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原來阮縣令的的確確是長公主指派來的, 說起來,衛阮向來不分家,阮縣令與長公主是同路人, 正是情理之中。
唐見微正要歡欣行禮, 忽然感受到身側火辣辣的目光。
這……差點兒忘了大醋缸在這兒杵著呢。
雖然唐見微和長公主之間的確什麽都沒有, 頂多是共同合作, 一起揭發朝中大案的關係。可阮縣令方才那番話, 似乎又將她和長公主拉近了不少。
以童少懸的聰明腦子怎麽會想不到, 阮縣令既然會用這句話來表明身份,必定是因為此事隻有唐見微和長公主兩個人知道。
果然,童少懸問她:“什麽八仙湯?我怎麽從來沒喝過?”
唐見微立即說:“一種不太好喝的湯, 你肯定沒興趣喝。”
童少懸表情毫無變化:“我都沒喝過呢,你怎麽就知道我不喜歡喝,萬一我特別喜歡呢?”
唐見微:“……好好,今晚回去我就做給你喝。”
“果然還是好喝, 不然你為何輕易就願意做給我喝?”
唐見微:“??”
如今童少懸修煉出將自己與生俱來的能言善辯, 與從唐見微這兒學來的這強詞奪理融為一體的特殊技能, 隻怕往後更讓人難以招架了。
唐見微輕輕咳了一下,小聲說:“夫人別鬧, 這兒還有個人呢。這會兒要談正事, 你要欺負人家的話……回去再給你欺負嘛。”
唐見微走投無路,唯有出賣色相這一條路了。
果然,童少懸就吃她這一套, 立刻乖乖閉嘴了。
阮縣令道:“你們二人感情不錯, 看來當初長公主她老人家一番苦心沒有白費。”
唐見微腹誹:可真是一番苦心,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教人差點卷成一團麻繩。
阮縣令:“行了, 說這麽多就是想讓你們明白我的身份, 如此一來,你們總是能信任我,與我說實話了吧。”
唐見微示意童少懸來說,關於朝堂之事她打算全部都交由童少懸闡述,也算是為童少懸的仕途打好最初的根基。
童少懸從六嫂被冤之事說起,事無巨細地將所有的細節都告知給阮縣令,隻是隱去將贓款現錢從胡商手裏購買黃金稻米一事。
阮縣令一邊聽一邊下意識地捋他打理得極為精致的胡須。
聽完童少懸所言,阮縣令哈哈大笑:“當初我從博陵出發之前,與律真相見,律真讓我來找你們倆,我還不以為然,覺得你們這兩個小鬼頭能做什麽事?沒想到夙縣的秘密已然掌握在你倆的手中!”
前一息阮縣令還在爽朗大笑,後一息立即沉下了臉,嗬斥道:“佘永明貪沒的贓物乃是大蒼公物,你們發現之後居然隱而不報!可知隱瞞贓物的後果?!”
要是換作以前的話,童少懸還真有可能被他這兩句凶神惡煞的言語給嚇唬住,但經曆了佘縣令和吳禦史之後,阮縣令的心思也就沒那麽難猜了。
童少懸聲色如常道:“在發現贓物的最初草民的確想要報官,可當時夙縣的縣令便是這髒物之主,整個夙縣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又向誰去報?雖有監察禦史下檢,可那吳禦史究竟是好是壞,是何方勢力?草民見識淺薄更是不得而知。為了自保,也是為了大蒼公物的穩妥,隻能秘而不宣。雖不曾告訴周遭,但草民曾經寫信上京,通過熟人轉交到長公主手中,讓長公主殿下來定奪此事,隻不過此時沒有得到她的回音。如今有阮縣尊定奪,便是再好不過。”
童少懸將此事一五一十條理得當地一一鋪展陳述,即便是阮縣令挑不出刺來。
而且全程她都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不讓阮縣令有指摘唐見微的機會。
隻不過……
阮縣令換去了公事公辦的表情,玩味地笑道:
“一口一個草民,但是手握的財富卻是富可敵國。”
童少懸“哦?”了一聲道:“縣尊這是何意?”
“不然的話,你們何來的錢銀購買成山的黃金稻米?莫非是借用了贓款購置?”
