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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荷包, 打開一看,好麽,隻有幾文錢。


  看來也是個窮孩子。


  同是天涯窮苦人, 唐見微沒忍心拿童少懸的銅板。


  一兩銀子她自己全掏了。


  掏銀子的時候心在滴血,但這孩子畢竟搭救了姐姐。


  雖然不知道為何暈倒,唐見微秉持著“好人要有好報”的原則, 割肉就割肉了。


  交了銀子拿了藥, 唐見微才想起沒跟紫檀碰麵就帶姐姐跑出來了, 得快些回去找她。


  童少懸剛才已經醒來了一回了, 此刻臉龐上慢慢有了血色, 嘴角的笑意還在, 雙手交叉壓在胸前, 似乎在做什麽不得了的夢……


  看著應該沒事了,唐見微貼了貼額頭上的汗,得走了。


  “大夫,這位小娘子可否借用您這兒的床繼續歇一會兒?等到她徹底醒來, 自行離開?”


  大夫點頭答允, 唐見微帶著唐觀秋走了。


  披肩還給主人,從醫館出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宵禁時分, 初春夜裏寒風四起, 隻穿一件薄裙的唐觀秋嗬了一口氣, 有點冷。


  唐見微出來得急了,也沒穿厚衣衫, 隻好將姐姐抱進懷裏, 用力搓了搓。


  “好些了嗎?”


  “嗯……有你在, 我不冷。”唐觀秋凝視著唐見微, 甜甜地笑。


  聽這語氣,又把她當成沈約了吧。


  “以後都跟著我,不要走丟了,好不好?”


  沈約就沈約吧,隻要姐姐能安然無恙,她可以是任何人。


  “好!”唐觀秋一口答應下來。


  唐見微跟唐觀秋十指相扣,頂著風,往曉風樓的方向去。


  北風輕易將薄衫吹透,到了曉風樓時,姐妹倆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三娘!”紫檀沒等到唐見微,在曉風樓上上下下轉了好幾圈了,正迷茫為何三娘也跟著不見時,看見唐見微和唐觀秋雙雙出現,立即如出欄的小兔子一般,飛躥到她們身邊。


  “三娘!你從哪兒將大娘子找回來的?!”


  唐見微將方才發生的事都跟紫檀說了,讓紫檀帶大姐先回去,她得跟庖廚管事的說一聲,不然今日的銀子是別想賺了。


  她剛剛花了一兩銀子,現在心裏還在嘔血。


  哪怕是一文錢,她都不能再丟。


  紫檀要帶唐觀秋走,唐觀秋不舍得走。


  唐見微問她:“怎麽了?”


  她也不說。


  唐見微想了想,道:“你回家等我。等我回家,一定陪你讀完和。”


  紫檀一開始聽還覺得有點莫名其妙,沒想到大娘子聽完之後很開心地點頭,紫檀還沒邁步呢,大娘子已經走到門口了。


  紫檀趕緊跟上去拉住她的手,不讓她再離開視線。


  回到斂饕府,紫檀要去將曬在後院的衣服收回來,但是不太敢離開,生怕自己一走大娘子又會消失。


  猶豫之時,坐在床上縫衣服的唐觀秋似乎看出了她想出門,便對她說:

  “放心吧,我等著沈約回來讀書。不走。”


  “哦……好。”


  紫檀迅速去收衣服,迅速回來,發現唐觀秋果然還在。


  紫檀稍微安心了些,收拾衣衫的時候心裏不禁想,咱們三娘子真厲害,一句話就把大娘子穩住了。


  她心裏琢磨著,得多跟三娘學學。


  三娘忙裏忙外地賺錢,她不能成為累贅。


  她要成為三娘的依靠才是!.

  唐見微回到庖廚,正好管事兒的看見她偷溜進來。


  本以為今天的銀子是拿不到了,沒想到管事兒過來問她出什麽事了,走得那麽急。


  唐見微如實說,姐姐身體不好,走丟了,剛才家裏人尋過來,她去找人了。


  “找著了嗎?”


