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夜談
張馨兒和李鍪“約法三章”之後,便開開心心的將文欽給領了回去,最後離開之前還讓文欽恭恭敬敬的給管寧行了一個禮。
文欽看著虎頭虎腦,憨裏憨氣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卻是十分的聽從張馨兒的話,張馨兒讓他給管寧行禮,他就真的給管寧行了一個十分鄭重的禮,不問為什麽,也不問他行禮的人是誰。
“是個可愛的孩子!”管寧看著張馨兒拉著文欽走遠之後,扶著胡須微笑著道,“田國讓真真的好福氣啊!”
“國讓將軍好福氣,隻是可憐了那孩子。”李鍪卻是歎息了一聲,或許都是因為喪失了至親,李鍪對文欽頗為憐惜。
“在這個亂世,哪個人不可憐?”管寧嗤笑一聲,還以目示意,讓李鍪看一看自己的身後。
李鍪往身後一看,劉複已經在他們和張馨兒話的功夫從新爬上了牛車,雖然還是不停的哼哼,但是至少沒有再對別人冷言冷語了,蒯蒙和孫英不放心的在一旁照顧著他,隻不過一個嘴角帶笑,一個心不在焉。
傻子郭脩還是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對劉複不停的道歉,就連五也是那副好死不死的樣子,當然,如果的好聽些,那就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李鍪看著井然有序的人們,突然笑了一聲,若非是對他們知根知底,哪裏能夠知道這群人和自己一樣,每一個都是如同自己一樣,都是被人弄的家破人亡如同喪家之犬一般。
“是啊,在這個該死的亂世,又有哪個人不可憐呢。”李鍪笑完之後,也突然感覺到了一股無奈,隨即發出了一聲感慨。
可能是李鍪這聲感慨聲音太大了些,正在哼哼唧唧的劉複一拍牛車,大吼一聲,“某不可憐!好友在身邊,姑娘在心間,可憐個甚!”
劉複的是當真豪邁,不但這話語使人振聾發聵,更重要的是他這一巴掌再次把牛給驚了,這次郭脩那身板是徹底的控製不住牛車了,受了驚的老牛撒蹄狂奔,用極快的速度從李某等人身邊衝過,並且消失在遠方。
李鍪剛剛還在為劉複的話而心動,下一刻他就隻能聽見劉複從遠方傳來的慘叫了。
“剛剛是劉複再慘叫吧。”蒯蒙眯著眼睛看向了那劉複消失的方向,“他為何叫的那般淒慘。”
孫英沉吟了一番,然後用十分不確定的口吻道,“或許是碰到了他的傷口也不定……”
李鍪卻是已經顧不得他倆人的對話了,找準方向直接飛身上馬用力的抽打胯下的戰馬,衝了過去。
李鍪的動作也終於將已經跑偏了的眾人再次拉回正規,一群人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一股腦的衝了過去。
等李鍪追上劉複的時候,牛車已經停了下來,當然,並不是因為那老牛突然轉了性子,而是劉複見機不對,抽出隨身帶著的斷刀,對就是被嚴顏給劈斷了的那一把斷刀,將捆綁老牛的繩子割斷,迫使牛車停了下來,雖然代價就是劉複被掀出去老遠,他那一身剛剛有了起色的傷口,再次崩裂開來。
李鍪上前將幾乎算是昏迷過去的劉複給抬了起來,仔細探查了一番,確定他隻是近乎昏迷,還不至於喪命之後,使勁的大喘了一口粗氣,“你這家夥,閑的沒事做麽,非要去嚇唬那老牛,若真是出了什麽意外,我等千般愧疚又能怎地!”
“咳咳.……漢隆勿憂”劉複現在也變成了話沒咳嗽先上了,“這都是事兒!”
“你這性子,還真是肉爛醉不爛!”李鍪啐了一口,輕手輕腳的將劉複給抬到車上,隻不過剛剛講劉複放上車,他就有些掙紮。
“漢隆,漢隆!”劉複突然變得很是緊張,一把將李鍪的臂抓住,“要不咱們商量商量?”
“商量什麽。”李鍪一臉嫌棄的看著劉複,一個大老爺們對自己拉拉扯扯的,怎麽都感覺這麽別扭。
“漢隆,要不你還是將我放到地上吧,某不嫌棄的!”
