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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童少懸陪著唐見微在池塘邊坐了很久, 直到晚風四起渾身僵硬,不太舒服了,唐見微擔心童少懸的身子不扛風, 便說“咱們回去吧”。


  唐見微今日沒上妝,沒那心思,加上又哭了許久,眼睛腫腫的,看上去可憐兮兮。


  兩人一塊兒往回走的時候, 唐見微走快了兩步, 走在童少懸的斜前方。


  童少懸看著她落寞的半側臉, 心上還是被紮一般的痛, 不忍心她獨行, 便走上來,做了一件她很早以前就想做的事。


  童少懸握住唐見微的手,和她步調一致前行,還相當迅速地找了個話題,問唐見微:


  “你喜歡吃櫻桃嗎?”


  唐見微低頭看了一眼被握住的手, 童少懸手掌的溫度將她的手包裹著, 柔軟又有力。


  唐見微這麽一看, 童少懸心裏驚地一絲她可能會掙脫的不安,立即更改了握的方式,五指深入唐見微的指縫之間, 將她的手撐開,不容多說地與她十指相扣, 不給她逃脫的機會。


  “喜歡嗎?”童少懸再問了一遍。


  唐見微眼睛發酸, 嘴角的笑意卻是忍不住了。


  幸好有童少懸在, 幸好這個人的一切都溫柔得恰如其分。


  “喜歡。”唐見微一邊說一邊挨近她的胳膊, “特別喜歡。”


  “那我買了一車,你都得吃完啊。”


  唐見微習慣性地含笑應了一聲“嗯”,然後再琢磨了一下,忽然驚覺:


  “什麽?你買了一車?!誰吃得完啊!”


  “別人吃不完,你可是唐見微,你一定能吃完。”童少懸得意地說,差點顛起小步伐哼著跟蹦蹦跳跳起來。


  “我怎麽就一定能吃完?”


  “你和阿花親如母女,食量肯定也是相近的。”


  “阿花是誰……”


  “那隻被你暫時收養,隨時都有可能被你烤了的小乳豬。”


  “你居然還給它起名字了?不怕一轉眼就失去它?等會兒,我怎麽和阿花親如母女了?你這是在說我壞話呢吧?”


  童少懸哈哈大笑:“咱們唐見微也有反應慢半拍的時候。”


  “你這人真好笑,我要和阿花是母女,你能和它脫了幹係?你也是它親娘。”


  忽然被自己拐到坑裏去的童少懸:“?!”


  這回輪到唐見微爆笑了。


  兩人一路打鬧著互說壞話回到童府,唐見微笑得人都快站不起來,拉著童少懸的胳膊整個人幾乎貼在她身上。


  童少懸聞著唐見微身上的香味,如癡如醉,嘴上卻說:

  “唐見微你很沉,不要整個人賴在我懷裏,快被你壓死了。”


  唐見微一聽她這話,可是不得了,立即更得寸進尺地往她身上爬:


  “是麽,嫌我沉是吧?讓你感受一下什麽叫真正的被壓死。”


  唐見微雙臂從童少懸後麵環上來,腳下一蹬就要上她的後背,童少懸這小身板真的要承受不住,驚叫:


  “別鬧別鬧,摔了摔了,臉著地了——”


  此時黑燈瞎火,坊道上隔一段距離掛一個紗燈照明,路上幾乎沒人,唐見微盡情地欺負童少懸。


  童少懸也隻是嘴上叫喚,實則不躲不閃,卯足了勁兒任她胡鬧,和唐見微膩在一塊兒。


  到了童府門口,唐見微發現大大的燈籠之下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紫檀,一個是唐觀秋。


  唐見微“咦”了一聲,立即上前拉住她姐,問紫檀:


  “為何姐姐會在這兒站著?大晚上的還是有些風,姐姐身子弱,萬一著了風寒可如何是好?”


  唐見微的話並非責備,隻是有些著急,紫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我也跟大娘子說了啊,她都沒搭理我,就要站在這兒,我又不好直接拉她。我猜她方才去你屋子裏沒找到你人,知道你出府去了,不太放心,便在此等著了吧。”


  “……姐姐等了多久?”