  “找著了。”


  “那就好,不過,你偷溜了大半個時辰,正好是酒樓裏最忙的時候,全都是我幫你頂著。”


  唐見微就知道會這樣……不過偷溜的確是她不對,她也隻好誠懇道歉。


  銀子扣了就扣了,隻希望能保住這份差事,別將她趕走。


  出乎意料,管事的不僅沒扣她錢,還塞給她一個小口袋。


  唐見微常年和錢打交道,一捏就知道裏麵起碼是五兩銀子。


  管事兒的和唐見微二叔年紀差不多大,不是本地人,來博陵謀生計也有二十多年了,自己吃過很多苦。自幼喪父,阿娘為了照顧他和兩個妹妹,活活累死。


  之後他一個人幹三份差,一文錢一文錢攢著,含辛茹苦將兩個妹妹養大成人。


  他最看不得小孩兒受苦。


  “這……不行不行,我不能收!”唐見微急忙將銀子塞回去。


  “看你這細皮嫩肉的小娘子,自己出來討生活也不容易。姐姐還病了,在博陵瞧次大夫可得花不少銀子。”


  管事兒沒接,一邊片魚肉一邊說:“聽你一口正宗官話,應該是博陵本地人?我來博陵二十多年,博陵這兒的人家我知道,家裏的小孩兒都疼愛得很,含在嘴裏都怕化了。你這點年紀出來幹粗活兒,一定是家裏遇到事兒了吧……這點銀子你甭跟我推來推去了,拿著吧。”


  唐見微捏著小口袋,眼神有點發直,沒想到管事兒的和她沒認識幾天,居然會出手相助。


  她也不矯情了,真心地說了句:“謝謝竇叔。往後隻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吩咐。”


  管事兒看了她一眼,沒敢再往下說,凶巴巴地說:“行了行了,我可不是在縱容你不好好上工!就這一次啊!以後再偷跑,該扣還扣!”


  唐見微甜甜一笑,也不怕他:“我記下了,下次絕不再偷跑!”


  接近宵禁曉風樓打烊,唐見微散了工再去醫館時,童少懸已經走了。


  大夫說:“那小娘子醒來之後自己離開了,看上去精神尚可,應該不至於暈倒半路。”


  唐見微安了心,往斂饕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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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少懸回到長孫府中,長孫岸聽到她的聲音,頭也不暈了,一個健步飛上來迎她。


  “我的好妹妹,你去哪兒了?可真是急死我了!你再不回來,我耶娘都準備報官了!”


  童少懸便將今晚的偶遇跟她說了。


  “我遇到了仙女姐姐。是仙女姐姐將我送到醫館,救我一命。”


  童少懸摸了摸還在發癢的耳朵,沒好意思說仙女姐姐往她耳朵裏吹氣,還有那一頓溫柔撫慰一事。


  “仙……仙女姐姐?”


  聽了這話,長孫岸摸了摸童少懸的額頭,再翻翻她眼皮,疼得她連連後退躲閃:


  “好痛啊!做什麽?”


  “痛就對了,我還以為你喝多了還沒清醒呢。”


  童少懸:“……”


  “妹妹,你可要記住一點,這博陵府沒什麽仙女姐姐,妖精妹妹倒是一堆一堆的。一到夜裏,你往那坊間裏開的茶肆酒鋪裏看看,全都是藍眼睛紅頭發的胡姬。你若是遇到她們記得溜快點,不然的話,別說是錢財,就你這細皮嫩肉的小嫩皮,能被她們一口吞了。”


  童少懸回憶仙女姐姐的樣貌,即便是在朦朦朧朧中看了個大概,也能分辨仙女姐姐的模樣。


  並不像她說的是藍眼睛紅頭發,分明是黑發黑眼珠,典型的大蒼女子的臉。


  隻不過一般的女子可長不出如仙女姐姐那濃桃豔李的美妙滋味。


  她當然知道仙女姐姐不會是真的神仙,不過仙女姐姐不僅有一張絕美皮囊,更重要的是懷著一顆菩薩心腸。


  不用再和長孫姐姐說下去,沒有見過仙女姐姐本人,沒法體會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沐浴之後喝了藥,早早睡了。