“我嫌棄。”李鍪冷笑一聲,“怎麽,牛都跑了還怕呢?”
“怕倒是不怕,主要是.……某家感覺這個牛車和某八字不合!”劉複話也有些猶豫,雖然剛剛那一下子並不致命,但是這渾身的疼痛總是少不了的,再加上這一路上他受的折磨,讓劉複發誓,這輩子他都不想再上牛車了。
“那怎麽辦?”李鍪沒好氣的罵了一句,“難不成讓你這重傷之人騎馬麽?”
“其實.……也不是不可.……”劉複這個憨貨竟然真的在考量這件事,隻不過還沒完就被李鍪一腳踹他屁股上,讓他閉了嘴,還想再的時候,蒯蒙等人已經趕了過來。
“阿複呢!”人未到,蒯蒙那急吼吼的聲音已經傳過來了,“阿複怎麽樣了,若是阿複出了定點意外,某定要斬殺了那頭瘋牛!”
蒯蒙那焦急的聲音傳到劉複的耳中,仿佛讓他三伏喝了一碗冰水一般的舒爽,眼睛裏迅速的帶上了一抹淚痕,“未曾想到,阿蒙對我竟是如此的關心,某剛剛竟然還和他吵嚷,哎”
李鍪斜著眼睛看著一臉感動的劉複,真的不想再去打擊這個可憐的娃娃了,蒯蒙關心他這毋庸置疑,但是蒯蒙這般的著急.……那完全是因為前幾蒯蒙有幸吃了一頓牛肉,雖然牛是老死的,肉質也不算好,但是陳老的手藝那真的沒話,將蒯蒙吃上了癮。
就在李鍪發呆的這麽一會兒的功夫,蒯蒙也衝了過來,先是看了一眼渾身是血的劉複,那眼中的焦急簡直可以的十分的熾熱了,可是還沒有等劉複感動完,蒯蒙就一把將劉複手中的短刀搶了過來,舉目四望。
“快告訴某!那個讓阿複受傷的瘋牛在哪裏!”蒯蒙已經有些癲狂了,“某要殺了它,某要給阿複報仇!”
劉複更是感動的無法言喻,隻能一把握住蒯蒙的臂,一時竟是不出話來,緩解了一下還頗有些哽咽,“阿蒙,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可是咱們大漢有明法,殺牛是犯法的,咱們就這麽算了吧!”
“莫要這話!”蒯蒙雙眼一瞪,絲毫不鬆口,“你我乃是生死弟兄,那頭瘋牛傷了你,那便是我的生死大仇,為了兄弟義氣,便是殺了那畜生坐上幾日大牢,某也是願意的!”
劉複被蒯蒙這深厚的義氣給徹底的感動了,眼淚吧唧吧唧的往下落,更是不知道該什麽好了,隻是不停的勸他息事寧人,隻不過無論劉複怎麽蒯蒙也不答應,就是要殺牛為劉複報仇。
最後無奈的劉複隻能去求一旁看戲的諸人。
一臉陰翳的孫英或許是看不下去了,主動走到蒯蒙的身邊對著他低聲道,“現在氣太熱,肉質保存不了多久,而咱們沒帶什麽炊具!”
剛剛還一臉激憤的蒯蒙一聽這話突然就安靜了下來,然後孫英趁熱打鐵道,“還有啊,當初那是塞外草原上的牛,這是寨子裏養的耕牛,這裏麵的差距可是很大的!”
“嗯?”蒯蒙一愣,一臉奇怪的看著孫英,“你的是真的?還有這些你是怎麽知道的?”
孫英這個時候卻是靦腆的一笑,“當初在那個家夥身上各種的開刀作法,讓他把自己知道的都出來了,再了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了,邊疆之地的人們應該都知道吧,不信你問漢隆……”
蒯蒙半信半疑的將頭擰向了一旁沉默看戲的李鍪,“真的?”
