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博陵府。
孟夏之時, 正是博陵顏色最為鮮豔的時節。
無論是青槐長街還是水道兩岸的徘徊花海,全都在綻放最明媚的生命之力。
就像此時大批擁入博陵的應考貢舉們。
每年孟夏時分,乃是各地舉子初入博陵之時。
對於這些從大蒼各地趕赴前程的年輕學子而言,博陵是他們從小就為之奮鬥的夢想之地, 是他們人生最大的戰場。
成王敗寇, 對於這些讀書人一樣適用。
今年的舉子是五年來最多的一年, 上萬舉子將從大蒼各地於這初夏之際紛至遝來。
他們獲得了應考資格, 終於能夠揭開這大蒼乃至全世界最繁華的城池的真麵目。
親眼看這閭閻撲地,軟紅香土。
可對於博陵本地人而言, 卻是一件頭疼事。
每年這個時候就會來一群的泥腿子, 無論是東市還是西市常常都能聽到沒見過世麵的嚷嚷聲。
那些自認為有些身份的世家子弟,常常會避開這個時候,不去東西二市,更會繞著聚星坊走。
那聚星坊以前叫安寧坊, 在博陵的西南角,是全博陵最貧瘠之地,自然也成為那些來博陵應考的窮學生們聚集之處。
每年有多少寒門在放榜那一日,從這而一飛衝天, 成為達官顯貴, 將安寧坊攪得格外不安寧,所以安寧坊也改了名。
聚星坊,聚集星漢璀璨, 倒是一個充滿好兆頭的名字。
原本路繁和童少臨是想要租聚星坊內的宅子,但是吳顯容將她們安排在與聚星坊相隔一個坊的永興坊內。
唐見微她們就要到博陵, 收到大姐大嫂送來的信, 說宅子已經租好, 地址在永興坊, 唐見微想了想,便明白阿姿安排得十分妥當。
童少懸不懂,便問唐見微。
唐見微道:“這聚星坊雖是貢舉聚集之地,能夠互通消息,應考氣氛濃鬱,可也浮躁。不僅有同期應考的新舉子,也住著一幫子常年落榜的老油子。這些老油子別的本事沒有,坑害新秀最有一手,在聚星坊內居住有利有弊吧。
“永興坊距離聚星坊不遠,也有一些考生居住,應考消息也能流通,但不似聚星坊內烏煙瘴氣,此處應當是更穩妥之地。”
童少懸:“原來如此。”
她往身後葛尋晴她們的馬車看了一眼,問唐見微:“但仰光她們似乎已經定下去聚星坊了。她阿耶已經托人在聚星坊內租了客棧。”
唐見微說:“我們當跟她們提醒一句,而且她們這麽多人在一塊兒也安全些。怎麽,舍不得和你的好友們分開?”
童少懸心裏有個想法,但沒好意思直接跟唐見微說。
唐見微當然知道她跟仰光等人肝膽相照,如今到了新的地方,身邊有好友相伴,心思自然會穩一些。
而且博陵是個什麽地兒,唐見微在她身邊守著,她自然安全,可仰光她們呢?人生地不熟的,童少懸怕她們遇事吃虧。
但博陵和夙縣不一樣,博陵府寸土寸金,地皮極貴,更不用說衣食住行,開銷是夙縣的數倍。
即便唐見微在夙縣賺了個盆滿缽滿,這回帶回來的也有數千兩銀票,直接在博陵府稍微偏點的地兒買個宅子也不是不可能。
但誰知道此次博陵之行會有什麽波折在前方等著她們呢?
這些年的經曆將唐見微磨練得更有前後眼,更加謹小慎微。
在她徹底於博陵站穩腳之前,她是不會胡亂往外撒銀子的。
“阿念,現在先不用著急。”唐見微安撫她,“等咱們到了博陵一切再議。放心,雖說我離開博陵有一段時日,但畢竟此處是我故鄉。對博陵我再熟悉不過,我會將所有事安排好,你可相信我?”