阮縣令可真是處處挖陷阱。
雖說他是長公主一脈,可是對待贓款贓物卻是頗為謹慎。
唐見微頭皮有點兒發緊,這阮縣令審犯人呢這是?一波接一波的……
她眉心微擰,注意聽童少懸的一字一句,若是她有什麽錯漏或是答不上的地方,也好立即為她添補。
童少懸依舊對答如流,所答也是唐見微所想:
“草民正是要為此事向縣尊請罪。”
阮縣令看著她,等她繼續發言。
“佘縣令藏於忠義祠的贓款,草民自然無權動用。但因為縣中突然爆發泥石流,兩個坊的百姓流離失所,田莊被埋,糧草被臨縣截斷,昂州刺史也遲遲不調撥物資。眼看災民就要餓死,甚至會引發動亂,草民隻能鬥膽挪用了忠義祠裏藏著的稻米,解一時之難。草民迫不得已為之,還請縣尊恕罪。”
阮縣令撫著胡須:“依你所言,那忠義祠裏麵藏著的居然還有黃金稻米這等金貴糧食?”
“正是。”
因黃金稻米價格極高,且胡商坐地起價,她們這一趟購買的黃金稻米價格比市麵上的還要貴出許多。
若是告知實情,是用贓款購買黃金稻米,即便是不得已才這麽做,恐怕也會被找茬,說這是胡亂“揮霍”。
可若是贓物本身就是稻米,那可就不一樣了。這些稻米遲早要呈公,到時候還是會因災情而下放,她們隻不過是用本來就應該是大蒼公物的稻米,在危機時刻還於百姓而已,如此一來還省去了中間調撥的精力。
若是調撥不及時,鬧出了饑荒和人命,阮縣令這位新官恐怕是要被問責的。
說起來童少懸她們私動贓物,竟是行了一樁好事,裏外裏阮縣令都沒有找茬的借口。
童少懸在說完這番話之後,立即得到了唐見微肯定的眼神。
阮縣令聽完之後,也為自己將來的開脫找到了最為合適的理由,一身輕鬆地重新笑了起來:
“童娘子能言善辯見識深遠,可有入仕的想法?”
童少懸一改先前與他對招時的狡黠,極為真誠道:“草民若是有朝一日能夠策名就列,為百姓做些實事,那便是不枉此生。”
阮縣令的目光之中難得閃現了一些讚許之意,很快收斂了回來,毫無轉折,直接奔著唐見微去,讓她將唐家命案的始末告知,一絲細節都不能錯漏。
無論過多久,唐見微都不可能忘記這件事的任何細微末節,但再提及時,情緒已經不再激動難當。
唐見微娓娓道來,而阮縣令則用紙筆快速記錄。
“阮縣尊,我耶娘之案可有更多的線索?”唐見微迫切地想要知道。
阮縣令將整杯茶喝完,表情凝重,還未開口,唐見微似乎就已經看到了答案。
唐見微:“莫非因為佘永明之死,這條線索徹底被切斷了?”
阮縣令卻說:“佘永明隻不過是個在前線赴死的小嘍囉,他被安排到夙縣的那一日,就已經注定會是第一個被放棄的棋子。”
唐見微一震:“莫非阮公已經順藤摸瓜,找到了更重要的幕後黑手?”
阮縣令真的如是說:“找到了。”
唐見微和童少懸差點兒跳起來。
“但是也死了。”
“……”
說到這事兒,阮縣令冷笑道:“與佘永明上下勾連的,正是佘永明的生父,兵部尚書佘誌業。因為佘永明爆發的禍端,上頭查到了佘誌業的頭上。刑部、大理寺和禦史台連夜抓捕佘誌業,佘誌業被捕之後抵死不認。天子曾說要親自審問,卻發現他死於天牢之中,死於天子的眼皮之下。這佘誌業突然被挖出三十多條必死的罪名,如今佘氏已被夷族。”
唐見微和童少懸聽著,心驚肉跳。
“此事讓天子勃然大怒,幕後之人恐怕連天子都沒放在眼裏,天子要審之人,說殺就殺。”
童少懸聽到“夷族”二字,心裏惶恐難安。
這便是血淋淋的朝堂,無關理想無關抱負,這是最真實的鬥爭。
簡短的兩個字,便是上百個活生生的性命……
唐見微長歎一聲,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居然這麽快就泯滅了:“如此說來,佘氏的線索徹底斷了……”
阮縣令也沉默不語。
唐見微忽然想到鷹眼男人之事,便將此人的特征和曾經在暗中與佘永明一塊兒前往扶滄山的事告知給阮縣令。
“此人必定和佘永明勾連甚密!若是能從鷹眼男人入手,說不定還能挖掘出更多真相!縣尊對此人可有印象?”