“什麽真的?”李鍪很明顯還想裝傻,“我不知道你們什麽呢。”
“你這耳聰目明的少在這給我裝傻!”蒯蒙已經有些眼露凶光了,看他這個樣子,很明顯是饞牛肉饞急了。
“咳咳。”李鍪無奈的咳嗽了幾聲,一臉尷尬的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話。
蒯蒙得到了肯定之後臉上的癲狂瞬間掉落下去,反而變得一臉的悻悻然,將手中的斷刀往車上一扔便跑到一邊去了。
一旁的劉複本來還是一臉的感動,可是孫英和蒯蒙的對話很輕鬆的就傳進了他的耳朵裏,讓他越聽越別扭,越聽越感覺不對勁,到最後剛想問問蒯蒙那是什麽意思,就看到一把斷刀衝著自己飛了過來,最後就插在了他胯下三寸之處,若非剛剛他為了起身往上挪了幾寸,這一刀他就可以考慮進宮服侍大漢的皇帝陛下了。
“阿蒙!”劉複被這一刀給嚇得冷汗淋淋的,汗水碰到了裂開的傷口更是讓他疼痛加劇不止,“蒯玉灝你這廝要幹什麽!是不是嫉妒爺我長得玉樹臨風,嫉妒我有湘姑娘惦記著!我告訴你,你子心眼要是再這麽髒,心孤單一輩子!”
蒯蒙白了他一眼也不吭聲,可能是也感覺自己剛剛讓他白感動了一場有些對不住他。
一行人打打鬧鬧的再度開始上路了,不過由於少了一頭牛,無奈之下隻能將蒯蒙坐下的戰馬給套上繩索勉強拉車用,雖然戰馬和蒯蒙乃至劉複都會百般不願,但是在眾人的眼神攻勢之下,他們還是選擇了順從。
等到一行人走進高柳城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日下了,田豫帶著王欣鮮於輔兩人早早的就等在城門,迎接大儒管寧的回歸。
這次除了李鍪要南下遊曆,劉複蒯蒙等人要回家報仇以外,最重要的是,管寧要再次回歸中原,哪怕隻是先行遊曆一番再做決定,哪怕這個決定隻是在圈子裏傳播。
但是管寧乃是下大儒,如果他這次真的能夠再次回到中原,這不但對遼東意義重大,對於現在青黃不接的中原來,更加的意義深刻,畢竟繼陳家老祖陳寔,荀家的荀慈明,以及馬融之後,中原再無多少公認的大儒,至於在之後的盧植等人不過是毀譽參半,可以管寧已經是現存的世上唯一的一位舊時代的大儒,也是唯一一個還存活的公認的大儒了。
雖然這位被世家恨得咬牙切齒,還在遼東一躲就是數十年。
“我等恭迎管師回歸中原!”不管管寧和田豫心裏怎麽想,至少在麵子上,必須給管寧應有的待遇,這不隻是因為他是管寧,也不隻是因為管寧是一名大儒,更是因為大漢,需要大儒。
“罷了!”管寧在這一刻突然就讓李鍪,讓蒯蒙,讓這裏的所有人見到了什麽叫氣度,什麽叫風範,“老夫從來不喜歡這一套繁文縟節,你們這一套做法,以後省了吧,某也未曾要回來!”
田豫看著絲毫沒有給自己麵子的管寧心中沒有升起一絲一毫的不滿,反而覺得這樣的管幼安才應該是那個名震下的大儒管寧,“管先生乃是大漢宿儒,禮節雖繁瑣,卻也代表了我大漢的拳拳之心!”
“大漢的拳拳之心?”管寧無悲無喜的問了一句,也不等其他人的回答便繼續到,“行止由心,若是心不正則禮不正,以後莫要弄這些虛而無實的東西了。”
完之後,管寧便從田豫等人身邊走了過去,整個過程再沒有任何交流,再沒有任何的言語。
等到管寧已經走遠,等到李鍪等人也跟著他離開之後,田豫等人才慢慢的直起身子來。
“他娘的,這個酸儒好大的性子!”鮮於輔對著管寧離開的方向啐了一口,對於管寧他實在是有些嫉妒,他敬佩的,懼怕的乃至不服的所有人都對這個老頭很尊重,但是他實在是感受不到這個老頭有什麽用處!