  按理來說,今天她再次暈倒,應該十分疲憊才對。


  可是躺上了床,居然一時半會兒沒有睡著,在床上反反複複地攪著床褥。


  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想到她的仙女姐姐……


  童少懸活了十五年,第一次對一個陌生人這般魂牽夢繞。


  她問過醫館的大夫,大夫也不知道帶她來的女子是誰。


  不過大夫說了一點更讓她感動的事。


  仙女姐姐是背著她求醫的,而且一兩銀子的藥錢也是對方拿的。


  聽到“一兩銀子”的時候,童少懸差點脫口而出“打劫啊”。


  仙女姐姐不僅貌美、強大、溫柔,還十分慷慨。


  這樣的人,究竟是誰呢?


  童少懸帶著紅暈的小臉蛋枕在手背上,一雙剛剛長出雙眼皮的大眼睛帶著笑,將一麵之緣那朦朧的畫麵一再回味。


  對了,那個和唐見微長得挺像的人後來怎麽樣了?


  大概是跟神仙姐姐一塊走吧。


  神仙姐姐說不定帶她去找家人了。


  想到唐見微,很自然又一次想到她殺雞的畫麵。


  童少懸皺眉,好不容易遺忘的恐懼感再次冒頭。


  要說什麽妖精妹妹,誰都比不過唐見微妖吧……


  不敢多想,隻要一想就覺得脖子疼。


  她迅速用神仙姐姐將唐見微壓了下去,努力尋找著睡意,終於在快天亮時分將激動的心情壓了下去,勉強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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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見微一邊忙著長公主那兒的各種宴會,一邊私下喬莊改扮繼續賺銀子。


  好不容易賺到了一點錢,帶唐觀秋去瞧一位京城知名大夫,大夫為她診脈、針灸、按壓顳顬。


  幾番檢查下來,結合唐見微所說她受傷經過,大夫說:


  “磕傷了頭部之後患了癡症,極有可能是元神損傷造成的。


  “那,該如何是好?”


  大夫說:“像她這種情況最是麻煩,元神於顱中,隻能靠藥物一點點補。至於這癡症能不能完全好明白,得看她的運氣了。”


  唐見微再問元神損傷是否會危及性命。


  大夫道:“不好說。她有可能某日醒來,元神補整想起一切,自行好了。也有可能突然昏迷,或者大厥暴死,這都是說不準的。”


  聽了大夫的話,唐見微心情沉重。


  之後又轉了幾家醫館,大夫給出的說法大致相同。


  唐見微花了一大筆銀子拿了藥,牽著唐觀秋往回走,心裏沉甸甸的。


  唐觀秋看出她心情不好,快步走上來,雙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掌,問道:


  “阿娘怎麽了?是不是阿淨又做了什麽惹阿娘生氣的事了?”


  唐見微對她笑:“阿淨最近不是在讀書麽?這麽乖,阿娘怎麽會生你的氣?”


  唐觀秋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突然問:“阿娘會不要阿淨麽?”


  唐見微立即握住她的手:“說什麽傻話,我怎麽會不要你?!”


