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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2 章

  衛慈在收到阿澈過世的那一日便啟程趕回博陵, 十五日後,她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土。


  衛慈進入戍苑之時,衛襲依舊穿著一身孝服於朝堂之上處理政事。


  瀾戡道:“莊氏不過是嬪妃, 天子為了一個嬪妃服喪於理不合, 望陛下慎行。”


  衛襲眉眼都未有一絲變化:“阿澈是朕的發妻, 朕隻有這一位妻子。朕為妻子服喪有何不妥?莫非要學那負恩昧良之人,才算是合情合理嗎,瀾丞相?”


  衛襲的語調不慍不火,不驕不躁,聽不出她的喜怒, 隻有淡淡調侃的意味。


  就在這一刻, 識人無數的瀾戡突然發現衛襲完完全全地變了。


  曾經那個意氣風發滿腔熱血的年少天子隨著莊氏的死亡消失了, 眼前這個女帝身上帶著的,是瀾戡熟悉的帝王之氣。


  “正好瀾丞相提醒了我。”衛襲道, “朕要追封朕的發妻為後。隻要朕還在位一日, 朕便隻有這一位皇後。”


  衛襲對瀾戡笑道:“愛卿往後莫要再提立後一事, 否則別怪朕不客氣。”


  陰沉、平靜, 又帶著狠辣。


  衛襲仿佛罩上了一層麵紗,已然無法一眼看透。


  瀾戡的思緒在這一刻有了漣漪。


  他知道失去了莊氏這明顯弱點的衛襲, 已經成為了可怕的對手。


  他親手培養了可怕的敵人, 但是他並沒有退路。


  衛襲從奉天殿出來的時候,本是麵無表情走在一列侍從的最前方,步伐之快幾乎讓身後的人都追不上她。


  她一心想著去和舅舅以及禦史台新任的禦史中丞見麵,將馬從馬廄裏拎了出來, 一直跟著她的內侍“哎喲”一聲急忙上前阻攔:


  “陛下!莫要縱馬!莫要縱馬啊!陛下近日守喪疲憊, 若是縱馬有個萬一的話, 奴婢可得死一萬次了!”


  衛襲冷眼看他。


  她已然不信任任何人。


  但凡接觸過阿澈的侍女, 全部被她處死。她身邊有可能散播她的消息,導致阿澈焦慮的所有人一律誅殺,無一幸免。


  後宮那些妃子們身後有龐大的世家保護,衛襲並不著急下手。


  瀾家、吳家和沈家,一個都跑不了。


  她絕對不會再受製於任何人。


  衛襲踩在馬鐙上就要上馬時,有人在不遠處喚了她一聲:

  “承燦。”


  這聲音極為熟悉,但衛襲竟一時想不起來屬於誰。


  她回眸之時,看到了多年未見的長姐,一瞬間,剛剛堅硬起來的心忽然被一股溫暖包裹。


  “皇姐……”衛襲沒想過此生還能見到衛慈。


  而離開博陵,離開皇室多年的衛慈,居然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她知道姐姐為何回來。


  衛襲跌跌撞撞地走向衛慈,衛慈將她抱住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臉龐被溫熱的淚水打濕。


  這十多天來她都沒有哭,送走了妻女之後她就沒有落過一滴淚。


  “皇姐,阿澈她……”衛襲在衛慈的懷裏泣不成聲,衛慈抱著她安撫她,承受著她所有的重量。


  “我知道,所以我回來了。陛下要去何處,我隨陛下去吧。”


