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酒涼了,衛慈依舊坐在原處,透過小窗眺望搖星湖星星點點的湖麵。
陶挽之送童少懸下船之後,返回來,幫衛慈將畫筆筆鋒浸入筆洗內清洗。
“殿下還飲酒嗎?”陶挽之問道,“若是還飲的話,我這就幫你燙一燙。”
跪坐的姿勢有些久了,任誰都會覺得酸麻。
但衛慈一直沒有改變姿勢。
這感覺似乎讓她回到了十五六歲,與童少懸現在相同的年紀時,每日需要跪坐在案幾前,讀《帝聆》閱史籍,接受繁雜又枯燥的儲君教育。
從日出到日落,還有不斷的考試在等著她。
那時的她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學習是件繁瑣無趣的事兒,甚至能心甘情願跪坐在那兒一整日。
因為,每日她都能見到她的老師。
老師的諄諄教誨,猶在耳邊……
“挽之。”衛慈沒回答陶挽之的話,反而丟回來一個問題,“你可知道這搖星湖的由來?”
陶挽之也不再問了,主動去燙酒。
“搖星湖的由來,似乎和長孫氏有關?”
“嗯。搖星湖這兒曾經名為搖星府,是長孫氏在博陵的府宅。長孫氏嫡係一脈離開博陵後,此處被拆填成了湖。一晃,也有二十多年了。”
陶挽之將燙好的酒端回來,幫衛慈倒滿。
“殿下很少和我說這些。”陶挽之單手握住酒杯,端起,另一隻手托著自己的手腕,“小心,有些燙。”
衛慈接過酒,一飲而盡。
陶挽之想要把酒杯拿回來接著倒酒時,衛慈說:
“搖星府是我拆的。這個搖星湖,也是我填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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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少懸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她原模原樣地從畫舫上下來時,將長公主的畫展開又看了一遍。
結合方才發生的事,她心裏有些猜測,也不能確定,心事重重地往雅聚的方向走,回去尋長孫岸。
沒想到一路心思飄忽,等她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沒走回雅聚之處,倒是被幾塊屏風圍在其間,隱約能聞到些飯菜香味。
她居然轉到後廚來了。
童少懸四處找路,沒想到這臨時搭建的庖廚堪比迷宮,轉得頭都暈了也沒轉出去,倒是撞見一出好戲。
屏風之後,有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喚了一聲:“阿慎。”
“二姐。”唐見微正要準備雞肉凍,沒想到唐玲琅帶著張六娘那群小姐們尋到這兒來了。
唐玲琅今日打扮得分外嬌貴,從頭到腳都是嶄新的服飾,並不忌諱家中剛剛辦完喪事,她應當在熱孝期間,反而穿得花枝招展,明豔妖冶。
“哎,阿慎,你怎麽能幹這些粗活。”
唐玲琅眼裏含著淚,看著被固定在桌上的活雞,連連搖頭,
“你該隨我回去。就算你耶娘過世了,還有我耶娘可以照顧你和大姐啊。你們這一走,可知道阿婆有多擔心?”
唐見微“哦?”了一聲,反問道:“多擔心?”
唐玲琅道:“自然是夜夜記掛著你們的安危,睡不著覺吃不下飯。”
唐見微笑道:“請二姐回去跟阿婆說一聲,我被長公主殿下募為家臣,以後便跟隨長公主左右。讓阿婆她老人家不用擔心,我自己的事,自己會料理好。”
唐玲琅長長地歎了一聲,側過身:“你可曾想過,殿下這兒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你再殷勤,也未必能進到殿下的眼裏啊。你啊,不過是個在庖廚裏幹粗活兒的下人罷了。”
餘光之中,唐見微發現唐玲琅的發髻上有一個熟悉的金簪,定睛一看,那鏤花金簪正是她阿娘留給她的嫁妝之一!
當初她房內所有的私人物件都被楊氏收走,居然連她阿娘留的嫁妝都不放過。
還給了唐玲琅,讓她戴著!
唐見微一口濁氣瘋狂上湧。
唐玲琅自然是特意戴來給她看,讓她生氣的。
唐玲琅見唐見微僵著臉,知道她看見了,嘴角浮出得逞的笑意。
正要繼續奚落她,唐見微的表現千變萬化,已經換了張笑臉出來,對她笑道:
“哎?二姐的意思是那常年幫長公主做菜的陶姐姐也不過隻是個下人?”
唐玲琅沒想到她會把陶挽之搬出來,愣了一愣,沒立即回應。
那陶挽之乃是尚書的愛女,唐玲琅是知道的。
堂堂尚書之女竟跑來做長公主府上,做長公主的裙下之臣,簡直毫無廉恥之心!
即便唐玲琅心裏也頂瞧不上那姓陶的,可也不好直接在口頭上得罪。
唐玲琅道:“陶家娘子是長公主看重之人,阿慎怎可與之相比?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罷。”
唐玲琅今日來就是為了看她的窘態,就是要她難過。
唐見微定不能教她稱心如意了。
唐見微就等著她這句話:“二姐說得仿佛多了解長公主似的,難不成二姐也有想要以菜為媒,求長公主垂憐之心爬上長公主的床?可惜,二姐好像不會做菜,五穀不識,隻怕是流水有意落花無情了。”
“你!”
唐玲琅氣極,沒想唐見微竟然說出如此粗野的話,簡直沒有教養!
