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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5 章

  中秋節之後的三日便是科舉考試省試的日子。


  所謂省試, 便是參加尚書省禮部的考試,也是整個科舉考試最重要的一試。


  金秋開考,進士科考三場, 明經科兩場,等全部考完需要十五日,而送批、閱卷、評定,則需要更長的時日。


  一般而言省試結果在次年三月三之前正式放榜,可是今年突聞進士科要加殿試, 出人意料。


  這殿試由天子親自監考,開科取仕, 到時候這批考進士科的人就要親自麵對天子,由天子來挑選, 成為天子門生。


  大蒼百年國祚,除了高祖和文帝親臨殿試之外, 已經有很長一段時日沒有過殿試。


  一想到殿試需要麵見天子,舉子們這一顆本來就緊張萬分的心變得更加忐忑。


  這段時日, 整個博陵的舉子們都因為考試將近, 惴惴不安,就連一向沉穩淡定的童少懸這幾日也都睡不太好。


  好幾日早上天還沒亮童少懸就醒了,醒了之後隨便翻翻書, 卻也未見得看得進去。


  唐見微知道, 即便沒有宣之於口, 童少懸的壓力還是在的。


  特別是長公主當了她的推薦先生之後, 童少懸在整個博陵的舉子圈裏, 甚至是中樞官員之間都已經是無人不曉。


  所有人都覺得今年的狀元非她莫屬。


  之前的童少懸信心勃發, 目標是狀元, 一甲前三也能欣然接受。


  可到現在卻成了非拿到狀元不可, 否則就是丟長公主的臉,丟盡天家的臉麵。


  這種事換成誰都頗有壓力。


  中秋這日,為了祈福,唐見微帶著童少懸和葛尋晴白二娘一塊兒到博陵的大恩寺燒香拜佛,希望能登科及第,名列前茅。


  中秋時節的博陵夜晚已經有些涼意,夏衣之外白二娘為大家準備了時興的披帛和彩紗燈籠。


  這披帛不僅色彩雍雅,材質還能擋風,卻也不至於太熱。而彩紗燈籠之上明豔的圖紋配色,更是教人眼前一亮。


  葛尋晴特別好奇:“阿白,這些都是你準備的?”


  白二娘萬分期待地問她:“怎麽樣?好看麽?你喜歡嗎?”


  “喜歡啊!這可太好看了!貴不貴啊?看著就肉痛。”


  “我自己做的,不是外麵買的。”


  聽到她這麽說,葛尋晴更震驚了:“什麽……你自己做的??這些畫都是你自己畫的??”


  “又不是什麽複雜的畫,就是一些色彩線條而已。”


  白二娘最近的確跟著唐見微學習繪畫,隻不過無論花鳥魚蟲還是人物都還畫得很糟,上不得台麵,但是唐見微也誇她對顏色搭配頗為敏感,有種天生的優質審美,鼓勵她在這方麵下功夫,一定會有收獲。


  白二娘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種天賦,備考的同時也在開拓自己未知的能力。


  這次披帛和紗燈都是她的心血,自己很滿意,也想得到好友的認可。


  沒想到葛尋晴一開口都不光光是認可她,完完全全是瘋狂誇讚她。


  “不得了啊阿白,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技能!真的!也太好看了吧,可比外麵那些賣一兩銀子的披帛好看無數倍!我認識你這麽多年,怎麽從來都不知道你這般厲害!”


  葛尋晴拿著披帛賞了又賞,看上去的確是很喜歡的樣子,並不是因為好友關係隨口一誇。


  白二娘爽了。


  葛尋晴這人,平時看上去好像沒有正經的時候,可是她有一個非常大的優點,讓身邊的朋友極其受用,那就是——極會誇人。


  誇人這項技能,並不在於能誇得多天花亂墜,詞藻多麽優美。


  能讓人聽著受用,最重要的就是誇得真心,誇到點子上。


  葛尋晴每次誇人都相當真誠,極其捧場,白二娘被她這麽一誇,心情大好。


  正想說“你喜歡的話,回頭我再給你做”,就聽葛尋晴道:“阿白手藝這麽好,回頭就算落榜了也不愁前路,開個店說不定都能當大老板了!”


