丞相了!
若是衛寺卿高升丞相,誰來坐大理寺的頭把交椅?不會是阮應嫿吧。
我的娘,那阮少卿可得是大蒼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九卿了。
“不過,衛承先到底有些魯莽,未曆州縣,閱曆便有些局限。查審案件是個好手,當丞相麽,前後眼差一些。”
童少懸:“……”
可憐的衛寺卿和阮少卿,一塊肥肉從嘴前掠過,幫你們聞著味兒了,可惜沒能吃到嘴裏。
衛慈又推薦了三個人,雖有資曆,又都是衛氏羽翼之下成長起來的能臣,但都被衛襲一一否決了。
童少懸也覺得奇怪,好像天子心裏早就有了非常確定的人選,隻是不知出於什麽原因,遲遲未說。
衛慈目光漸漸轉向了站在一旁的童少懸。
童少懸接到了她這個目光的瞬間,心都被提起來了。
衛慈戲謔道:“莫非天子要提拔一位二十歲的少女丞相麽?這可是能載入大蒼國史,讓後世敬仰的喜事啊。”
童少懸:“……”
衛襲笑道:“皇姐說笑了。朕的確很喜歡童長思,可童長思年紀實在太輕,即便有拜相之資,現在也不是最好的時機。”
童少懸聽她這麽說,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別說是長公主,就連童少懸自己都覺得,讓她這個年紀當什麽丞相,完完全全是在胡鬧。
那,天子心中的人選究竟是……
衛慈也有點不耐了,喝第二杯葡萄釀時問到:“陛下,你繞了這麽久,新的丞相人選到底是誰?”
衛襲依舊看著童少懸:“雖說不是童長思,但跟童長思還是有一些關係的。”
童少懸和衛慈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誰啊?
衛襲清了清嗓子,將目光轉回到了衛慈的身上,手扶著矮案,就好像怕它下一秒就會被打翻一般。
“朕想要召回長孫胤,接任丞相之位。”
“咳。”衛慈一口葡萄釀直接嗆進了鼻子裏,沒能維持住形象,猛咳起來。
“皇姐,你還好吧?”
迎著陶挽之黑成鍋底的臉,衛襲趕忙上來幫衛慈撫背。
在這一刻,童少懸也算是徹底明白,為什麽天子心裏明明已經有了丞相的人選,還要特意跑到山莊來跟衛慈彎彎繞繞打了這麽一段太極……
就是怕衛慈心裏那疙瘩會被激成火藥。
這,讓外祖母回博陵接任丞相?
雖說外祖母年歲已高,但無論資曆、能力,還是能夠有效掣肘多方勢力。
外祖母這位門生遍地的傳奇太子太師,的的確確是丞相的最合適人選。
而且她是長孫家的人,長孫家與衛家從不離心,她是極為可靠的。
隻不過……
童少懸偷瞧一眼到現在還沒緩過勁兒的衛慈。
長公主能答應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