  心裏著急,語氣也有點急,唐觀秋被她這麽一低吼,不敢再說話了。


  唐見微見她腰帶係得歪歪斜斜,衣襟也不緊,冷風一陣陣往裏灌,立即將她拉到沒人的小巷子裏,幫她正腰帶。


  “姐姐,你記得麽。小時候你也是這樣,幫我穿衣帶我去玩。阿耶阿娘不許我吃的零嘴,你還會偷偷買給我吃。”


  唐見微一邊笑著,一邊把衣襟端端正正地擺好:“天顯二年上元節那陣子,你為了給我買我最想要的紙鳶,一大早就出門去了,結果還是沒搶到……那家紙鳶店生意多紅火啊,為了買紙鳶,都有人大打出手。你呢,斯斯文文,哪裏搶得過那些人。後來為了哄我,你自己動手做,做得手都破了,還拉著沈約一塊兒熬夜,總算是趕在上元節當日做出來一個一模一樣的。你還記得嗎?姐姐。”


  唐觀秋沒太聽懂唐見微的話,但是保持著微笑,就這麽聽著。


  “後來那紙鳶還沒飛到天上就破了,我還嘲笑了你大半天。阿娘說我是白眼狼,不僅不知道謝你,還笑話你。其實……你對我的好,即便你不記得了,我都還記得,不會忘的。”


  唐見微抱住唐觀秋,不讓她看見自己發紅的眼睛:


  “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我怎麽可能不要你?這回,就換我對你好吧……你當我的妹妹,我的女兒。我們今生今世都在一起。”


  唐觀秋愣著的眼睛沒有變化,但雙手卻情不自禁地抬起來,安撫唐見微的後背。


  唐見微感覺到了姐姐的安撫,將她抱得更緊。


  三月走到末尾的時候,童少懸的博陵之旅到了尾聲,與長孫一家告別之後,回到了昂州夙縣。


  與此同時,唐見微有生以來最忙碌的春季也即將結束。


  一心在謀劃將來,探尋耶娘死因真相的她,並不知道她的人生要滑向另一個完全沒想過的軌跡。


  ……


  康樂坊,承平府。


  尚食局剛送來一大盤紅虯脯,這肉脯高一尺,便是個用肉脯做成虯形的吃食兒,衛慈看紅虯脯形態豔麗,便知道尚食局今日又費了不少腦子。


  陶挽之撕下一絲,入口,神色沒有任何動容。


  衛慈便不想吃了。


  尚食局那幫老東西,成日隻會做一些華而不實的玩意兒。


  想起那鍋熱騰騰辣到她發汗的雜燴亂燉,衛慈讓陶挽之把唐見微叫來。


  唐見微本以為能歇會兒,今天好好陪陪姐姐。沒想到宴會不辦了,長公主直接讓她到承平府伺候,還得帶上雜燴亂燉再去。


  原來長公主是饞辣味了。


  幸好上次訂的蜀椒還沒用完,便是防著有朝一日再有用武之地的時候能夠直接用上。


  將雜燴亂燉燉好,放入馬褡中,親自送去承平府。


  騎馬上路,正好與一行金吾衛擦肩而過。


  金吾衛瞧了她一眼,明顯猶豫了一下,但彼此間交換了眼神後,並沒有為難她,繞道而過。


  唐見微鬆了口氣,騎馬穿過坊間大道,拐彎就要出坊時,忽然馬頭被拽著往另一個方向走,馬受驚嘶鳴,唐見微差點被顛下馬背。


  她急忙抱著馬褡跳下地站穩,回頭一看,拽她馬的人竟是唐家管家,查叔!


  唐家一眾家奴站在查叔身後,全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唐見微。


  唐見微一回頭,巷子另一側也被金吾衛圍上。


  她站在中間,也不動,隻看向查叔。


  “三娘,主母到處在找你和大娘子,你們跟查叔回去吧。”


  查叔額頭上全是汗,向唐見微躬身行禮,合在一起的雙手微微發抖。


  唐見微冷眼看他:“查叔,我知道你為難,此事你就不必摻和了。至於其他人……”


  她四下掃了一眼,唐家這些家奴之中,有二叔那邊的家奴,也有唐見微自家這邊的。


  “三娘子。”趙七郎見查叔真的不說話了,便上前一步,用威脅的口吻道,

  “我們不想與三娘為難,畢竟曾經主仆一場,我們都是念恩情的人。還請三娘子隨奴回唐府一趟,畢竟您夫家龐氏的迎親隊伍已經到了博陵,恭候多時了。您在外麵這樣晃蕩算怎麽回事?還有,大娘子在何處?速速帶她回家吧。也莫讓我們這些當下人的為難了。”


  唐見微看著這趙七郎,並沒有反駁所謂的“夫家龐氏”,而是輕飄飄地問了一句與此情此景似乎無關的話:


  “趙七郎,你家裏的老阿婆身體可好還?”