“鷹眼,後脖子有刀疤……”
阮縣令的目光落在地麵上片刻之後,於某個時刻忽然抬了起來。
唐見微:“縣尊可想到了線索?”
阮縣令若有所思,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去忠義祠看看,或許能有些啟發。”
唐見微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他想到了什麽,但是沒有開口。
事關重大,阮縣令不言盡也可以理解,可唐見微實在討厭這種知而不言的做派,磨磨蹭蹭的,急死個人。
白晝不宜前往忠義祠,隻怕會被行人發覺異動。
等到深夜,唐見微和童少懸帶著阮縣令以及他的四個隨從,進入暗室,掀起布蓋,所有的兵刃護甲映入眼簾,連阮縣令都頗為震驚。
居然這麽多!
阮縣令並不打算直接處置,而是原封不動地繼續將贓物留在此地,寫信上報之後再定奪。
佘永明之案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一個鯁在喉嚨口的段落。
在聽聞天子也勃然大怒之後,唐見微更是沒了精神。
本來賊人已經探出了個腦袋,就等著將它連根拔起,拔出蘿卜帶出泥,她耶娘一案說不定也能一齊查明,還她耶娘一個公道。
可是如今境況隻怕是連中樞都頭疼,莫非又要一切從頭來過麽?
盛夏天熱,唐見微心中又沮喪,整個人發蔫,伏在童府剛剛修建好的涼亭中長籲短歎。
今日書院休假,沒心思去鋪子裏,就待在府中吃吃睡睡,什麽也不想做。
童少懸知道她心煩,不好去吵她,讓她獨自待一會兒,而自己在後院拆拆裝裝,想要快些完成向月升,好帶著唐見微去更高的天際享受美景,或許能緩解心情。
葛尋晴和石如琢上門來,說早上去果園裏玩,摘了些蔬果,正好給她們送點兒來,一會兒還要送到阿白家。
“嫂子呢?怎麽就你一個人?”葛尋晴好奇,童少懸和唐見微居然也有沒在一塊兒的時候。
童少懸說唐見微心情不太好,就不去吵她了,讓她自己待會兒。
葛尋晴:“心情不好啊……我還說晚上一塊兒去探險呢。”
童少懸:“探險?探什麽險?”
“你居然不知道嗎?”葛尋晴用鬼祟的聲音說,“咱們夙縣西南馬家坡近日在鬧鬼,聽說已經吃了好幾個小孩了!”
童少懸無奈:“都吃小孩了你還去探險?上趕著送命啊?”
葛尋晴“哎喲”了一聲:“還能真是鬧鬼啊,不就是閑得無聊去玩玩麽?到時候咱們帶上點兒好吃的,去馬家婆找個涼快的地方……”
童少懸搶話道:“喂蚊子。”
葛尋晴:“……”
石如琢忍不住笑出聲:“好啦仰光,就說別跑到那種地方去了,萬一真的有鬼怎麽辦?”
葛尋晴:“我算是看出來了,阿器你是真的怕鬼!從剛才就一直阻止我!”
石如琢被看穿,支吾道:“怕鬼……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唐見微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探險啊,去吧,叫上阿白咱們五個人一塊兒去。我聽說馬家坡那邊風景還挺不錯的,晚上還有螢火蟲是麽。”
童少懸道:“夫人想去咱們自然去。估計是一些膽小鬼將螢火蟲錯認為是鬼了。”
葛尋晴:“童長思!你可真是兩麵派!我讓你去你不去,嫂子一說你就答應了!”