田豫冷冰冰的看了鮮於輔一眼,這一眼看過去,日頭底下的鮮於輔直接打了一個寒蟬,所有想要出去的話全都咽了回去,隻是低頭認錯,不敢再多妄言一句。
田豫不管認錯的鮮於輔,徑直的從他身邊走開,也走向了了管寧離開的方向。
城門口的這一幕,除了他們幾個當事人以外,自然沒有其他人知道,管寧也並不知道,當然,知道了也不會在乎。
管寧已經走到了驛館之中,這次他沒有進入郡守府,也不打算過去,管寧一改再李鍪等人麵前的和善和溫柔,從走進高柳城的那一刻,管寧的臉上就變得極為肅穆起來。
一旁的李鍪和蒯蒙等人也不自覺的跟著嚴肅了起來,就連活寶一般的劉複也沒了平日裏的嘻嘻哈哈,這個轉變很是迅速,同樣的,也非常自然,好像管寧本來就應該是這般模樣。
一群人都各自找好房間之後,李鍪再次來到管寧的身邊,這個時候,雖然管寧比平日裏嚴肅了無數倍,但是呆在管寧身邊的那種安全感,也比之以前,增加了無數倍。
到底,李鍪還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夥子,雖然在很多地方,他這個歲數都已經當爹了,但是像他一樣的飽經變故還走過了幽並之地的青年,還真是少之又少。
“怎麽,這還沒有開始遊曆,就已經害怕了?”管寧雖然表情還是那般的嚴肅,但是語氣輕鬆了許多,或許隻有在李鍪這裏,他的心態才會有一些波動吧。
李鍪臉上出現了一抹尷尬,也讓他那一臉溫和的笑意變得有些堅硬了,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矢口否認,“有一些不知所措,當初從並州出來的時候憑著的就是一股子血氣,反正家沒了,娘也沒了,感覺在哪兒都一樣,所以彰世子一,我也就跟來了。”
“那現在呢,你不也是孤身一人麽?”
“不一樣.……”李鍪咬了咬牙到,“雖然我並不知道哪裏不一樣,但是就是感覺不一樣,雖然和阿複他們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是我真的將他們當作我的朋友,他們也一樣將我當作朋友,這次去荊州遊曆,是一定要去的。”
“那你在害怕什麽?”
“害怕.……害怕我再也回不來了。”李鍪慢慢的低下了頭,他感覺自己這個時候應該愧疚,“雖然還是沒有親人,還是沒有家,但是某還是想要回到這裏,回到幽州塞外,哪怕那裏是法外之地,哪怕那裏每都是不停的殺戮,但是,某還是想要回到那裏,回到村子裏,看著他們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回到忠義酒肆,吃著秀姑做的湯餅,喝著陳老釀的美酒。”
“哈哈哈哈”管寧沒有像李鍪想象中的惱怒或者嘲笑,反而十分開心的大笑了起來,李鍪很確定,那就是暢快的大笑,“漢隆,你難道認為你這般想法是有什麽錯麽?”
“難道不是麽?”李鍪眼眸一低,“我娘在世的時候,總是,好男兒誌在四方,哪裏有我這種人,總想著過什麽悠哉悠哉的日子的,這不是沒本事是什麽。”
“坐!”管寧手指一伸,讓李鍪跪坐在自己對麵,李鍪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管寧這次那為數不多的行李中,還有兩塊木板,那是他跪坐之時墊在膝蓋下麵的,一塊還算平整,是待客用的,一塊已經有了很深的凹痕,那是他自己用的。
管寧等李鍪正式的跪坐在他對麵之後,才繼續到,“漢隆,你剛剛你的想法很是懦弱,很是沒本事?”
“是……”
“為師不這麽覺得。”管寧撫須到,語氣也變的有些沉重,就連稱呼也不自覺的帶上了“為師”這兩個字。“你的這個目的,的確看上去十分的容易,甚至可以平淡,但是這難度,卻是絲毫不比任何人要簡單,乃至比他們更加的困難。”
李鍪將腦袋抬了起來,一臉的震驚,“管師.……”
“還是叫我老頭子吧,聽你叫老頭子我心裏踏實。”管寧一臉嚴肅的打斷了他,“你也經曆了很多事情,那麽我且問你,若是沒有你,現在的忠義酒肆會是什麽樣子?”
