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5 章
眼前是一片混亂的漆黑, 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石如琢分辨不出是風聲、人聲還是蛇在迅速爬行的動靜。
石如琢從未跑得這般快,身體裏躁動的異熱幾乎要將她的感官燃燒, 卻奇異地讓她迸發出前所未有的能量, 讓她跑得無比之快!
手臂上忽然纏上了冰冷的事物, 讓她早就滾燙的肌膚猛地一涼。
大駭之下石如琢用力甩動手臂,將那柔軟又冰冷,觸感極為惡心的東西甩開了。
啪地一聲,那事物落在地上, 借著月光石如琢看清了, 是蛇!
周圍全都是蛇!
石如琢已經被漫山遍野的蛇群包圍。
她喘著氣看向周圍,草叢之內一條條的黑影不是別的,全都是對她虎視眈眈的亢奮蛇群!
整個山頭全都是!
它們對石如琢非常敏感,正是被她體內的蛇血和燥烈丹吸引而來。
石如琢神誌已經難以集中,身體猶如被巨大的力量向外撕扯,搖搖欲墜之時, 蛇群迅速靠近, 打算飽餐一頓。
她全然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憐憫之心會引來殺身之禍。
在腳踝被蛇身束縛住,感覺到涼意在不住往她身上爬行時,石如琢問自己, 良善之心究竟有沒有意義。
或許隻有絕頂聰明之人才配擁有良善之心, 像她這種人, 不配。
……
石如琢嗅到了血腥味, 看見了眼前噴灑在野草之上的鮮血。
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被一股力量控製著,寒光一閃, 血噴濺得更多了。
她費勁地分辨著, 或許這滿地的血跟自己沒多大關係, 畢竟她仔細感受了一下,除了燥烈丹產生的身體內部的疼痛之外,並沒有被蛇啃食的痛楚。
“抱著我!”
有人在她耳邊喊了一句,她本能地聽從那人的話,一把長劍斬過,撲上來的蛇被砍成兩截。
那人帶著石如琢,硬是殺出了一條血路,向一處高地奔去。
石如琢昏昏沉沉隻能被那人帶著跑,她似乎看見了火光,感覺到自己不斷往下墜,卻無數次地被提起來。
一陣猛震,隨著合上門的悶響聲,蛇群發狂的聲響被隔絕在外,她似乎來到一個隱蔽之地。
“阿器?你如何了?”
那人在問石如琢,石如琢艱難地睜開眼睛,發現眼前人竟是她最厭惡之人,立即一腳將她蹬開。
呂瀾心被她踢個正著,但石如琢已然沒了力氣,即便被踢中也全然無事。
呂瀾心滿臉是血和汗,笑著說:“還有餘力蹬我,說明這毒尚未侵心。”
呂瀾心帶著她到的這處,是萬蛇山莊的密室,用來應對不時之需。
隻要將大門合上,即便外麵的蛇群再瘋狂,也對裏麵的人無可奈何。
此密室藏有日常用物,還有道路通往山下,隻不過此時石如琢難以行走,呂瀾心高熱未退渾身乏力,方才和凶猛的蛇群一番激鬥,已經沒勁兒了。
她坐在石如琢麵前說:“這燥烈丹是我瀾娘專門用來折磨敵人的秘密武器,培養一條赤血蛇需要幾年的時間,沒想到她竟會用在你身上……看來她的確很恨你。”
石如琢躺在地上,已然是滿麵通紅。
呂瀾心將她的手腕執起,察覺到她的體溫已經無比之燙,再不采取行動的話,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呂瀾心對石如琢說:“現在有兩個辦法保你性命。一,你我交合,我助你排解燥烈丹的毒素。”
石如琢聽清了,將手抽了回來,咬牙道:“你若敢碰我,我會在此殺了你。”
呂瀾心嗬嗬笑:“你可舍不得殺了我,我死了你就沒有可利用之人了。別急,這不是還有二麽。”
說著呂瀾心單手提刀就要往外走。
“你,去做什麽?”石如琢問她。
“這麽關心我?我可是要誤會你愛上我了。”
“……滾。”
呂瀾心欣賞著石如琢憤怒的臉,笑著說:“努力撐下一炷香的時間,等我回來。”
呂瀾心取了一隻火把下來,夾在尚未好明白的斷臂之下,另一隻手握好了刀,開門的一瞬間一大團的蛇猛衝入洞,呂瀾心立即轉動身子用火把將它們逼退,隨後持刀猛殺,劈了一條路出去,將門“咣”地一聲合上。
燥烈丹和蛇血在石如琢的身體裏狂衝,這一炷香的時間撐下來著實不易。
幾乎要將手背咬破,石如琢才勉強撐了下來。
不多不少,正好一炷香的時間,呂瀾心回來了。
她捏著一隻渾身幽藍的蛇,喘著氣:“真是難找……”
說著呂瀾心用牙咬著刀,腳踩蛇尾,輕巧一劃,蛇被活生生地剖開,她咬住蛇血狂湧之處,將蛇血全部喝了下去。
石如琢不解:“你要做什麽?”