  ……


  自那以後,衛慈很少離開博陵,她住回了承平府,留在衛襲的身邊。


  衛慈看著像是無所事事隻知搜刮京城美貌小娘子為寵臣,不學無術隻知荒誕度日的長公主,實則,衛慈一直在暗處幫衛襲收羅朝野內外的所有情報。


  天子不方便沾手的事兒,衛慈來做。


  她慢慢培植起了曹隆,讓天家的根係往博陵黑暗的深處蔓延。


  衛慈有想過,如果當初不是她因為愛而不得才任性地拋下皇位留給妹妹,肆意人間的話,是不是阿澈就不會死,妹妹就不會失去人生摯愛。


  如果她能將她原本該承擔的事情承擔下來,妹妹是否能擁有一個更美滿的人生。


  這一切原本就跟衛襲無關。


  衛慈無法不這麽想。


  她從未說過,但對衛襲,她是有內疚之意的。


  如今她還是回到了發誓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的博陵,還是回到了承平府中。


  即便用年輕貌美的娘子們將承平府塞滿,這些年輕愉悅又帶著年少特有的莽撞,能夠讓衛慈暫時遺忘某個人。


  可當她站在古老且蒼勁的槐樹之下,於那靜謐的午後夢中,努力遺忘的往事還是會在不經意之時將她從平靜的時光中驚醒。


  她和衛襲除了是血脈相連的姐妹之外,內心深處還有一樣相同的情感,那便是難以割舍的思念。


  相較而言,衛慈隻是偶爾被記憶打擾,她已經能很快抽身,回到現實。


  而衛襲極少提及,但阿澈在她心裏所在的位置隻怕是從未改變過。


  “阿澈……”


  衛慈還沒睡,衛襲在她身側翻了個身,帶著撒嬌的語氣哼了一聲妻子的名字。


  衛慈沒做過誰的妻子,但哄人還是有點本事。她摸了摸衛襲的額頭,用手指輕輕勾去衛襲眼下的眼淚。


  剛剛勾去,淚水更多了。


  衛襲握著衛慈的手,呼吸漸漸平穩,似乎從某個夢境裏掙脫了出來,再次進入到平穩的無夢之境。


  衛慈靠在一旁等了一會兒,見妹妹沒再遇到噩夢,她再才沉沉睡去。


  ……


  那頭鷹眼男人被衛承先和阮應嫿壓去了大理寺,唐見微惦記著此人,便讓童少懸快些去打聽動靜。


  “若是能單獨審他便是最好。”唐見微說,“你現在已然是大理寺丞,審訊的工作你來做也不突兀。”


  “好,我知道該如何做,夫人在家等著我的消息。”


  童少懸腰腿還是有點不爽利,不過自個兒走動還是沒問題。


  她還有天子特許的假期,但已經坐不住,乘了馬車前往大理寺。


  這頭童少懸走了,那頭阿姿總算是徹底清醒了。


  其實阿姿昨日就已醒轉,可把吳明硯激動壞了,整了一堆的粥菜到床頭,說阿姿幾日未進食肯定餓了,得好好補補。


  誰知阿姿神誌有些不清,粥也沒怎麽喝,就隻問了一句“小賊在哪”,隨即又開始陷入半昏迷狀態。


  激動半天的吳明硯:“……”


  吳明硯這幾天上朝回來之後就貓在童府守著阿姿照顧,忙裏忙外自己吃不好也睡不著的,就想等阿姿醒來看到的第一人就是她,趁機邀邀功。


  沒想到阿姿醒來之後,見著的第一個人的確是她,隻不過她心裏惦記的卻是旁人。


  吳明硯心道,原來我還比不上一個小賊。


  阿姿又渾渾噩噩了一整日,唐見微和吳明硯輪流給她喂些吃的。


  待她高燒再一次退去,總算是徹底恢複了神誌。


  阿姿睜開眼,看見眼前的兩個人。


  “醒了醒了——!”吳明硯歡天喜地。


  “阿姿,你認得出我是誰嗎?”唐見微卻是擔心,她昏迷了這麽多日,雖說有那隱居於崇文坊的神醫湯藥護體,可持續的高燒之下,也不知道阿姿有沒有燒壞腦子。


  阿姿看著唐見微,虛弱地淡笑道:“我的阿慎我自然認得。”


  唐見微被她這麽一句話,弄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小心地抱著脆弱的青梅:

  “太好了,你沒事就好。你可知這幾日我有多擔心你。”


  阿姿笑道:“我命大得很,哪有這麽容易死。”


  站在一旁的吳明硯:“……”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很多餘,不打擾你們發小相親相愛了,我走了。


  吳顯容目光落在失落的吳明硯身上,問她:“你怎麽在這兒?”