  聽到唐見微提及老阿婆,趙七郎微微一震,眼神有一瞬間明顯的凝重。


  他阿婆是他唯一的親人,當初他住的村子被賊寇洗劫,他被砍掉了一邊的耳朵,阿婆差點被殺,幸好被秋獵行錯路的唐見微父親唐士瞻救下。


  唐士瞻一行人將賊寇送官,不僅治好了趙七郎和老阿婆的傷,還收留了他們——盡管那時唐府已經不需要更多一個家奴了。


  唐士瞻不把趙七郎當下人,一直以禮相待,當他是朋友。


  他阿婆有幾次性命垂危,都是唐士瞻親自去請熟悉的大夫,為他阿婆看病。


  無論人情還是銀子,都是唐士瞻出的……


  趙七郎一直理所當然在唐家幹活兒,拿銀子。


  時間太長了,長到讓他忘記了最初的相遇。


  唐見微這誅心之話,讓他麻木多時的心忽然被敲開了一絲裂縫,裂縫之中盡是內疚之情,他無法再多說一句話。


  唐見微見他腮幫子咬得如石頭一樣硬,便知道自己的話戳中了他心裏最難受的地方。


  其他一些跟過原嫡的家奴們,都因為唐見微方才那句問話,想到了跟原嫡一家曾經的過往,想起了如何來到唐府,想起了原嫡一家對他們的幫助和信任,臉上的表情頗為複雜,一時間都沉默了。


  圍堵唐見微的除了跟過原嫡一家的家奴之外,還有二叔那邊的人以及金吾衛。


  他們可有些看不明白了。


  為何這小娘子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問話,居然能教一半的人麵露愧色?

  二叔的隨從白二郎對金吾衛旅帥潘正道:

  “這個小娘皮狡猾得很,不必和她多說,直接綁了了事。”


  唐見微耳朵何其靈敏,白二郎的話被她聽得一清二楚,直問潘正道:

  “潘旅帥,你敢綁長公主的人?”


  潘正方才和她擦肩而過,自然認出了她,卻並沒有拿她。


  這會兒跟著唐家人來圍堵,反複的行為說明他心裏也有些搖擺。


  本身並不想惹這位常常在長公主的斂饕府出出進進的人,或許是礙於和二叔的交情,不得不出手。


  若是他心裏有主意的話,還輪得到唐家家奴叫囂?一聲令下,身後的金吾衛早就上前將唐見微拿下了。


  唐見微看出了潘正的猶豫。


  如今被團團圍住的情況下,就算她隨身攜帶一把切蔬果的小匕首,也不可能憑借一人之力殺出去。


  潘正的猶豫,應該是她最有利的自保武器。


  她必須摁著這唯一的希望。


  潘正沒有回答她,倒是白二郎開口:

  “三娘子,您的聰慧在整個博陵府那都是極有名的。可是說謊多了,總是會有露餡的時候。你不過是斂饕府的小廚娘罷了。就連雅聚上未曾賜座,長公主隻不過是差使著你伺候來賓,她老人家怎麽會稀罕你?你當旁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來麽?”


  唐見微沒去看那白二郎,從腰間荷包裏取出了一條顏色奇特的手鏈,握於手中,仔仔細細地瞧著:

  “我和律真之間的情趣,你這種粗人懂什麽。”


  律真?


  白二郎被她說得莫名其妙。


  律真是誰?


