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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6 章

  路繁有想過埋在童少臨心裏的那個人和那些事是什麽樣的, 卻沒料到,這是一起血淋淋的命案。


  路繁察覺到了,童少臨在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將所有可能讓她不堪的細節都說了出來。


  她說要跟路繁說清楚, 便說得無比細致, 沒有一點隱瞞。


  “臨沅死得很慘, 她出喪那日我沒去, 我沒勇氣見到她家人痛不欲生的樣子。”童少臨說得很慢。


  “後來越獄的惡徒被找到了, 立即問斬。而在臨沅死之後的幾個月時間裏,我每夜都會夢到她,都會夢到我自己回到了無公山上和她爭執的場麵。無論是暴戾的她還是哭訴的她, 最後都被我殺死了。”


  路繁握住童少臨冰冷的手, 將自己的溫暖渡給她。


  “你不是害死她的凶手, 真正殺她的人, 是那個惡徒。”


  童少臨淡笑道:“道理我都明白的……明明是別人的錯,為什麽要用它來懲罰自己?我曾經用這句話來安慰過如琢妹妹,可是安慰別人容易,教自己想明白卻是難。臨沅之死我不可能毫無責任,我一定是導致她死亡的原因之一。”


  一直睡不著,被噩夢糾纏的童少臨,為了尋回內心的平靜,找了一處山間尼姑庵住著, 誰也不見, 就算是家人也不例外。


  她不想麵對任何人。


  出乎她的意料,路繁卻在山下住下了, 待在距離她最近的地方守著她。


  童少臨知道, 路繁來的第一日她就知道了, 但她狠著心從來沒去見過路繁。


  隻要見到路繁,她就會想起慘死的臨沅。


  很快她就會離開的吧……童少臨曾經在心裏這樣想著。


  山下根本沒有可以舒服居住的屋舍,全都是被蚊蟲鼠蟻縈繞著的茅屋,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隻要繼續對她冷淡下去,她就會傷心難過,從而再也不會想要靠近了吧。


  可是十天、二十天、三十天……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路繁始終沒離開。


  她竟在這樣荒蠻之地習武寫字,從未來尼姑庵中找她,隻是無聲地、安靜地等待。


  童少臨終究是血肉之軀,一顆心也是鮮活地跳動著的。


  路繁默默的守候,她知道,都知道,不可能不被觸動。


  無法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路繁的愛意,但是,她又被路繁吸引著。


  特別是她現身對路繁說“不必等我”之後,路繁平淡地“嗯”了一聲,什麽也沒多言之時,童少臨明白,路繁從未要索取什麽,她隻是笨拙地付出。


  自己愛上的這個人笨嘴拙舌,但又無比真心。


  路繁的魅力以及無法抗拒來自內心的愛意,讓童少臨選擇放下了羞愧。


  她要路繁。


  她選擇放過自己,忘記臨沅之死。


  ……


  “這就是一直藏在我心裏的事兒。”童少臨說,“我人生第一匹馬是臨沅送的,之後看見馬就會想起她,所以漸漸就不騎馬了。而且在夙縣去哪兒都近,家裏也有馬車可以乘坐,並沒有騎馬的必要。


  “後來你曾經提到過‘臨娘子’這件事,我才知道原來你一直覺得臨娘子是我的自稱。當初我沒有直接解釋這件事,其實也是在逃避。我一直都在逃避、掩飾,不願提及臨沅之死。但終究逃不過你的眼睛,還是被你發現了。


  “其實,一直沒告訴你除了這件事,一是怕你會覺得你與這件事沾了點兒關係,也會不自覺地有罪惡感,就算我們心裏都明白此事你是絕對無辜的,但人的腦子就是這樣,會克製不去去想。這毫無必要,我不想你被這件事困擾。


  “二麽,自然是不想你知道我竟有這麽尖酸的一麵。我一直都在你麵前扮演的是無所不能,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沒想到吧……我也有那麽無能的時候。”


  路繁跟著童少臨的話,像是跑完了一場漫長的長跑。


  她很內疚。


  這件事是童少臨的創傷,她可能就快要自愈了,路繁卻又固執地一定要她重新將傷口揭開,將那舊傷疤再次撕裂,就為了看一看這傷口是何等的形狀。


  路繁的眼淚安靜地落在童少臨的心口,她將童少臨抱得更緊。


  “你是不是不記得了?”路繁說,“你還記得當初你讓我嫁給你的時候,是怎麽說的嗎?”