可她無法反駁。
她今日出現在此,的確是為了能夠在長公主麵前露一臉。
博陵府的女子沒人不這麽想。
若是能得到長公主的賞識,往後在博陵府誰還敢欺負她?
這些心思普通家女子都藏在心裏,誰會滿世界說訴春情?
而且她的確是暗下了不少功夫,托了不少人,想要得一個與長公主獨處的機會。
她有信心,隻要讓長公主見到她,一定能虜獲長公主的心。
她要的不是成為“私臣”,而是長公主這個人,是長公主的權勢。
可惜事與願違。
別說長公主,就連陶挽之她都暫時未能搭上半句話。
牙尖嘴利的唐見微居然一說就說中了她的痛處!
屏風內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屏風外的童少懸被唐見微那幾句直白的嘲諷弄得目瞪口呆。
這還是在湖邊啜泣的少女嗎?
這還是那個笑比蜜甜,溫柔颯爽的唐見微嗎?
唐見微冷眼看唐玲琅:
“我勸二姐少操心長公主府上的事。此處可不是唐家,任由你囂張跋扈。倒不如回去好好在阿婆身邊孝順幾日,畢竟偷來的東西說不準哪一日都得吐出來。”
唐玲琅的目光瞬間變得犀利,“嗬嗬”冷笑了兩聲道:
“你以為你現在是什麽身份?你大姐傻了,你難道也跟著一起傻了?狐假虎威一番就能嚇到我?唐見微,自小到大你仗著是原嫡家的女兒,目中無人狂妄自大!如今你不過是條喪家犬,是長公主的走狗,還是個主人愛答不理,隻配站在一旁伺候人的走狗!一張嘴不幹不淨,你主人沒時間教訓你,我可以代勞!來!”
唐玲琅對身後的人說:“給我掌嘴!”
“是!”
身後三四個小娘子上來就要扣唐見微的下巴,抬手要打。
唐見微身上有功夫,眨眼之間便讓衝在最前麵的張六娘胳膊脫了臼。
咯啦一聲萬分駭人,童少懸聽得毛骨悚然。
“來啊。”
唐見微將桌上的雞揪起來,一把按在案板上,手起刀落砍掉了雞頭。
“呲”地一聲,血濺三尺。
正透著半透明的屏風費勁往裏看的童少懸,隻感覺一片溫熱的雞血從她眼前一閃而過,噴了滿眼,隨後沿著屏風淋淋落落往下淌,將整個屏風染了個鮮紅。
“誰來?!”
唐見微用刀指向唐玲琅等人,怒喝一聲,與此同時無頭的雞居然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狂舞。
衝上去要掌嘴的小娘子們哪兒見過這般恐怖的場麵,刀光森森,無頭雞灑著血衝她們飛來,嚇得她們尖叫著瘋狂往後退。
唐玲琅被無情地撞倒在地,隨後幾人踏著唐玲琅的身子,飛也似的逃了。
“你們……”
唐玲琅臉上落了個新鮮的腳印,渾身的骨頭都像被踩碎了一般,回頭一看,正好看見唐見微握著沾血的菜刀站在她身後,眯著眼睛正盯著她。
刀上的鮮血滴滴答答,唐見微渾身的殺氣,猶如地獄鬼差!
唐玲琅伏在地上嚇得魂不附體,屏風在剛才一片混亂中被撞翻,童少懸親眼看見了拿菜刀砍人的唐見微滿臉的殺氣騰騰,以及順著臉龐往下淌的鮮血。
心跳驟然增快。
這一回不是悸動,是驚嚇。
什麽活潑可愛,不存在的。
什麽令人憐惜,不存在的。
要憐惜的,恐怕隻有那隻雞。
“都逃了?那你來吧。”唐見微抓住唐玲琅的後領子,刀對著她細嫩的脖子比了比。
唐玲琅感覺到了刀的寒氣,臉色鐵青,快要尿了。
童少懸這個身體不好的讀書人從來沒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麵,已經是麵若白紙,扶著另一旁的屏風,搖搖欲墜。
“我勸二姐別招惹我。你也知道我現在一無所有。大姐瘋了,我能比她還瘋。我可不保證除了剁雞腦袋之外,不會再剁點兒別的什麽……”
唐見微馬上就要手起刀落,像剁雞頭一樣剁掉唐玲琅的腦袋。
唐玲琅大叫著,菜刀哢地一聲砍在她臉邊,寒光閃得她眼睛一痛。
顧不得任何矜持,唐玲琅慘叫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了。
與此同時,無頭雞總算找到了落腳地,翅膀一撲騰,落在了童少懸的懷裏。
臉如菜色的童少懸隻感覺胸前一熱,有一樣事物從天而降,落到她懷中。低頭要瞧個明白之時,一股鮮血滋射在她臉上,從左臉到右眉毛,長長的一道血跡。
童少懸閉了下眼,再睜開,無頭雞在她的注視下顫抖了幾番,再也不動了。
唐見微握著從唐玲琅頭上摘下來的金簪,往唐玲琅逃走的方向看了看,冷笑一聲,回頭時發現了童少懸。
這是誰?
什麽時候多了一個人她都沒察覺。
“哎?你……”
唐見微正要開口,隻見那人雙眼一閉,整個人身子軟了下去,捧著雞當場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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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見微:“總算是見麵了,當真是驚鴻一瞥!”
童少懸:“是啊,驚‘紅’一瞥沒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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