  “我,路過。”吳明硯鼻子裏輕哼了一聲。


  唐見微被她逗笑,噗呲一聲之後解釋道:“吳禦史這幾日一直在你身邊照顧著。你瞧我這肚皮大成這樣,根本沒法一直守著你。要不是吳禦史裏裏外外地忙活著,也不知道你還要受多少苦。這回這事兒啊你真的好好謝謝吳禦史。”


  吳明硯“哎”了一聲,等唐見微全都說完了她才阻止道:“唐三娘莫說這麽許多,我不過是路過童府來借點醬油,順便看看吳娘子罷了。既然吳娘子醒了,那我也不打擾了,告辭。”


  說著吳明硯還真的要走。


  吳顯容弱聲喚了她一句:“吳明硯……”


  吳明硯耳朵立即豎了起來,緩步到房門口,回頭看吳顯容:“吳娘子還有何指教?”


  吳顯容道:“多謝了……”


  吳明硯嘴角往上揚了揚,開心了。


  這可是阿姿第一次感謝她。


  “等你康複了,別忘了請我去茂名樓搓一頓。”吳明硯說完便離開了。


  吳顯容心裏惦記著憧舟,隻因這小賊定是瀾家人,隻要她還活著,說不定能夠從她口中撬出一些有用的線索。


  唐見微將這幾日小賊不吃不喝的事情跟吳顯容說了,說這小賊似乎很惦記她:“在你被送回來之前,似乎已經服下了解藥。若非如此,恐怕你早也沒命了。”


  “解藥?”吳顯容努力回憶,那小賊說過紅顏枯無藥可解,又為何突然有了解藥,還喂自己服下了?

  忽然腦海中閃現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回憶。


  在她意識逐漸消失的時候,那小賊似乎在努力喂她吃什麽……


  有股味道奇異的血腥味在她的口腔中蔓延,是了,吳顯容想起來了,小賊在喂她喝那小賊自己的血。


  所以,小賊的血就是解藥?


  有可能,若紅顏枯真的是無解劇毒,萬一那紅蜘蛛失控或者被敵人所用,飼主被反噬的話都沒退路。


  吳顯容要去見那小賊,唐見微想讓她先休息一會兒再去。


  剛醒就要下地走動,隻怕她會摔倒。


  但吳顯容非常堅持硬是要去,唐見微也沒轍,隻好叫上紫檀和季雪一塊兒過來,扶著吳顯容去柴房。


  去柴房的路上,吳顯容忽然想起一段記憶。


  那小賊喂解藥好像是用……用嘴?!


  吳顯容定在原地。


  唐見微和紫檀季雪一塊兒看向她:“怎麽了這是……”


  吳顯容極力回想當時的記憶片段。


  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吳顯容在定於原地片刻之後,突然健步如飛衝進柴房,可是將唐見微她們嚇了一跳。


  “阿姿!?你這是做什麽!”


  唐見微她們仨跟著要進柴房,聽見吳顯容在裏麵低聲說:

  “我有些話要跟她說,阿慎你們先回避一下。”


  唐見微:“?!”


  從小到大阿姿都沒有瞞過她任何事,沒想到第一次讓她回避的事兒,居然和一個小賊有關?

  唐見微:“……”


  好氣好在意!

  柴房之內被季雪一雙巧手收拾得幹幹淨淨,沒有一絲黴味。


  憧舟一直拒絕進食,昨日被唐見微強迫灌了些進去,不可讓她自絕於此。


  但是後來一想,這小賊應該也不是刻意求死,畢竟如果她要死的話即便雙手和腿被捆著,也有多種方法自盡。


  恐怕她這是在懲罰自己,且等待著阿姿蘇醒。


  憧舟見吳顯容終於醒了,格外欣喜,想要支起身體來對她說幾句話,發現已經沒有力氣。


  吳顯容上前也沒說話,隻是將憧舟扶了起來,把放在一旁矮案上的水碗拿了過來,貼在她的嘴邊,示意她喝下。


  憧舟乖乖地喝了。


  吳顯容再拿來一塊軟糯的小點心,也壓在她唇上,憧舟也慢慢地吃了。


  喝了水也進了食,方才還像被碎石子磨過的嗓子總算是能說話了。


  “對不起……”憧舟內疚道,“先前奴並不知道閣下是赤煉娘子吳顯容。”


  吳顯容說:“你認識我?”