童少懸立即道:“我自然信你!你是我妻子,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往博陵來的這漫長又有些無聊的日子裏,除了欣賞途徑的秀美山色,作詩飲酒之外,最有趣的活動也就是妻妻之間親密之事了。
路途上還需服用一次雨露丸,唐見微幾乎一整日都纏著童少懸不離身,也憑著直覺要了她好幾次。
無論唐見微怎麽發了瘋似的折騰,對她又磨又咬,童少懸都好脾氣地承著。
包容著她跟隨著她,沒對她說過任何一個“不”字。
童少懸能讓唐見微清晰地感受到“這個人無比在乎我”。
她的愛意濃烈又廣闊,是唐見微最喜歡的模樣。
博陵終於就在眼前,唐見微握著童少懸的手說:
“阿念,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童少懸攬著她的細腰說:“咱們是互相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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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見微是天顯六年春離開博陵,再次返回時,已經是天顯八年夏。
兩年多的時日,博陵府日新月異。
看慣了夙縣的小街小巷,當龐大壯闊的博陵府出現在眼前時,竟覺得它比記憶中更強壯。
“到了到了——”
岑五娘在前頭喊著,本來還在下棋的葛尋晴等人,立即從馬車裏鑽了出來。
博陵府,這個百年都城就在眼前。
石如琢站在她身邊往前眺望,看傻了眼。
之前有幻想過博陵有多大,可眼前這一眼看不到邊際的城池,依舊超出了她的想象。
無數的車馬從官道上奔向博陵城門,巨大的高牆似乎能把所有最猛烈的攻擊阻攔在外。
遞交戶籍符牌、生源符牌、車馬批符……
等所有一係列的驗明正身完畢,馬車轟隆隆地從城牆之下穿過。
馬蹄聲震蕩在耳畔,光在前方一點點地越來越近,石如琢雙眼都忘了眨。
當馬車載著她們真正進入博陵時,刺眼的光芒從她們身上掃過,宛若脫皮一般,全新的世界展現在眼前。
寬闊的大道可供八匹馬同時奔馳,道兩旁綠蔭成林,幾乎每前進幾步都有新的岔路口通往更加繁茂之地。
人聲、馬車、叫賣聲歡笑聲,居然還有各種膚色和發色的胡人!
胡商的馬車隊宛若遊龍,見首不見尾。
石如琢四下張望,任何一丁點的小細節都不舍得錯過。
這兒的房屋蓋得密密麻麻,街道寬敞可人卻更多,走到哪兒都十分擁擠。
五六層的高樓隨處可見,馬車在繁複的街道之上穿梭,周圍的景色換了又換,每一處都美不勝收。
瓊樓玉宇富麗堂皇,坊道邊小小的角落也有精致的獨株造景。
青苔綠植,泉水庭院石,滿眼的輝煌和雅藝相互交融。
馬車在城中奔了十數個路口,居然還未到達目的地。
葛尋晴驚訝得什麽辭藻都忘卻了,隻會一個勁地驚呼:“博陵好大啊……真的好大,比我想得還要大得多。”
忽然一陣渾厚的鍾聲從遠處傳來,她們的目光從奔馳的馬車之上尋聲眺望。
穿過車水馬龍的街衢和人潮,穿過林林總總的宅院高樓,望向博陵中心腹地——
戍苑。
那是整個大蒼的中樞,是曆代天子和文武百官匯聚之地,也是她們最終的理想。
來自戍苑的洪鍾震懾心肺,讓人不知不覺跟著悸動。
此時此刻,她們真實地感受到自己來到了博陵,來到了這個無數人向往的璀璨、富饒、龐雜又危機重重的都市。
……
四位穿著胡服的年輕女官各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從石如琢她們的馬車車隊邊經過。
騎在最後的女子閉著雙眼,高挑的身形穩穩地落在馬背上,如玉一般的肌膚光滑卻蒼白,閉合的雙眼胭脂抹得有些重,顯得她整個人的顏色豔麗到反常。
騎在她前方的三人目光從這些鄉下舉子驚訝又興奮的臉龐上一掃而過,對她們的容貌姿色品頭論足。
“……雖說是小地方來的,皮相倒是還可以。”
“那也要花精力調-教啊。”
“我不行,長得再好看都不行。一股子土味是沒法改的。”
三人說著笑了起來,其中一人回頭對騎在最後的女子說:
“文禦,今晚的局你來嗎?落煙雨三樓。”
那閉著眼的女子淡淡一笑。
“哎?又不來?”
