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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7 章

  端午的煙火盛會之後, 衛慈假裝生病不起,不讀書,也不見長孫胤。


  長孫胤倒是來過一次, 聽聞殿下病了, 也就沒打擾她。


  衛慈聽到她告辭的聲音, 穿好衣服趕出來時發現人已經走了。


  衛慈問侍女:“先生可有問我的情況?”


  侍女:“沒怎麽問……”


  “那,可有留下什麽?”


  “有。”


  衛慈眼睛一亮, 侍女說:“留下了功課。說殿下若是病好了, 盡量完成今日的功課。”


  衛慈:“……”


  之後連續好幾日長孫胤都沒現身,最後還是衛慈主動去搖星府找了她。


  原來長孫胤的女兒生病了,她一直在照顧女兒。


  衛慈有點吃醋:“那我生病了, 你如何不來照顧我?”


  兩人坐在搖星府花園的涼亭裏, 一桌孝敬衛慈的茶水點心,她一口都沒動。


  長孫胤道:“殿下有專門的侍女伺候,而微臣的女兒隻有微臣照顧。”


  衛慈:“她沒阿耶嗎?”


  長孫胤說:“我丈夫不在博陵。”


  衛慈聽到“我丈夫”這三個字,極其不舒服。


  衛慈直言道:“你應該找個能常伴你左右的人。”


  長孫胤清朗的眉目, 在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竟露出了一絲笑意。


  衛慈更不開心:“你在嘲笑本宮?”


  長孫胤沒搭她這茬:“若是殿下在微臣的府中待得不開心,還請早些回去。”


  衛慈:“……”


  衛慈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長孫胤的情感在慢慢變化。


  一開始隻是覺得這位先生通達經史,任何典故信手拈來,天底下竟還有這等博學之人, 比父皇還要博學。


  即便嚴苛, 衛慈也分外享受著這份嚴苛。隻要能見到長孫胤, 再枯燥晦澀的文章她都能硬啃下來。


  可是後來,她發現自己的注意力慢慢從長孫胤的學識轉移到她的樣貌之上, 從樣貌又深入到性格。


  所有的一切, 衛慈都萬分喜歡。


  就連長孫胤幹幹淨淨的手指尖, 衛慈都能凝神看半晌。


  衛慈身為大蒼的儲君,一日日地長大,長孫胤依舊是她每日相處時間最長的人。


  所有人都在誇讚衛慈絕世美貌和她的聰慧,不厭其煩地將她托舉到雲霄。


  她就是真命天龍,是即將手握這無邊江山,萬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隻有堆到她麵前,她看也不想看的,哪有任何一樣東西,是她想要卻得不到的?

  那時的衛慈即將站在這盛世之巔,沒人覺得除了她之外還有誰能比她更能勝任儲君之位。


  也沒人覺得,坐擁了美貌、智慧和萬千寵愛的她會有什麽苦惱。


  但她的確苦惱。


  她知道自己愛上了長孫胤,愛上她的老師,愛上了多年來悉心栽培她的這個人。


  在衛慈看來,長孫胤不止當她的老師,還要照顧著家裏,實在辛苦。


  衛慈問過長孫胤:“你到底愛宋明玉什麽?我查過了,你與他不過是指腹為婚,十五歲及笄之時成親,這麽多年來聚少離多,你與他根本沒什麽感情,隻是長孫家和宋家的利益聯姻。既然是為了利益,那本宮能給你的利益,可比宋氏要大得多!”


  長孫胤就像沒聽到一般:“昨日重溫,可有什麽收獲?”


  衛慈賭氣,沒應。


  “羔裘如膏,日出有曜。豈不爾思?中心是悼。這兩句表述了何意?”


  衛慈:“不知。”


  長孫胤:“不知的話,那便抄寫百遍,其意自現。”


  衛慈胸口起伏了一番,沉默了片刻之後道:


  “這首詩我不知,但詩經其他的詩我還是明白的。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


  衛慈凝視著長孫胤的臉龐說,“需要我向先生解析一番嗎?”


  長孫胤濃密的睫毛低垂著,一如既往地沉默。


  衛慈朗聲道:“大車聲檻檻,那毳衣如初生之荻。難道我不想你嗎?隻是怕你不敢來見我。大車聲啍啍,毳衣如赤色的玉璊。是我不想你嗎?就怕你不敢與我相隨!若要罰抄,我便罰抄這首詩!寫一萬遍都行!”


  衛慈握住長孫胤的手:“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皎日。”


  長孫胤將手抽了出來,常年沒有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隱隱的怒意和不耐。


  衛慈看清了,心裏一陣抽痛。


  長孫胤嚴厲道:“殿下應知士子讀書是為了通古今明事理,而殿下讀書,更當以包元履德、功踰文武為目的。如今殿下卻耽迷於無用情愛,此事若是讓天子知道,隻怕會對殿下大失所望。”


  衛慈難過道:“你會告訴父皇嗎?”