  “有大半個時辰了。”


  唐觀秋和唐見微雙手相執,唐見微能感受到她的手有些涼。


  唐見微正想將她的手放到臉龐上溫暖一番時,唐觀秋率先這麽做了。


  當唐見微涼的手指在唐觀秋的引領之下,貼到了唐觀秋溫暖嬌嫩的臉部肌膚時,唐見微忽然想起,用臉暖手這件事,也是她從唐觀秋那邊學來的。


  小時候唐見微很頑皮,不喜歡在家裏待,成天讀完書一撒手就不見人影,博陵大冷天的時候她也在外麵瘋玩,耶娘一找不見她就著急,每次唐觀秋都知道她在哪兒。


  找到她之時,並不上來就教訓她,而是看她有沒有磕著碰著,小手有沒有冷冷的。


  “阿慎啊,姐姐不想囉嗦你,可姐姐跟耶娘一樣,特別擔心你的安全。下次若是要去哪兒玩,提前跟姐姐說好不好?姐姐不阻止你與友伴們玩耍,你有你想做的事情,可至少要讓姐姐知道你的下落。等你玩過癮了,姐姐就來接你回家,嗯?”


  唐見微那時淘氣,姐姐將她手往臉龐上貼,她還胡亂動彈,甚至掐姐姐的臉,姐姐也從來都沒生過她的氣。


  姐姐一直都是個不會說重話,默默照顧家人的人。


  唐見微輕輕地撫摸唐觀秋的臉——她是天底下最溫柔的姐姐,就算生病了,她依舊是她。


  她記得你……卻不知如何表達。


  “進去吧。”


  唐見微護著唐觀秋進府,就像曾經唐觀秋千百次帶著她回唐家時一模一樣。


  一進門就看見季雪站在不遠處,本是在往這兒張望,看見唐見微和唐觀秋一塊兒回來了,她便低下頭,拿起手邊的水盆轉身離開。


  唐見微問紫檀:“她在這兒多久了?”


  “大娘子等了你多久,她就在這看了多久。”


  唐見微沒再提此事,將唐觀秋送到她臥房之中,見唐觀秋依舊不舍她離開,唐見微出來對童少懸說:“今晚我想陪陪我姐姐。”


  “嗯,好啊,你陪著,沒事。”童少懸立即滿口答應。


  “我就在這兒跟她擠一擠了,紫檀,麻煩你睡到隔壁。”


  紫檀應了下來,去隔壁客房鋪床。


  唐見微有一段時間沒跟姐姐好好待一起了,但是從一些細節上來看,姐姐的確被照顧得很好。無論是發髻還是衣著,幹幹淨淨的指甲還是每日一換的衣衫,以及這些整潔背後有些陌生的氣息,全都在告訴唐見微,在她自顧不暇之時,有個人守護在唐觀秋的身邊。


  唐見微長歎了一聲:“是我沒照顧好你,我沒資格責備將你放在心上的人。”


  唐觀秋似乎是聽懂了她的情緒,摸著唐見微的臉,將她的臉龐抬起來,小心又不得章法地將她的眼淚抹去。


  唐見微笑了起來:“你都抹到我鼻子上了。”


  唐觀秋也跟著她一起咯咯地笑,唐見微笑著笑著又哭了,抱著唐觀秋哭了一頓之後,心裏暗暗下了決定……


  “咚咚。”


  門外傳來小心翼翼的敲門聲。


  唐見微:“誰啊?”


  “是我。”童少懸在門口說,“我給你們送點櫻桃來。”


  唐見微將門打開,童少懸抱著個大竹筐,裏麵全都是新鮮飽滿的紅果子。


  唐見微看這分量,微微皺眉:“你真是喂豬呢?”


  “對啊,我的確是喂豬來的。”童少懸將竹筐遞給唐見微,“你和你姐姐邊聊邊吃,吃多少算多少,不夠的話我再給你們洗好送過來。”


  “這麽體貼啊?是不是還得再來些下酒菜?”