呂瀾心一口氣將蛇血全部喝幹淨,順手將已經不會動彈的蛇丟到一旁。
方才還發著淡淡藍光的蛇很快失去了鮮豔的顏色,蜷縮在角落,像一片風幹的蛇皮。
“自然是要用那第二種方法救你。”呂瀾心艱難地坐下來,閉上眼睛。
“你……”
“噓,別吵。”呂瀾心似乎在感受著什麽,阻止石如琢說話。
待幾息之後,呂瀾心的臉色愈發蒼白,渾身的雞皮疙瘩戰栗,看上去很冷。
“呂瀾心。”石如琢說,“無論你做任何事,我都不會感激你。”
呂瀾心的汗水已經全部褪去,身上隻留下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還是蛇的血。
鮮紅的嘴角慢慢浮現了笑意,她說:“我想要的也不是你的感激。”
呂瀾心睜開了眼睛,將身旁的刀拿過來,割開手腕,將正在流血的手腕貼到石如琢的唇邊。
“對你而言,無論是我的愛還是我的血都是髒的。但現在隻有這肮髒的血可以救你一命。你想要活下去必須喝我的血,喝了我的血,你就與我這肮髒的血融為一體,從此之後你我就再也不分彼此了。”
“……”
“隻有活下去才能報仇哦。”呂瀾心的話就像是在誘惑。
“難道你想要童長思她們死於我瀾娘之手嗎?你不惜和我重新粘上關係,不正是想要用你自己來牽製我,從而影響整個瀾家,甚至是吳家和沈家?半途而廢死在這裏的話,之前的忍辱負重可就全白費了。還是說,你覺得你的葛仰光身處蒙州就沒人動得了她了?以我瀾娘的手段,能輕易弄死國舅,將你帶到此地,想要折騰一個遠在蒙州的小小主簿隻怕是輕而易舉吧。你確定要死在這兒?你不想繼續保護你心上人了嗎?”
石如琢喘著氣,看著眼前的傷口,突然將其咬住。
喉頭不時滾動著,呂瀾心就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想讓自己的血更多地釋放出去。
……
後來她還是忍不住撿回來一隻貓,因為它和初七一樣,有著藍色的漂亮眼睛。
本來呂瀾心不想照顧它,可是它少了一隻前肢,瘦得實在太可憐,卻傻乎乎地於人來人往的鬧市中探出了腦袋,正好和呂瀾心打了個照麵。
小貓看向她的眼神並不害怕,反而帶著希冀。
呂瀾心想起死去的初七,走開了。
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
“我不能帶你回家。”呂瀾心說,“我阿娘連我都不喜歡,何況是你。我不想害你,給你找個能遮雨的地方住吧。”
小貓對她弱弱地喵了一聲,呂瀾心開心地將它抱了起來,帶去落日閣後麵的一處柴房裏,這兒隻有她知道。
她本來並不想給小貓再起名字,生怕有一日小貓被她瀾娘發現,再被殺的話,她又要難過好長時間。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將小貓養得越來越結實,瀾宛始終沒有發現這個隱蔽的地方。
我有貓了,我終於有貓了!