李鍪沉吟了一下,他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文人了,在幽州呆了也不算久,但是也算得上是見多識廣,“若是沒有我這個變數的話,恐怕忠義酒肆現在已經成了一段過去了。”
管寧看李鍪並沒有妄自菲薄,不由的點了點頭,“那你可知道為什麽?為何你這個變數的出現讓已經破敗的忠義酒肆煥發了生機不,更是讓忠義酒肆越做越大了?”
“因為實力!”李鍪眼睛裏仿佛出現了什麽東西,“因為我先折了榮盛賭坊的麵子,然後殺了周昌和周器,最後更是將那燕雲馬賊一戰覆滅了,所以他們怕了,怕了我這個變數,也怕了忠義酒肆!”
“孺子可教!”管寧點了點頭,“想要安靜的日子,想要平穩的生活,你就要有過人的實力,而這個實力卻不是你武力非凡,或者智謀通這種和咱們沒有關係的東西,而是在一州,或者一郡或者一縣乃至一地,有著自己獨到的地方,讓別人不願意招惹,便是一種安穩,你的能力越強,你的本事越大,你的日子,便越安穩。”
李鍪聽管寧完,嘴巴張張合合了數次,想要什麽,但是又不知道該什麽。
“你是想,你聽不懂是麽?”管寧看著李鍪這副猴急的樣子,難得的笑了一下,“這個時候和你這個雖然合適,但是對你來,卻是有些難以理解了。”
“我很笨……”李鍪臉上的尷尬之色更濃了一分,“我隻是覺得……覺得……我想要過的日子是那種安穩的,為什麽.……為什麽.……”
李鍪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些話,但是管寧卻是懂了,而且給出了他最正確的答案,“因為這是亂世,寧做盛世之犬,不做亂世之人,這世道即是大世,也是亂世,現在的世間,將星璀璨各自爭輝,文臣謀士各個如同文曲下凡,惹得一時風騷,爭得遍地戰火,或許這亂世對那些才而言是最好的時代,但是對著這萬千百姓,卻是如同噩夢一般。”
“為何.……不停止戰亂!”李鍪問出了一個他自己都覺得很傻的問題,這種話他問出來,就像是在打自己臉一般。
“難道他們沒有在這麽做麽?”管寧並沒有責怪李鍪,而是直接問道,“他們現在不就是在阻止戰亂繼續麽?”
“我隻看到了他們不斷的在製造戰亂。”李鍪咬著後槽牙到,“漢中一戰持續了數年,整個漢中都打成了白地,聽聞益州男子幾乎全部上了戰場,就連運送糧草,都隻能讓益州的女人上,可是漢中剛剛結束,連數月的時間都沒有,荊州之地便再次掀起了戰亂,整個荊州之地,幾乎都要被打爛了。”
“汝不聞,以戰止戰乎?”管寧輕聲道,“你還,未曾經曆過真正的亂世,現在下三分已定,往前倒退二三十年,整個下那才是真正的混亂。”
“聽老頭子你和王師過,當年下群雄並起,整個大漢都是處處烽煙,再加上.……一些事情,這才讓您一怒之下,遠遁遼東,不問世事。”
“可莫要給老頭子臉上貼金!”管寧嗤笑一聲,“老夫那是避禍,就算千百年後,老夫有幸入了史書之中,也絕對會被寫上一句,管寧避禍遼東公孫之處,為了性命逃離中原,雖非什麽光彩之事,但是某也不屑於去給自己臉上貼金。”
“老頭子你的過往,便交給千百年之後的人吧。”李鍪也不想和他辯駁這事,而是繼續問道,“剛剛老頭子你所的二三十餘年前,和以戰止戰有什麽關係?”
“當年的諸侯混戰,那時候的大漢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沒有人有心思種地,沒有人有心思過日子,種出了糧食便會被人搶走,日子稍微富裕一些便會被人惦記,那個時候,人們的出路隻有一條,從軍吃糧,要麽殺出一條血路,要麽戰死沙場!”
李鍪可以從管寧的敘述中想到當年的樣子,隻是還是沒有能夠完全明白,管寧卻也不著急,繼續和他到,“可是現在這下,哪怕這幽州苦寒之地,這裏的百姓除了會擔心異族的兵鋒之外,日子雖然依舊艱難,但是卻勉強可以活下去了,你可知為何?”