“你幹嘛呢,這一年來都不出來玩,這是要修仙?”
“自從你去年沐休回來之後,感覺跟換了個人似的。不是你組的局可真沒勁!”
“玩那些過時的遊戲,選來的人也一個比一個醜陋。要說會玩,還是你呂文禦會玩。”
“文禦,你就來吧,不然才這個時辰就要回家待著?麵對你那兩個凶神惡煞的娘?多沒意思啊?”
其中一位盤著高高發髻的女子將馬緩了幾步,和身後的人並列而行,小聲道:
“今晚我們找了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娘子,定是你喜歡的類型。酒也是從大列剛剛運來的。怎麽樣,賞個光?”
“不了。”閉著眼的女子還是含笑拒絕,“我一個瞎子,就不去掃興了。”
高發髻女子看著她的眼睛說:“這會兒太陽也快落山了,你也可以睜會兒眼了吧?咱們特意將局選在了晚上。哎……人家可想你了……”
閉眼女子不為所動,沒轍,三人將她送回了呂府。
“那你好好養病啊。”三人向她告辭。
呂瀾心踩著上馬石穩穩下馬,馬夫將馬牽了去,她微微睜開了眼睛,對友人們揮了揮手。
待友人離去,她讓管家將馬褡裏買給阿娘的禮物拿出來,親自送去阿娘的臥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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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見微她們和葛尋晴等人分頭而走,到了永興坊前,童少臨和路繁已經在這兒候著了。
大姐大嫂租下來的這宅子在永興坊最好的地段,不算太大,但她們主仆幾人住正正好。
路繁一路走一路在感歎博陵的物價實在太高,本來她們還想租個更大點的宅子,一打聽價格,立馬打消了念頭。
路繁說:“一個月的租銀能在夙縣直接買一處宅子了。這博陵府,處處都要銀子,貴得嚇人。”
唐見微挽著她胳膊道:“大姐和大嫂這幾個月來辛苦了,今夜我就下廚,給你們做頓可口的!”
路繁有點猶豫,看向童少臨。
童少臨樂嗬嗬地說:“放心,我給你單獨煮一鍋,別怕。”
唐見微:“……”
既然都到博陵了,抽空也好請個名醫來給大嫂瞧瞧這舌頭,吃不出絕世美味到底什麽毛病。
晚上唐見微下廚,童少懸將葛尋晴她們都叫來,一塊兒在院子裏吃飯。
這處院子跟夙縣童府差不多大,前廳最是寬敞,這麽一大幫子人來也坐得下。
唐見微感歎,大姐大嫂是真的靠譜,瞧瞧這院子被收拾得多整潔利落,連花園都已經栽種雅致,布置和童府還有些相似,完全沒有來到陌生之地的束縛感。
人多吃火鍋,熱鬧又方便。
紫檀去買了五斤羊肉五斤牛肉回來,季雪挑選各類時蔬,回頭一股腦往火鍋一涮,一邊聊天一邊吃,相當過癮。
紫檀和季雪一起出門,紫檀帶著她尋到了菜市集,與她分頭行動,約好了地點,回來碰頭之後再一道回府。
結果紫檀拎著沉甸甸的肉回來了,等了半天不見季雪人。
去買菜的攤子裏找季雪,發現季雪正和菜農麵麵相覷。
她聽不太懂菜農濃重且語速極快的博陵郊外口音,菜農對她夙縣口音也是一麵懵然。
紫檀忍著笑,過去解圍。
帶著季雪往府裏走的時候,紫檀完全是昂首闊步:
“叫聲紫檀姐姐,往後你跟著我混就行,有什麽不懂的我教你。”
季雪:“……”
用膳之時童少懸問葛尋晴她們住的地方好不好。
“很好啊!那客棧裏全都是應考的舉子!那叫一個熱鬧!”葛尋晴夾了一坨熱騰騰肥嫩的羊肉,“本來是要和她們一塊兒用晚膳的,但想著還是嫂子的手藝好,我們就推掉了她們的邀約,來你們這兒蹭食兒啦!”