童少懸理所當然:“不然呢?我就這一個夫人。”
葛尋晴和石如琢走了,童少懸和唐見微捧著蔬果要送到庖廚去,忽然聽見一聲尖叫,是從唐觀秋的房內傳來的!
唐見微立即將蔬果丟到童少懸的懷裏,往姐姐的屋子裏跑去。
紫檀去店鋪了,早上唐見微來給姐姐請安的時候,看她精神不濟似乎昏昏欲睡的模樣,以為是夏日犯困,便哄她再睡一會兒。
之後唐觀秋也的確又躺在床上睡著了,可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這會兒是怎麽回事?
唐觀秋在喝下溫婆給的湯藥之後,病情的確好轉,甚至能說出“阿慎”這個名字,可之後便依舊在原地躊躇,不再有更好的跡象。
唐見微也不著急,畢竟姐姐的病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她若是心急的話,隻怕會給姐姐壓力,自己也不舒服。
唐觀秋偶爾還是會有些狂躁不識人,唐見微分析過,她情緒的爆發和普通人差不多,都是因為心情所致。
就像她今日無精打采,便不想說話,而姐姐心情不好的時候表達得更為直接一些。
姐姐很久沒有這麽煩躁了。
推門進屋時,唐觀秋正在撕扯帷帳,手掌似乎被刮破了,殷紅的血正順著她雪白的手臂往下流,已經將衣袖沾紅了一片。
唐見微立即上前阻止,怕弄痛她,唐見微隻能將她抱住,還不敢太使勁兒,在她耳邊安撫了半天,毫無作用。
唐觀秋不知道為什麽特別燥動,喊著叫著聽不清的話,渾身都是汗,血也蹭得到處都是。
無論唐見微怎麽安撫她,她都無動於衷,依舊相當激動。
唐見微對童少懸說:“季雪……叫季雪來!”
童少懸跑著去,在前廳找到了正在擦拭桌麵的季雪。
季雪聽了童少懸所言,迅速往唐觀秋的房間去了。
“阿淨!”
聽到季雪的聲音,唐觀秋立即看向她。
“阿淨不怕,我在這兒。”
季雪上前來,想要安撫她,可是之前跟唐見微約定過,她隻可以婢女的身份服侍左右,各種肢體的觸碰在她看來都是越矩。
更何況,唐觀秋跟了一句“阿應”,讓季雪更不好主動上前。
一直按著姐姐怕她繼續傷害自己的唐見微,此刻頭發都被姐姐胡亂掙紮的動作弄亂了,對季雪說:
“你有辦法嗎?!”
季雪得了她這一句暗示,便伸出手到唐觀秋的嘴邊,唐觀秋看到她的胳膊,一口咬了上去。
唐見微和童少懸都驚訝不已,唐觀秋狠狠地咬著,渾身都因用力而發抖,似乎在瘋狂地發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情緒。
季雪就這樣讓她咬,眼皮偶爾顫抖,麵上沒有任何抱怨的情緒,安靜地忍著劇痛。
直到唐觀秋所有的精力發泄完畢,沒有了力氣,依靠在季雪的懷裏,季雪才慢慢幫她擦拭眼淚,抹去額頭上的汗水,一言不發地陪著她。
唐見微看到季雪胳膊上另外一些已經陳舊的傷痕,似乎都是牙印。
等唐觀秋睡著了,將她送回床上,季雪對唐見微和童少懸行了個禮:“她醒來之後應該會餓的,我先去準備些清粥。”
季雪走到門口時,唐見微低聲說了句:“謝謝。”
季雪的腳步頓了一頓,回過身再次行禮:
“少夫人不用說這些,這是我的分內事。”
唐見微沒說話,季雪便出去了。
唐見微坐到唐觀秋的床邊,小心地幫她包紮手掌裏的傷口。
傷口挺深的,血口看上去都痛。
唐見微小心地為她上藥,她在夢中轉過身來,握住唐見微的手,哼呢著博陵的一首兒歌。
唐見微聽出來了,這是她倆小時候最喜歡唱的一首歌。
那時候,姐姐在乎的所有人都還在她的身邊……
唐見微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腦袋,心內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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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急,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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