  在場的除了潘正之外的所有人都懵了,不懂唐見微莫名其妙丟出個“律真”是什麽意思。


  但潘正聽得懂。


  白二郎也從潘正臉上微妙的表情看出來,他聽懂了一些別人不明白的事。


  潘正雖隻是金吾衛的小小旅帥,但長公主的閨名他還是聽說過。


  長公主衛慈,號承平,表字持惻,小字律真。


  天家的事兒都不知曉,仕途無望不說,一不小心還有掉腦袋的可能。


  別說長公主的名諱,就是長公主身邊那些最得寵的小娘子們,來自某族某枝,又和誰的勢力相互聯盟,亦或者是製衡,作為在京中當差的金吾衛,潘正都得知道。


  如此有眼力見的潘旅帥,自然也認出了唐見微手裏拿的那串如冰一般的手鏈。


  這手鏈由一串翡翠珠子串成,顏色奇特,晝時看藍白若冰,夜裏瞧明黃如月。


  這是長歌國特有的冷心翡翠,極為罕見,每年隻能製得兩副送給鄰邦友國大蒼。


  潘正曾經幫著鴻臚寺丞清點入貢奇物時,有幸見過這冷心翡翠。


  近距離之下欣賞,即便是他這粗野漢子都被它的美震懾心扉,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每年隻奉兩副,大蒼舉國誰能擁有?

  長公主擁有一副,不足為奇。


  奇的是,長公主居然能將這寶貝送給唐見微?

  潘正心裏有些打鼓。


  莫非這小娘皮和長公主的關係,真是讓外人無法猜透?

  這麽說來也對。


  長公主最愛的便是吃,能讓這小娘皮連著當兩個月的總廚,全麵照看自己的口腹之欲,往深裏想,肯定是非常喜歡她的手藝。


  女人之間的趣味,潘正捫心自問,他還真不太懂。


  唐見微看潘正出神,便明白自己這一招用對了。


  她手裏的確是冷心翡翠,也的確是衛慈的所有物,不過和潘正想得有些不同。


  這手鏈前幾日在雅聚上不小心斷了,散了一地,唐見微正好在衛慈身邊伺候著。


  衛慈看了眼滿地的翡翠,又看了眼唐見微。


  唐見微彎腰:“……麻煩您老人家抬腿。”


  她將翡翠珠子一一拾起來時,發現裏麵的絲斷了。


  衛慈拿回去瞧了一下,便知道這種精細的東西壞了便是壞了,修好之後也會有痕跡,便不太想要。


  唐見微跟衛慈說:“殿下可否將此物賞給草民?若是草民將其修複成原樣,再送回來還於殿下。”


  衛慈沒猶豫,直接賞給了她。


  潘正隻知冷心翡翠珍貴,以為長公主將其賞給她就是真的和她交情匪淺。


  卻忘了一件事。


  長公主是何等身份,平頭百姓稀罕的絕世珍寶,她可都不一定會多看一眼。


  她所擁有的珍寶,就算每日戴一件,直到她離世的那日都未必能全部戴過一輪,更何況是個壞掉的手鏈。賞了也就賞了,無須多好的感情。


  但對於唐見微而言,卻是能在關鍵時刻迷惑人心,救自己一命的法寶。


  果然,潘正向身後使了個眼色,金吾衛撤了。


  白二郎和查叔“哎”了一聲,驚詫不已:“這……”


  金吾衛一走,唐家家奴也對唐見微更忌憚了幾分。


  金吾衛不敢惹的人,他們若是惹了,不知道會不會掉腦袋。


  唐見微心裏竊喜。


  這便是她要的結果。


  隻要潘正知道她是長公主的人,無論是長公主的什麽人,不為難她就行。


  就算二叔和金吾衛的旅帥相識,但為了他找長公主的晦氣,沒人這麽傻。


  唐見微揚長而去,平安到了承平府,端了亂燉在池中亭見到衛慈時,隻有衛慈一個人。


  “陶姐姐呢?”唐見微顯得很開心。


  衛慈乜她一眼,冷笑一聲道:“狐假虎威的小機靈鬼。”