唐見微:“仰光這麽快就和其他考生打成一團了?”
白二娘:“唐姐姐,你還不知道她?她是誰,葛仰光啊!號稱白鹿書院百曉生,誰都認識,什麽事兒問她準沒錯!到了博陵,隻怕也會變成博陵百曉生。”
葛尋晴嘿嘿笑:“過獎過獎。多一位朋友多一條路嘛,我就想多探聽點消息回來,對咱們應考也有益處。”
明日是假日,今夜不宵禁。
吃完晚膳,她們一行人躍躍欲試,相約出去閑逛,好好近距離見識一下博陵的繁華。
正好唐見微也很惦記茂名樓的現狀。
這茂名樓是她母親蘇茂貞一手創辦的酒樓,她也曾在酒樓之中奮戰過無數個日夜,對它感情極深。
在阿姿寄給她的信中特意提到過茂名樓。
茂名樓已經被唐見微二叔握在手裏,經營得越來越爛,出品的菜色也愈發不能入口。
因為曾經茂名樓的這些老廚子們都是蘇茂貞一手培養起來的心腹,隻認她本人和唐氏原嫡一家。
蘇茂貞死後,唐見微和唐觀秋也離開博陵,這些廚子們一個個都離開了茂名樓。
就連茂名樓的老食客都不再來,茂名樓每況愈下。
可到底是博陵第一酒樓,唐見微二叔唐序明手中多少也有茂名樓老食單,這些年勉強支撐著酒樓。
唐見微帶著童少懸她們在街上逛,漸漸往茂名樓的方向去。
童少懸曾經短暫來過博陵,可唐見微帶她走的地兒都是博陵老城區,最地道的小吃、民俗都在這兒,跟那些個騙外鄉人的商業街完全不同。
她們幾個人走著走著就想往不同的方向去,唐見微說:
“你們可別跑丟了,咱們還是一塊兒走吧。”
葛尋晴說:“沒事!我可知道每個街道都有巡衛,不行的話我問一嘴,肯定不會走丟!”
唐見微知道這些夙縣孩子到了博陵肯定對什麽都好奇,也不攔著,讓她們注意安全。
一行人散開,唐見微拉著童少懸繼續在鬧市中玩兒,童少懸稍微提一句想吃什麽想要什麽,唐見微全都買買買,害得童少懸不敢吭聲了。
兩人牽著手漫步在博陵夜市,這場景很陌生很新鮮。
唐見微笑說:“再次回到博陵,感覺好像從來沒離開過似的,可感覺還是有些不同。”
童少懸眨巴眨巴大眼睛:“哪兒不同啊?”
唐見微將她的手背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當然是有阿念在,我整個人生都不一樣了。”
童少懸心頭本就發著熱,嬌妻在側撒嬌,更讓她心中似火,燃得劈裏啪啦作響。
就在她環住唐見微時,一群人腳步匆忙從她們身邊路過。
“真的?茂名樓真的被賣了?!”
“可不麽!已經鬧起來了!”
“走走走——去看看!”
童少懸和唐見微聽得清清楚楚,茂名樓要被賣了?!
唐見微臉色一變,和童少懸一個對視,立即跟了上去,往茂名樓的方向速速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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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瀾心:?
讀者小可愛(關門):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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