  白二娘:“……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白二娘和葛尋晴已經決定考明經科了。


  進士科今年的競爭極大,本來就一幫子五年一遇、十年一遇、百年一遇的天才應考,還都是高官大儒推舉,取仕已經很緊張了。前幾日又聽聞禮部尚書的愛女也要應試,可是讓那些個想要在進士科上一爭的人頭又大了一圈。


  往年進士取仕,統共有三十人就算多了,掰著手指算下來怎麽也輪不到自己。


  白二娘和葛尋晴想想看,算了,還是考明經科吧。


  其實明經科隻是相較於進士容易一些,實則,想要考上也很難。


  按照往年的慣例,明經取仕也不會超過一百人,依舊是要擠破腦袋。


  白二娘和葛尋晴這些日子住在童府,有童少懸和石如琢帶著讀書,似乎有極大的進步。


  可是真要說能夠穩穩拿下明經科的話,也不盡然。


  看看前路,依舊崎嶇。


  希望這大恩寺的佛祖真能顯靈,救救孩子。


  白二娘準備了很多份披帛,童府裏每人一份,還按照大家不同的性格和喜好選用了不同的顏色。


  給唐見微的是櫻紅色,童少懸是石榴紅。童少臨緋紅,路繁靛青。紫檀紫色,季雪素白……


  葛尋晴的是金粉色,白二娘自己喜歡月黃,給石如琢準備的是竹青。


  隻不過石如琢今日有事,沒和她們一起去大恩寺,白二娘就將石如琢那份放到她房間裏了。


  今日大恩寺正門人滿為患,唐見微早就料到博陵舉子們都會在應考前夕來這兒祈福,這時候,博陵本地人的優勢就有地兒可發揮了:


  “走,我帶你們走另一條路!那兒絕對清靜!”


  唐見微帶著她們三人往西邊小道上山。


  這條道雖然遠了一些,但能夠直通山頂寶殿,亦能俯瞰整個博陵府中秋夜色。


  隻是要交點兒過路費。


  此處清靜很多,偶爾能看見一些僧人往來,普通的香客很少。


  交給護山人一兩銀子之後,唐見微便要帶人往裏走,護山人特意提醒:


  “諸位娘子,今夜西山有貴客臨頂,雖說並不鎖路,但也請諸位盡量輕聲細語。”


  唐見微太明白了,這博陵遍地權貴,山頂有什麽高官貴胄並不稀奇。


  唐見微應了護山人之後,一行人便往山上走。


  西山小道跟皇家園林似的,路邊的樹枝花草都修剪得精致曼妙,竹筒燈柱每十步便立兩柱,清雅秀靜。


  在這樣的環境裏,即便再興奮都不好高聲攀談,怕破壞這份雅致。


  越往上走,能夠看見的夜景就越璀璨。


  唐見微是見多了博陵夜色,但從夙縣來的這三位小娘子卻從未見識過這般壯麗的景象,一個個張大了嘴,低聲驚歎。


  唐見微看她們實在純粹又可愛,上來一人腦袋摸一把:“快些走吧,晚了這兒可就更幽靜可怕了。”


  這幾日練習騎馬,練得童少懸腿有點軟,走得慢了,唐見微陪著她走在後麵,葛尋晴和白二娘衝得快,一眨眼沒人影了。


  唐見微挽著童少懸,享受著二人世界。


  童少懸將唐見微之前問過她,關於天子製衡瀾家的事,與唐見微娓娓道來。


  “利用避嫌之說將瀾丞相調離京師重地,暗中監視是一。以瀾貴妃來切割瀾家同盟的關係便是二。”


  唐見微對商場爭奪和人情世故很有一手,但官場與她而言,隻看到了一些表皮,內裏的運作和牽扯並沒有童少懸這破了萬卷書的神童明白。


  唐見微好奇地問:“為何能夠切割瀾家同盟關係?”


  童少懸拍了拍唐見微的手背:“你想,瀾貴妃一旦生下子嗣,那便是皇子。無論男女,都有繼承大統的機會。要是能夠入主東宮,待天子賓天之後,這江山是誰的?皇子雖姓衛,可瀾家想將其掌控在手裏也不是不可能。到時候,這江山便有易主的可能。瀾氏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將衛氏江山收入囊中,那你覺得瀾氏還會冒險造反嗎?”


  童少懸一提點唐見微就明白了:“的確啊,不用打仗,不需要涉險就有機會將大蒼政權握在手裏。要是我的話,我也不會立即造反了,隻會將所有的精力投入到爭奪太子之位上!”


  “對,你若會這麽想,那麽瀾氏的同盟,吳家沈家或者其他家的人,也是這麽想。他們都覺得瀾氏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很有可能會倒向衛氏,鞏固政權,反而將他們這些外姓勢力視為威脅。如此一來,聯盟的信任便會出現危機,瀾氏這才立即與吳氏聯姻,宣告自己的決心並未改變。一方麵穩住了聯盟關係,另一方麵也算是將吳家綁牢。若是其他世家想要向瀾氏下手,瀾氏也有了可以抵抗的盟友。”


  唐見微越聽越興奮:“沒想到不過是一個瀾貴妃,竟有這般深層的牽扯。天子到底是天子,可真聰明!”