  “……”


  “你說,如果咱們成親了,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如此一來,你是不是就不再跟我分彼此了?阿照,你自己說的話,怎麽還能忘呢?你我早就不分彼此,所以你的困擾就是我的困擾,你的情緒就是我的情緒。你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和我早就血脈相融,合而為一了。”


  路繁的話像一隻溫柔的手,撫摸在童少臨重新揭開的創傷之上,將那些疼痛小心地嗬護著,慢慢幫她消化。


  “可是,那些食盒、飲品……那些讓你喜歡的體貼都不是來自於我。要是沒有這些,你也不會有最初的心動吧……”


  沒想到童少臨居然在意這件事。


  路繁笑著說:“阿照你真傻,這些事隻因覺得是你做的,它才有價值。換成任何一個人做同樣的事,我都不會喜歡更不會心動。你明白嗎?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一個食盒,一杯飲品,是這麽多年來相處的過程中我了解的童少臨。”


  路繁抬起身子,趴在童少臨的身上主動吻她,忘情地纏綿。


  “小君,仔細你的傷……”童少臨不是不想和她親熱,隻是她身上的傷太重,剛剛才包紮好,若是胡亂動彈,傷口怕是又會開裂了。


  路繁望著她甜笑:“阿照,你早該對我說的。你可知我以前以為你並不真的喜歡我,還曾將我認錯,這事兒堵在我心口多久嗎?原來你早就喜歡我了,和我喜歡你一樣,那般在意我。”


  童少臨輕歎一聲,捏了捏妻子的臉:“我自然在意你,你可不知你失蹤這些日子,我多焦急,就怕你出事。”


  “是怕臨沅之死重現嗎?”


  童少臨想了想說:“那倒也不是。其實當時我並沒有想起她來。我心裏隻是惦記你。”


  路繁更開心了。


  所以她就是阿照的唯一,是阿照最愛的人。在阿照的愛意裏,從來就沒有旁人。


  路繁心裏如蜜一般甜。


  童少臨說:“現在你可以說說你失蹤的這段時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吧?小君這般厲害,都做了什麽,居然將鈞天坊也收到了手裏?你和阿泖……”


  童少臨說到一半,發現路繁呼吸聲均勻,她居然就這樣趴在懷裏睡著了。


  童少臨無奈地笑。


  聽完自己想聽的內容就睡著了?我也很著急你的事啊!

  算了,小君渾身都是傷,今晚如此凶險,不要打擾她了。等她睡飽了恢複了再說也不遲。


  因為她們不會再離開彼此了。


  童少臨安心地抱著路繁,和她一塊兒進入夢境之中……
.

  第二日到了晌午時分,就童少潛早早起了去了茂名樓,大女兒一家和小女兒一家都沒影子。


  宋橋和童長廷知道她們最近狀況特別多,應該遇到棘手的事兒了,也就沒去打擾。


  孩子們長大了,能知道將耶娘接到身邊照顧,晨昏問安,衣食豐足,就都是孝順孩子。孩子大了有自己的要緊事需要拚搏,跟耶娘說耶娘也未必聽得懂,不說就不說吧。


  來博陵之前,宋橋和童長廷就約定好了,好好打理童府上下就行,別打擾孩子們更別給孩子們添亂,他們這輩子也就這樣順順當當過了。


  宋橋和童長廷來博陵之後由唐見微和紫檀這兩位本地通領著在城裏逛了好幾趟,兩大市集也沒少去,足跡已經遍布了整個博陵府。


  宋橋記憶裏那富饒的博陵再次出現在她眼前。


  四通八達的道路比記憶裏還要寬敞,店鋪酒壚還跟以前一樣多,而高樓林立的盛世場景,卻是超越了她的記憶。


  她離開博陵的這幾十年,博陵變得更加繁盛。


  而博陵這兒的人,骨子裏的優越感,依舊和她記憶裏的一模一樣。


  崇文坊這個地界宋橋是知道的,能住這兒的起碼都是達官貴人,而她以前所住的搖星府就在崇文坊對麵的康樂坊中,裏麵待著的皇親國戚。


  崇文和康樂兩大坊是博陵雙貴之地,匯聚了博陵九成以上的權貴。能在這兩處安家,是所有普通博陵人畢生奮鬥的目標。


  宋橋十多歲隨耶娘離開博陵前往東南定居,再回來時,近三十年的歲月匆匆而過,兩鬢漸白,帶著濃重東南口音回到故土的宋橋,卻被當成了外鄉人。


  數月前。


  當她們第一天搬入崇文坊的時候,周圍路過的豪輿之內,有那看熱鬧的貴族男女暗中看來,見這童府竟將鄉下親戚都接到了崇文坊內,破舊的箱子擺了一地,竟還牽了一口豬!


  這可真是太好笑了!


  博陵之外的野地果然到處都是豬!如傳聞中所言,他們真的不騎馬,而騎豬!

  正在指揮著家仆搬運貨物的宋橋聽到一陣嬉笑聲,回頭看時,正好看見那車上的男女譏笑的神態。


  雙方眼神碰撞之後,對方毫不避諱,反而笑得更大聲,甚至學著豬叫的聲音哼了兩聲。


  宋橋:“……”


  馬車揚長而去,宋橋看清了,這是她們隔壁韓家的馬車。


  宋橋可是氣得肺疼,童長廷樂嗬嗬地拿了茶水過來給她喝,感歎這唐府是真大,太大了,東西兩院加上後院,各個都比夙縣的家要大,每個院子都有自己的特色。看那些花卉盆植,假山造景,可真是講究!