  唐見微當然知道衛慈說的正是方才她智鬥潘正一事。


  想到了衛慈會知道,卻沒想到她能知道得這麽快。


  唐見微也不心虛,一邊將亂燉連食材帶濃湯一塊兒舀出來,一邊說:


  “幸好我機靈,不然的話這天下獨一無二隻此一家的亂燉,殿下說不定以後吃不上了。”


  衛慈笑道:“你竟敢拿食物威脅我。”


  唐見微聳了聳肩,並不承認,也不否認。


  衛慈聞到了藏在濃烈的酒香之中,讓她垂涎的辣味。


  光是聞,就已經忍不住喉頭滾動。


  喝一口湯,正是她念念不忘的滋味,一模一樣。


  “叫亂燉不雅,起個好聽的名字吧。”衛慈說,“就叫八仙湯。”


  “八仙?”唐見微還不滿意,“這裏麵可有二十一仙。加上我的建州老酒和蜀椒,那得是二十三仙。”


  “就你會算數?八仙叫著好聽。”


  唐見微心情好,吃到八仙湯的衛慈心情似乎更好。


  這便是唐見微能想到的最好的情況。


  如今金吾衛不再盯著她,唐家拿她亦沒辦法,她便可以更加自由地在博陵走動,著手調查耶娘之死的真相。


  即便以她現在的能力調查起來相當困難,但她已經有了方向。


  她要一點點賺錢、擴張人脈,將唐家拿回來。


  天顯六年,十七歲的唐見微對於中樞之事,想得還是太簡單。


  唐士瞻一案正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漸漸發酵。


  夜裏,唐見微回斂饕府了,衛慈閱過陶挽之從刑部帶回來的卷宗之後,惋惜道:


  “這博陵,她是待不下去了。”


  陶挽之為衛慈煎茶時笑著說:“殿下很在意唐三娘。”


  衛慈的目光沒從卷宗上移開:“挽之,你覺得該將她送去何地?”


  陶挽之將茶倒好:“殿下想的,自然比我想的周到。”


  “夙縣童家。”衛慈嘴角浮現一絲別有情致笑意,“據說這小機靈鬼曾經和童家幺女有過婚約,不過後來唐家悔婚了,兩家鬧了一個好大的不愉快。這事兒估計小機靈鬼自己都不知道。若是再讓她倆成親一次,想必相當有趣。”


  “殿下隻是想保唐三一命吧?”陶挽之端正地跪坐在她對麵。


  衛慈也不否認:“沒錯,我的確想保唐見微一命。這世間能做出八仙湯的,隻此一人。”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吧,殿下。”


  衛慈已經開始發冷的眼神落在陶挽之有些僵硬的臉龐上,等待她繼續說話。


  陶挽之胸口起伏了幾下,還是說了:“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便是讓長孫氏的後人繼續不得安寧。”


  聽完她的話,衛慈抹著櫻紅色胭脂的眼瞼沒有絲毫的變化,甚至連眼眸中都沒有一絲波瀾。


  衛慈直視著陶挽之,陶挽之盯著茶盞。


  這杯茶衛慈沒有喝一口便離開了,任它放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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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後,從戍苑出來時,天際已經被夕陽染成一片火燒似的紅。


  衛慈手裏拿著剛剛“威逼利誘”天子寫下的指婚詔書,滿意地上馬回程。


  唐見微剛剛做完暮食,正和唐觀秋紫檀在屋中用膳,忽然聽外麵一陣嘈雜聲,有個響亮的聲音喊道:“敕旨到!”


  唐見微懵了一懵。


  敕旨?!

  門被不客氣地推開,衛慈手握一卷絹黃紙進屋,身後跟著她的家臣和承平府侍衛湧了進來,一瞬間將小屋擠滿。


  唐見微她們幾乎是將碗給丟了,立即伏地接旨。


  衛慈展開敕旨,緩緩念道:

  “……告,唐氏三娘唐見微,誌潔行芳勤慎肅恭,溫其如玉端檢敦厚,特賜婚夙縣童府幺女童少懸,連枝共塚之死靡它……”


  短短幾句話,很快就要念完了。


  唐見微的腦子還是懵的。


  什麽?賜婚?