  “是,你救過五娘子,之後還接濟了她。你是她的恩人,便是奴的大恩人!”


  “五娘子?”吳顯容想起來了,“就是被那姓向的辜負的小娘子?”


  “對,正是她!”


  憧舟說明了原委,吳顯容坐在她麵前緩緩地點了點頭:

  “原來還有這等緣分。”


  憧舟舒緩了一下身子,雙手被捆在身後,跌跌撞撞艱難地跪了起來,恭恭敬敬地給吳顯容磕頭:

  “憧舟本應當盡心竭力服侍吳娘子,沒想到竟差點害了娘子性命,實在無地自厝。如今吳娘子清醒了,憧舟了無遺憾,隻望以這條賤命補償吳娘子一二。”


  “你要我殺了你?”


  憧舟麵對著地麵,“嗯”了一聲,沒猶豫,聽上去很真心。


  “我問你。”吳顯容沒好氣地說,“解藥,是你喂我服下的?”


  “是……”憧舟聽她這麽問,聲音也細了下去。


  “怎麽喂的?”


  話說到這兒,憧舟抬起了頭,磕磕巴巴地說:“那,那時你已經昏迷,無法吞咽奴的血。奴隻能……”


  “用嘴渡給我的?”


  憧舟臉色漲紅,移開了目光,輕輕地又“嗯”了一聲。


  吳顯容險些給她氣出內傷來。


  即便大蒼民風開放了百年,但在成親之前被個陌生人奪走了初吻這事兒,落在誰頭上都令人煩悶不已。


  憧舟勸慰道:“吳娘子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當時也是情急,若是你不服下解藥便會喪命,奴也是沒辦法。待奴死後,令吳娘子羞恥之事也會隨之消失。吳娘子的恩情奴也隻能來世再報了。”


  吳顯容努力將怒氣克製了下去,問她:“你叫憧舟?”


  “是,這是五娘子起的名字。”


  吳顯容沒殺她,反而將束縛她的繩索解開了。


  憧舟不解地看著吳顯容,吳顯容對她說:“若你真的要報恩,不必等來世,今世就能報了。”


  憧舟聽她這麽說,立即明白。


  “但……她對我也有養育之恩,我不能背叛她。”


  “瀾氏不過將你當做一把刀罷了,用來殺人的刀,從不顧及這把刀是否會磨損,是否會折斷。就算如此,你也要繼續幫她賣命嗎?”


  憧舟自嘲地笑了兩聲:“奴賤命一條,每次執行任務之時,都沒想過能活著回去。”


  吳顯容說:“你說了你想報恩,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人,我讓你好好活著你就要好好活著。憧舟你說,你願意成為我的人嗎?”


  憧舟有些搖擺:“可,主上她……”


  “我需要你。”吳顯容溫柔地將另外一枚香甜的糕點推進憧舟的嘴裏,“我和瀾氏,你選擇一個。現在就給我答案。”


  憧舟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糕點,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喂她吃過。


  吳顯容對她太好了,即便是五娘子也隻是將她當作下人使用,當作禮物贈送罷了。


  但一旦背主,她就成了豚犬不如的二姓狗奴,將會被恥笑一世。


  憧舟左右為難之際,吳顯容道:“我不強迫你,你當有自己的主意。若是你願意自此之後追隨我的話,我吳顯容保證,隻要我還活著一日,便待你如妹妹。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你的一口。若是你不願意,還想回到瀾氏身邊,下次見麵之時,我定會取你性命。”


  說完之後吳顯容便站起來要離開。


  “……她有後手。”


  吳顯容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憧舟低聲說:

  “若六皇子死於博陵,主……瀾氏便會將某人拖下給六皇子墊背。至於此人是誰,我並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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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您的小寵物已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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