李鍪想了半晌,不確定的到,“因為.……魏王?”
“因為曹孟德殺了其他人!”管寧糾正了一下,“幽州之地從陶謙到劉焉再到劉虞公孫瓚乃至後麵的袁紹以及當今的魏王曹操,魏王算不得是對幽州之地最好的一人,但是他現在是最強的,沒有人可以威脅到他在幽州的位置,或者敢於挑釁他的都已經死了,袁紹如是,樓班如是,之前的烏桓,鮮卑,匈奴都如是!
魏王的刑法仍然很嚴苛,魏王的規矩也很多,但是對於這百姓來,他們不怕這些,嚴苛的刑法,不算低的賦稅都不足以將他們餓死,他們害怕的隻有亂世,隻要能夠讓他們安穩下來,他們便能夠活下去,這,便是以戰止戰!”
“所以.……魏王的目的便是這下麽?”
“誰人的目的不是這下?”管寧微微一笑,“劉玄德也好,江東孫家也罷,他們的目的也是一樣的,當他們站到了今的位置的那一刻,他們便不再隻是他們了,他們的身後有太多的世家,寒門,豪族,勢力在支持者他們,就算劉玄德孫仲謀想要平穩,他們身後的人也不允許,因為亂世對於那些人來,才是真正的機會,這方下,隻有真正的隻剩下一個霸主之時,才會真正的開始平穩下來。”
“聖人曾言,世人當明禮儀才.……”李鍪的話還沒完就被管寧的冷哼給打斷了。
“哪位聖人的?”
“孔……孔夫子啊。”李鍪不知道為什麽剛剛還一臉和氣的管寧突然變得憤怒了起來。
“孔夫子,那孔夫子有沒有告訴你他身長九尺,體格健壯,論外貌絲毫不比現在正攻略荊襄之地的關羽差上分毫?”
管寧這一連串的問下來直接將李鍪給問蒙了,“孔夫子……不是大儒聖人麽?”
“大儒,聖人?”管寧一聲冷笑,“你以為孔夫子周遊列國靠的是這大儒和聖人的名號?讓諸侯禮遇靠的是那儒家學識?”
“難道不是麽?”李鍪感覺自己腦海裏的一些世界要崩塌了。
“我呸!”這個時候的管寧已經完全沒有了對聖人的尊敬,“子貢下豪商,子路世之勇將,就算不提他們二人,孔夫子他爹當年可以單手抗城門,就連這位孔聖人,那也是精通君子六藝之人,你想想君子六藝是哪六項!”
“君子六藝?”李鍪臉皮抽搐了一下道,“禮樂射禦書數?”
“不用那麽沒信心,你的沒問題!”管寧在李鍪的頭上拍了一下,“其他的也就罷了,射,禦二種你覺得這是一個每捧著竹簡的儒士能夠弄出來的?”
“老.……老頭子你的意思是……”
“孔聖人能夠周遊列國不是因為他是儒學之祖,而是因為他能打!孔聖人張口閉口禮儀道德不是因為這幾個字真的無所不能,而是因為沒人敢和他打,所以隻能聽他!”
“可是孔聖也曾治理一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李鍪還是想要掙紮一番,雖然他讀書不多,但是對於儒家的信仰孔聖人,還是極為尊敬的。
“給你七十二賢人,再有數百弟子,你也能將一縣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條,更何況那群人裏麵還有豪商有猛將有能吏!”管寧噴的毫不猶豫,李鍪頂著那滿頭滿臉的吐沫星子,忍不住問道,“老頭子你為什麽那麽看不上孔聖人?”
管寧仿佛是被李鍪給問住了,沒有立刻反駁而是沉默了一會兒,無奈的歎息了一聲,“我從來沒有覷過孔聖人,也從來不敢覷這個儒道先賢至聖。”
“那您為何.……”李鍪看著管寧那張糾結的臉不知道自己這麽問合不合適,“剛剛那般怒氣衝的。”
“孔聖人當年身處亂世,無論是靠著滿腔的學識還是一手傲人的武力,總之他創立了儒家,並且為儒家打下了一個極好的基礎,教育出了一批優秀的賢能,這一點毋庸置疑,哪怕諸侯無人願意用他,無人願意為儒道張目這也毋庸置疑,沒有孔聖人便沒有這儒道昌隆!”