  長孫胤閉上眼,穩了穩氣息之後,離開了。


  長孫胤到底沒將此事告訴給天子。


  無聲的縱容,更是給了十五歲的衛慈一種幻覺。


  她覺得長孫胤並非像她麵上表現得那般冷淡,其實她是疼愛自己的。


  不然她為什麽不向父皇告密,為什麽還要來教導她?

  隻是這人太過古板,覺得不可染指自己的學生罷了。


  跟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成親,這麽多年來大多數的時間裏都無人陪伴的日子,想必也很辛苦。


  可能她早就忘了愛情的滋味。


  衛慈看著鏡子裏愈發成熟的自己,決定好好撫慰長孫胤,借此打開她的心扉。


  銅鏡內的少女風華絕代,如一顆飽滿香甜的蜜桃。


  這世間有誰能嚐到未來天子的滋味呢?衛慈笑著將銅鏡一扣——


  今晚就給你。


  我還要讓你當我的皇後。


  昏暗的房間內,有幾盞燭火在搖曳。


  長孫胤進屋之後隻看了一眼,就要轉身離開。


  衛慈叫住了她:“先生,我有些事不明白,你能不能教教我。”


  長孫胤回頭,見衛慈隻著了一件寬鬆的絲質長袍,雙臂交纏壓在身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肩頭。


  長孫胤冷眼看著衛慈。


  衛慈赤腳踏上藤席,走向長孫胤。


  當她走到長孫胤麵前時,長袍已經落在身後。


  “先生。”衛慈抱著長孫胤,野蠻地將她推倒在地。


  衛慈散下長發,吻她。


  直吻到自己意亂情迷,身下的人卻連唇瓣都未有一絲翕動。


  渾身燥熱的衛慈疑惑地抬頭,對上的是長孫胤藏著滿滿冷意,無動於衷的雙眼。


  “殿下。”長孫胤看著屋頂的橫梁,“你不知廉恥嗎?”


  衛慈渾身一顫,坐了起來,背對著長孫胤。


  寒意幾乎浸到她的骨頭裏,連帶著屈辱感擰得她心頭發痛。


  “給我滾。”衛慈說。


  長孫胤站起來將裙擺整好,對衛慈道:“今夜當默寫。”


  衛慈握起拳頭的骨節發白。


  “滾——!”她大叫一聲後,屋內徹底安靜了下來。


  長孫胤什麽時候走的,她不知道。


  衛慈獨自熬過十五年來最最屈辱的一夜。


  這一夜她反反複複夢到長孫胤,夢到被她製在身下,與她恩愛。


  醒來時,孤獨的衛慈明白,自己的確不知廉恥。


  之後一連十日,衛慈都荒唐度日。


  不讀書也不煉身,隻在剛剛改名的承平府內和一群世家女們沒日沒夜地賞歌舞,飲烈酒,尋歡作樂。


  在斷斷續續的清醒須臾間,她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隻是想長孫胤主動來找她,教她也好訓她也罷,她隻想長孫胤在意她。


  可惜,長孫胤沒來。


  長孫胤人未出現,她將帶著一家人離開博陵的消息卻傳到衛慈的耳朵裏。


  衛慈徹底慌了。


  她知道長孫胤的性子,向來說一不二,甚至連這“一”也不會說。


  深冬寒夜,衛慈頂著大雪連夜跑去搖星府找長孫胤。


  “先生,我錯了,我不該做那麽荒唐的事。以後再也不會了,真的再也不會了。先生別怪我,我會好好讀書,先生讓我讀什麽我就讀什麽,絕對不再做讓先生為難的事了……先生,別走,隻要你不走,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衛慈拉扯著長孫胤的衣衫,放下儲君所有的尊嚴,急切地哭著哀求,而長孫胤依舊沒給她任何回饋。


  無論衛慈怎麽求,長孫胤始終無動於衷,沒有任何的憐憫之意。


  長孫胤的雙眸,是衛慈這一生見過最冷的眼睛。


  長孫胤落下她,離開了。


  衛慈在搖星府外站了一整晚,不舍得離開,她懷抱著最後一絲絲希望,希望長孫胤會擔心她凍出個好歹,能出來見見她。


  可惜,搖星府那扇大門緊緊地閉著,一夜未啟開。


  衛慈一顆火熱的心那夜死在了搖星府門前,埋在了雪地裏,永遠冰封。


  長孫胤讓這位年輕的儲君第一次明白,這世間有一種絕望,叫求而不得。


  長孫胤幹脆利落地辭官,帶著一家離開博陵的那日,衛慈還是騎著馬去見她最後一麵。


  衛慈看著冬日金陽之下的長孫胤,問她:

  “你我此生應該再也不會見麵,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長孫胤推薦了幾本適合她所讀的著作:“這些經典當對殿下有益。”


  衛慈:“你已經不是我老師了,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


  長孫胤默然幾息之後道:“殿下是天子所選的儲君,殿下所作所為並不隻是為了你自己,更是肩負著大蒼千萬百姓。若是大蒼的天子,不可有外露的喜惡,那將是被人拿捏的致命弱點。”


  說完之後,長孫胤便要上車。


  衛慈眼淚滾落,提高了聲音道:“首先我是個人,我有一個正常人的喜怒哀樂,其次才是天子。長孫胤,我隻是喜歡你罷了,我有錯嗎?”