  童少懸看她紅腫的眼睛裏分明還有些淚意,卻說著玩笑話,對唐見微這個人的性子愈發了解。


  她便是這般要強。


  童少懸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唐見微的薄薄的肩膀,說:


  “你還想要什麽,我去準備。”


  唐見微“噗呲”一聲:“逗你的,有這些櫻桃足夠了。”


  童少懸點了點頭就要走,唐見微上前一步道:


  “謝謝夫人。”


  童少懸回眸笑了笑,讓她進屋去。
.

  櫻桃又脆又甜,入口之後酸甜的滋味和她在博陵時吃的沒有任何區別。


  以往這個季節博陵各種新鮮的水果上市,唐見微都會第一時間買回來跟姐姐一塊兒品嚐,她們姐倆時常吃著果子秉燭夜話,交換最近遇到的趣事和心情,一聊就能聊整晚。


  今夜她們依舊吃著果子,隻不過大多數時間裏都是唐見微在說,說鋪子裏的事,說她和童少懸的事,唐觀秋就在一旁聽著,時而歡笑時而沉思。


  她給予的反應並不多,也沒能開口說出自己的心情,但是唐見微知道,她肯定聽懂了。


  深夜,兩人上了床鋪,唐見微抱著姐姐,哄著她入睡。


  看著懷中人安逸的睡臉,唐見微隻希望姐姐此生都能康健無虞,快樂無憂。


  ……


  前幾日童少潛從唐見微那邊得了銀子,自己留了一兩當零花,其餘的全給了宋橋。


  宋橋將院子翻新種了些徘徊花,此時正是花季,徘徊花的香味隱隱約約飄進季雪的鼻子裏。


  季雪坐在東院的木桌前,雙眼發直一動也不動。


  紫檀從澡房沐浴完出來的時候,被這黑影嚇了一跳,懷裏的盆子差點砸到腳。


  “你是鬼啊!大半夜坐這兒!遲早給你嚇出毛病來。”紫檀罵了季雪一句便要走。


  季雪就像沒聽到似的,隻是垂著頭,偶爾看向唐觀秋臥房的方向。


  紫檀進客房去了,半晌,又出來,將一杯熱茶放在季雪的麵前。


  季雪看著冒著熱氣的茶杯,有些僵硬地抬頭看紫檀,用幹澀的嗓子說:


  “謝謝……”


  紫檀撇了撇嘴,留下一句“作孽”就回去了。


  季雪一晚上都坐在這裏,直到天亮時分,她得去幹活了才離開。


  起床之後唐見微幫唐觀秋梳頭,唐觀秋習慣性地靠在她的身上,抬頭對她笑。


  唐見微道:“姐姐別鬧,乖乖的,馬上就梳好了。”


  “沈約呢?”唐觀秋問她。


  “沈約……”唐見微一時語塞。


  唐觀秋沒得到答案,變得有些不安,但和昨日不同,沒有再歇斯底裏,而是很內斂地忐忑著。


  “姐姐是在照顧我的心情嗎?”唐見微輕輕地幫她把頭發綰起來。


  唐觀秋剝著糖往自己嘴裏送,“唔”了一聲,愣愣地看著銅鏡裏的姐妹兩人。


  唐見微扶著唐觀秋的肩膀,在她頭頂上輕輕一吻。


  ……


  對於季雪的事,唐見微沒有再提過。


  沒有允許也沒有反對,有幾次她看見季雪和唐觀秋在一起,季雪的確遵守承諾,和唐觀秋保持一定的距離,沒有再越矩。


  唐見微就像沒看見一般,不做任何評價。


  紫檀明白唐見微的想法,她很矛盾也很痛苦,三娘又能怎麽辦呢?


  要是將季雪趕走了,大娘子指不定又會發瘋似的到處找,說沈約不要她了,到時候又上哪兒找個沈約賠給她?


  對於大娘子來說,那就是她的愛人,就是她的命。


  季雪能夠安分地待在大娘子身邊未必不是件好事,可即便季雪心甘情願做一名婢女,大娘子的病好與不好誰也說不清,對季雪而言前路自是未知。


  “真是命運弄人。”


  天顯七年初夏時紫檀的這番感歎,自往後追溯,不得不說是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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