  童少懸點了點頭:“前朝和後宮的利益向來都關聯甚密,無法分割。而這天子也確實很有手腕。隻是一個小小的拉攏手段,卻給自己清出了一條明路。”


  唐見微看著童少懸略帶崇敬的側臉,“哼”了一聲。


  童少懸莫名:“哼?”


  “你怎麽對天子這般了解?”唐見微說,“你都還沒見過她呢,就能將她的心思猜透。”


  “這……我也隻是按照史書記載和演繹話本隨意一拆解罷了,未必真的猜中。”童少懸好無辜,小聲道,“而且,不是你問我的嗎……怎麽我給你分析完之後,沒有獎勵,反而被一頓好罵。”


  “還要獎勵,行啊,那我就在這兒辦了你吧。”


  唐見微鬧著要扒童少懸的衣服,童少懸可嚇死了:

  “莫胡鬧!又不是在家裏,怎可胡來!別以為最近給你得逞了幾次,咱們家的乾坤就顛倒了!告訴你!還不是我疼惜你服用雨露丸,才讓著你!不然的話……哼!”


  唐見微覺得好笑:“是麽,最後一顆雨露丸我也吃完了,若是你這麽厲害,別光說不練,讓我瞧瞧你到底有多厲害啊。”


  兩人打打鬧鬧地上山,雖然歡樂,卻也依舊記得不要高聲喧嘩。


  此時從山上走下來三個人。


  走在中間的女子身披玄色長袍,內搭纁裙,麵色淡如水。身前兩位小廝走在她前方兩側,各提一盞紗燈,在夜間山道上走得悄無聲息。


  那女子原本沉著眼眸,心事重重,聽見一陣小聲的嬉笑聲,便抬起頭來往下瞧去。


  紗燈的燈影晃過,她看見了童少懸。


  與此同時,童少懸也認出了此人。


  童少懸拉住唐見微的手,唇上不動,細語道:“阿慎,這人就是那日在肆作台遇見的怪人。”


  唐見微聞言向此人瞧去。


  的確麵生,肯定沒見過,可仔細琢磨此人的五官,特別是那雙瑞鳳眼,似乎又好像在哪裏見過……


  果然是博陵某世家女麽?


  但……


  唐見微見過這麽多世家女,從來都沒有一個人有眼前這人的貴氣與器宇。


  不像是單純的世家女,估計姓衛,是個什麽皇親國戚沒跑了。


  那瑞鳳眼女子淡笑地看著童少懸:“又見麵了,童長思。”


  連童少懸的表字都打聽好了,看來此人的確有備而來。


  童少懸不是很想搭理她,想起她先前出銀子讓舉子們做文章的荒唐事,就覺得心裏不爽。


  出於禮貌,童少懸隻是淡淡地一抬手,看也沒看她。


  那人卻不嫌童少懸傲慢:“上次肆作台一見,某對長思甚是欣賞。沒料到今夜會再次偶遇。某在明江之上有一畫舫,若是長思有閑,可隨某去畫舫上一敘。某有很多事想與長思一說。”


  唐見微聽到她這番話,眼神立馬尖了起來。


  來了來了,終於來了麽!


  博陵的小妖精終於惦記起她夫人了!

  而且還不是個小妖精,一上來就是個得道老妖!


  一副想要拐賣的嘴臉是怎麽回事?


  唐見微可太生氣了,直接懟了回去:

  “這位娘子,有什麽想敘的,莫不如就在此說個幹淨好了。誰知道你那畫舫是什麽地方,幹不幹淨。”


  管你什麽天潢貴胄,還能有長公主煩人麽?

  誰敢覬覦阿念,先過我這關!


  瑞鳳眼女子也不生氣,若有所思地瞧著唐見微,像是發現了什麽新鮮事物。


  就在這時,山上又下來兩人。


  一人是陶挽之,她挽著的女人,正是衛慈。


  唐見微和童少懸看到衛慈的時候,心裏都是一咯噔。


  為什麽長公主會在此地?


  她倆正要給衛慈行禮時,見陶挽之看向瑞鳳眼女子,神情一震,伏地叩拜。


  唐見微童少懸:“?”


  而後,衛慈也向那女子行禮:“還以為瑣事纏身,今日你不來了。”


  瑞鳳眼女子笑道:“怎麽會。”


  唐見微和童少懸:“…………”


  連身為長公主的衛慈也要行禮的人,普天之下恐怕隻有……


  衛慈目光轉向唐童二人,笑道:“你們這倆小傻子,可拜見陛下了?”


  陛下……


  果然是……天子??!

  瑞鳳眼女子正是當今天子,衛襲。


  衛襲含笑問唐見微:“唐三娘,你也一道夜遊明江吧。”


  唐見微和童少懸差點當場嚇涼了,腿一軟齊刷刷地跪下:

  “吾皇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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