  “最絕的是每個夾院裏的景致都頗為不同,不愧是博陵大富人家啊,這個唐府是真不得了,我剛才去拿個茶水都差點迷路!哎,你瞧見那綠瑩瑩的大水池子了嗎?不是用來釣魚,而是用來洗澡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回去我跟夙縣那些老頭子說,他們估計都能笑我是在吹牛!咱倆可真是有福之人,居然能住在這樣的富貴之地……”


  童長廷在這兒一通感歎,茶水咕咚咕咚地喝,卻見身邊的妻子雙手捧著茶杯,到現在一口也沒有喝,看上去一臉的不爽。


  “怎麽了這是?”童長廷不知道妻子在生什麽氣,喬遷的大喜日子,她怎麽陰沉著個臉?


  宋橋:“你就知道吹牛,還知道什麽?”


  童長廷:“??”


  不是,我這還沒開始吹牛啊!


  宋橋牽著阿花進了宅子,將它擦洗得幹幹淨淨。


  阿花舒服地哼哼,一雙小豆眼依舊和小時候一樣可愛。


  宋橋摸著乖巧的阿花,知道自己不應該因為別人的嘲弄和刻薄的態度讓自己不舒服。


  話雖如此,誰都知道,但輪到自個兒身上,心裏那股氣還是難以立即平複下去。


  博陵這兒多數人還是很和氣、熱心腸。


  可但凡遇見個混蛋,就能破壞宋橋一整天的好心情。


  幾天之後宋橋和童少潛一塊兒出門買菜,童少潛的口音重,菜農聽不太懂,便多問了幾句,童少潛也重複了幾遍,遍遍夾帶著東南口音。


  旁邊路過的人聽罷重複了童少潛的口音,頓時引來一群笑聲。


  童少潛心大,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她還覺得博陵人舌頭跟被沸水燙了似的,說句話跟趕車一樣快,恨不得十個字粘成兩個字說,實在難聽懂。


  大家都聽不懂彼此,笑就笑唄,她前兩天還跟童博夷笑話了一個博陵人說話聲音跟黃門似的。


  宋橋卻是很氣。不過是口音而已,最後能交流不就行了?輪得到你們來笑話我女兒?

  宋橋利眼一個個給瞪了回去。


  宋橋這張臉平日裏笑起來是挺和藹,但凡放下臉還是很唬人。那些笑話人的也就不再自討沒趣,都散了。


  今早宋橋晨起要去喂阿花,發現阿花不在欄裏,欄門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它拱開了。


  這阿花鬼機靈的很,比家裏的阿黃都要厲害。


  阿黃是童家的老狗了,是童長廷撿回來的小孤兒,一直為童家看家護院,十多年了頗有感情,從夙縣來博陵的時候童長廷和宋橋都舍不得,就將它帶上了。


  來博陵路上,阿黃坐著馬車一路興奮得不行,到了新家而老主人都在,似乎是知道自己重要,精神頭也好多了,跟個一兩歲的小狗子似的成日在院子裏跑。


  它對阿花的氣味相當敏感,宋橋牽著它一找就找到了阿花。


  阿花尾巴不知道怎麽的被大門卡住了,看到阿黃和宋橋過來,便對著她們哼哼。


  宋橋把大門打開,解救了阿花,正要將它領回去的時候,韓家的馬車恰好又路過,那轎子裏的小郎君看到童府老太太領著一豬一狗,可是樂翻了天。


  “我的阿娘!我都看到了什麽髒東西!”這韓大郎咋咋乎乎地對車夫說,“咱們崇文坊就算式微,也不是隨便哪個豚犬之輩能玷汙的吧?臭,好臭!我就說昨日聞到了什麽臭味,原來是從這兒飄來的。”


  宋橋:“……”


  無恥小兒,嘴可真不幹淨!

  忍了好久的宋橋可不打算再忍,對那韓大郎道:“你說誰是豚犬之輩呢?你別走,給我下來說清楚。”


  那韓大郎才不下來,留下一句“小小評事也敢猖狂”便將車簾一放,揚長而去。


  宋橋記下這黃毛小子了!


  下回別給她逮著!不然鐵定掃帚伺候!

  宋橋被惹得心浮氣躁,一個勁安撫自己,就要帶阿花和阿黃回去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車馬的聲響。


  那韓家的馬車居然倒回來了。


  宋橋不解地看向他。


  怎麽著!不跟奶奶過兩招你還皮癢了不成?


  宋橋都要卷袖子了,發現這韓家馬車狼狽不堪,是被攆回來的。


  攆他的是一大隊直衝童府的馬車。


  “敕旨到——!”


  一聲洪亮的聲音直接將還在睡覺的童少懸她們驚醒。


  敕旨?!

  天子這麽快就下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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