  夙縣童府?幺女?童少懸?

  這誰啊?!


  紫檀也沒明白,側過腦袋,一臉驚恐地看唐見微。


  “……天顯六年四月廿六日。”


  敕旨念完了,衛慈將其卷起來,遞給唐見微。


  唐見微隻能接旨。


  “還不謝恩?”衛慈笑得猶如一隻修行千年的老狐狸。


  唐見微謝過恩,還沒開口,倒是唐觀秋先說話了。


  她抬起頭一臉純真地看向衛慈,問道:

  “是要將我阿娘嫁給別人嗎?”


  衛慈莫名:“阿娘?”


  唐見微看了眼其他人,衛慈便讓人都下去了,屋裏隻剩下她們四個人。


  “這是我大姐。她腦袋受了傷,得了癡症。”唐見微握著敕旨的手在發抖,低聲解釋了唐觀秋的事情之後,滿心不解地問衛慈,

  “為何要將我遠嫁?”


  衛慈單手背於身後,腰肢挺拔如勁鬆:“自然是為了你著想。”


  “我……”


  “我知道你想要留在博陵調查你耶娘之死,可留著命才能調查。”


  唐見微被她的話一震,已經到喉嚨口的千言萬語全被卡住。


  “此案比你所想的要複雜許多,就連本宮也暫時看不透。你和你姐姐如今還能活著,已經是萬分幸運了。”


  衛慈走向唐觀秋,琢磨著她這張漂亮臉蛋,向她伸手,將她拉了起來。


  唐觀秋根本不知道眼前人是誰,甜甜地,又帶著些傻氣對她笑。


  衛慈挑了挑唐觀秋的下巴,暗念一聲“可惜”,回眸對唐見微說:

  “留在博陵府,你們姐妹倆唯有一死。離開此地,待他日羽翼豐滿,說不定還有反擊的可能。唐見微,本宮賜予你的是絕世之寶。能否磨礱淬礪琢玉成器,洗刷唐士瞻和蘇茂貞的冤屈,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聽到衛慈這番話,唐見微心內大震,提聲道:

  “所以……殿下,我耶娘真的是冤死的,對不對!我阿耶從未貪贓枉法!我阿娘也不是畏罪自盡!是不是!”


  這些日子以來唐見微從未糊塗,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萬分堅信心中所想,確信耶娘一生正直無暇。


  可當有個人說出了她所堅信之事,這個人還是長公主……於這一刹那,被認可的一刹那,唐見微堅強已久的心忽然被擊碎,有些失控地高呼出聲。


  衛慈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蹲下來,用自己的手絹將她的眼淚擦幹淨。


  “唐家的事,得由你親手去揭開。這件事會很艱辛,路也很長,但命運選擇了你,你便要挺直脊背,撐起這片天。下次再哭的時候問問自己,若是連你也倒下了,你姐姐怎麽辦,你耶娘怎麽辦。”


  唐見微抽噎了幾下,立即咬住唇,不許自己再哭。


  即便對賜婚一事還有諸多疑惑,但她看得出來,衛慈的確是為她好。


  雖然要離開故鄉,但或許是她非常重要的轉機。


  衛慈將走時,唐見微問她:“殿下,那位童家幺女,是什麽樣的人?”


  衛慈回眸,笑道:“自然是你的天定之人。”


  唐見微聽說過夙縣,那是昂州第二大縣。


  可是昂州在南邊,距離博陵十萬八千裏,她從未去過。


  作為土生土長的博陵人,要讓她離開博陵生活,不是一件容易事。


  唐見微這頭忐忑,那頭即將接到指婚敕旨的童家,更將天翻地覆。


  ※※※※※※※※※※※※※※※※※※※※


  童府:什麽,唐見微要來了?溜了溜了溜了。


  唐見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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