  長孫胤背對著她,一如既往地不言語。


  衛慈:“我不會再當這個儲君。我根本就不喜歡當什麽天子。我這麽拚命地讀書都隻是為了你而已……我隻是想要見到你。你既然不愛我,我也不再勉強自己。”


  長孫胤回頭了,向衛慈投來一道目光。


  衛慈透過朦朧的淚意,看清了長孫胤的表情。


  那是帶著極度失望的眼神,刺得衛慈心裏猛然一痛。


  “隨你。”長孫胤留下這兩個字,上了馬車。


  衛慈明白了,長孫胤的不言不語並非無法回答,而是不屑回答。


  衛慈的尊嚴被這個不愛自己的女人撕得粉碎,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日裏,她都沒辦法找回來。


  她當不了天子。


  如長孫胤所說,她知道自己有致命弱點,會被拿捏。


  而她衛慈,耗盡了心血,連一個想要的人都得不到,大蒼的江山落到她手中,又會是什麽樣?


  更重要的是,她厭惡了被束縛在東宮的日子,她隻想要過自由自在的人生。


  她向父皇說明了自己的想法,引得天子勃然大怒。


  而她渾然不在意,去了深山的尼姑庵裏隱居,一去就是數年。


  她從儲君變成了不受寵的公主,直到先帝病逝她妹妹衛襲登基,她又成了長公主。


  二十多年了,那個人沒有給衛慈任何的隻言片語,衛慈也從未去昂州找過她。


  有時候衛慈覺得自己已經忘記了這個人,可跨過了那道坎,拚命地往前跑了這麽久,卻發現那道坎還在麵前。


  搖星府已經被她推倒,填成了湖。


  可要給那湖起名時,衛慈依舊叫它搖星湖。


  她不舍得長孫胤的氣息徹底在博陵消失。


  這承平府裏的槐樹一定也都還記得那位儒雅博學的太子太師,曾經陪伴在年幼衛慈身邊的日子。


  也知道衛慈的少女心思。


  衛慈依著青槐,心慌。


  長孫胤給唐見微那枚貼身的玉扳指是什麽意思,她居然舍得將那麽寶貴的東西給唐見微……


  那是長孫胤的母親留給她的,當年衛慈耍脾氣討要了無數回,長孫胤根本都沒有搭理過她。


  長孫胤是想借用這枚玉扳指給自己的外孫女開路嗎?

  讓所有覬覦她們的人明白,童少懸和唐見微是實打實依仗著長孫氏。


  還是說,長孫胤終於給衛慈帶來了一點點的暗示。


  暗示衛慈保護童少懸,幫唐見微一把?

  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嗎,你終於有用得著我的時候了嗎?

  衛慈無法不這麽想。


  天子賜婚一事長孫胤肯定知道了,她是怎麽想的?


  她知道這件事其實是我讓天子這麽做的嗎?

  二十多年來,她可曾想起過我。想到我的時候,又是什麽心情?

  以長孫胤的個性,很有可能是衛慈多想了。


  長孫胤就是一顆不解風情的石頭投胎。


  但,萬一呢……


  衛慈在心裏反反複複地猜測著在千裏之外長孫胤的心思。


  和十五歲時的自己,一模一樣。


  這麽多年了,長孫胤依舊將衛慈握在手中。


  隻做了這麽一點點的小舉動,就讓衛慈翻來覆去地思忖。


  她氣長孫胤,怨長孫胤,可如今的她依舊是被長孫胤精心雕琢出的那個人。


  衛慈扶著青槐閉上眼,顳顬一陣陣地發痛……
.

  幾日之後衛慈的家臣來找唐見微,給了一張契約,這是楊氏賣唐府的契約。


  唐見微大喜,將其展開一看,原值十多萬的豪宅居然被壓價到了四萬六!

  還是長公主有本事!


  那家臣又遞來一個符牌,上書“承平”二字。


  這是長公主府的符牌!

  家臣道:“見此符牌猶見殿下本人,恭喜唐三娘,有了這個符牌,往後唐三娘在博陵行走可就方便多了。想要做任何事,也不必束手束腳。”


  唐見微開心壞了,長公主答應了讓她取代曹隆!


  唐見微笑容剛起,那家臣卻說:“殿下還讓我給唐三娘帶句話。唐三娘機敏過人手段淩厲,可說到底還是有些稚嫩。若是能親手清掃曹隆在道上的勢力,越於曹隆之頂,那往後唐三娘便是殿下的心腹。”


  唐見微緩緩點了點頭,明白了。


  衛慈這是給了她相同的權利,要讓她和曹隆分出個勝負。


  衛慈不養閑人,隻取最鋒利的那把刀!


  唐見微恭敬道:“多謝娘子,也請娘子幫小女給殿下傳句話——小女定不負殿下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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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見微:最愛長公主惹!麽麽麽!

  衛慈: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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