呂瀾心還是給小貓起了個名字,叫小白。
小白雖然少了一邊的前肢,卻還是很活潑,胃口更是好,呂瀾心每每省下錢給它買的魚肉,它都能一口氣吃幹淨。
呂瀾心成日散了課就往落日閣這邊跑,每天都要爬好久的山路,就是為了能夠多和小白待一會兒。
恨不得跟小白一起吃一起睡,呂瀾心覺得全世界最愛她的就是小白。
直到有一日,小白再次不見了,呂瀾心漫山遍野地找它,還是找不到。
不是瀾娘殺的,若是瀾娘殺的她肯定會將小白拎到她麵前來給她個教訓的。
小白去哪兒了?
小白不要我了嗎?
……
呂瀾心寢食難安恍惚了好幾日之後,小白突然出現了。
它果然沒有被殺,隻是在山上轉悠,肚子餓了也抓不到獵物,就回到落日閣的柴房這兒,等著呂瀾心給它喂食。
呂瀾心看小白回來了,開心壞了,將準備了好久的食物端了出來,等它吃魚的時候想要摸摸它。
小白警惕地尖叫,一爪子將呂瀾心的手背抓出了幾道血痕。
小白對著她,後背的毛和尾巴都炸了起來,喉嚨裏發出可怕的聲音。
“是我啊小白……”呂瀾心手背滴滴答答地在滴血,“你不認識我了麽?”
小白靠近食物,迅速地抓起一隻魚,叼著就跑,消失在山野之中。
從那以後,小白再也沒有回來過。
呂瀾心為小白的離去傷心了很久,這件事之前瀾宛一直沒說,但都看在眼裏,知道貓跑了,嘲笑她說:
“你以為那小貓將你放在心上?它隻是利用你討食兒罷了。你若是真的想要它,就該想盡辦法將它禁錮在身邊,而不是懦弱無用暗自神傷。連隻貓都留不住,你還有什麽用?”
再一次看到貓,呂瀾心還是拿了魚過來。
那瘦弱的貓嗅著魚腥味靠近,呂瀾心突然將貓抓了起來,掐著貓問它:
“你吃我的魚,你喜歡我嗎?你會一直待在我身邊嗎?”
雙手漸漸收攏,貓瘋狂掙紮著,慘叫聲終於將呂瀾心驚醒,她發現自己居然差點將貓掐死,立即鬆了手。
那貓在掙脫的同時用力一爪子撓在呂瀾心的手臂上,很快就滲出血來。
小貓驚恐地逃走了,呂瀾心就像是不知疼痛一般,站在原地,直到血將她身邊的地麵染紅了,她也沒哭,反而笑了起來。
她記得當初初七死後,她無意間聽到瀾娘和小姨的對話。
“我根本就不喜歡小孩。但呂家想要,我不能辜負阿策,即便再艱辛我也得給她們家一個交待。”
還有那些魔咒一樣縈繞在她耳邊言語。
“你是我呂簡的女兒,不可貪玩。今日的書讀了嗎?”
“她不像你也不像我,她是個失敗的作品。”
“不要再和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明年的科舉你必須中進士。你可知我和你瀾娘對你有多高的期望嗎?你當是我們呂家的驕傲,你知道你瀾娘費了多大的心力才把你生出來嗎?”
……
“哎,文禦,你心裏想什麽我們都明白的,你那兩個娘太凶,太狠了。你有什麽心事都可以告訴我們。誰讓咱們是真心換真心的好姐妹呢?哦對了,這頓還是你請客對吧?”
……
有誰愛我嗎?
七歲的呂瀾心看著落日閣的夕陽,不想被人找到,卻又渴望被人找到。
有誰可以陪著我嗎?
……
呂瀾心睜開眼的時候,石如琢體內的毒已經被驅散了。
呂瀾心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被潦草地包紮好,止血了。
她沒死。
“在夙縣的時候,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我永遠不可能忘記。”石如琢坐在一旁神誌清醒,冷眼看她,發誓一般說,“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