管寧稍微平複了一番自己的心火繼續道,“我瞧不起的不是孔聖人,老夫也沒有資格去評論孔聖人,老夫瞧不起的是那些打著儒道的名號去為自己謀利之徒!儒道創立之初是為何,倉稟足而知禮儀,先要填飽肚子才能去做學問,這麽簡單的道理卻是已經找不到了!”
“現在的大道,並非如此麽”管寧的話讓李鍪似懂非懂,他並不是一個傳統的儒家子弟,雖然他的老師是大儒,“我記得您教導我們的時候,都是非常的注重.……我們如何生存的。”
“所以某些人才老夫是什麽最後的大儒。”管寧嗤笑一聲,“將老夫轟出了中原,然後給一個虛名,這種事兒也就那群家夥能夠幹得出來。”
“是……世家麽?”李鍪猶豫的問道,世家這個名字讓他感覺壓力真的很大,讓他感覺這就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雖然他並不承認自己是什麽寒門子弟,也不想和他們掙個你死我活。
“是,卻也不全是!”管寧微微撫須道,“漢隆既然問道了世家,那麽,你是怎麽看待世家這種東西的?”
“勢力龐大,根深蒂固之下的錯綜複雜,各個世家互為對手卻又無時無刻不再糾纏在一起,他們仿佛編織了一張大網,將這個下籠罩住,讓這個下都隨著他們的心意在走。”
“還有呢?”管寧深深的盯著李鍪後麵的回答,撫須的手已經放到了桌案之上,輕輕的點扣著麵前的桌案。
“還有.……”李鍪的臉上慢慢的浮現出了一些細密的汗珠,“壓迫寒門子弟,幾無生存之地!”
“哈哈哈哈”管寧沒有想李鍪想的那樣惱怒,甚至沒有一絲一毫惱怒的意思,而是直接大笑了起來,十分的真誠,也十分的痛快。
李鍪等著管寧笑完了,沒有發狂什麽的才安下心來,剛剛他生怕自己堅持出自己的想法讓管寧傷了心。
“咳咳..咳咳”剛剛笑的太暢快了一些,讓管寧有些咳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你這子雖然心軟,但是你這廝卻是不會糊弄人,哪怕是老夫,你該紮刀子的時候,也是毫不客氣!”
“我可以當你這是在誇讚我麽?”
“這本就是誇讚!”管寧在李鍪腦袋上輕輕一拍,“這世間聰明人已經太多了,多到老夫想要聽上一句真話,都沒那麽容易了。”
“老頭子,你也認為寒門子弟,沒有了出頭之日麽?”李鍪突然情緒低落了很多。
“錯,老夫認為寒門終有一日定能跨過世家的阻攔,成功站起來!”
“因為師兄他們麽?”
“他們還不夠!”管寧搖了搖頭,“雖然並不想承認,但是事實就是如此,你的那群師兄沒有他們父輩的那份本事,也沒有他們父輩的那些經曆和機緣,現在下初見明朗,他們想要亂中取勝是走不通的,你看著吧,他們最後隻能是以鄢陵候曹彰為跳板,再次入住朝堂以期後效!”
“跳板?”李鍪的臉色有些難看,雖然和曹彰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李鍪覺得自己很喜歡這個耿直的世子,覺得自己對這個有些“一條筋”的鄢陵候也很有好感,但是現在.……
“就是跳板!”管寧的十分不客氣,“曹彰要借用他們搏一搏那魏王之位,而你的那些師兄要的是寒門,要的是涼州一脈,再次照耀這個世間,再次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這個世間!”
“他們不能成功麽?”
“成功?”管寧一聲冷哼,“李昊那廝可能已經看出來了,但是其他人全都被他畫的一張餅給匡住了,曹彰的確是可以短時間聚集二十萬大軍可以橫行關中,橫行涼州,可以進可攻退可守,但是,他們算漏了一個人!”
“誰?”
“毒士賈詡!”管寧眼中閃過了一絲悲傷,隻不過李鍪隻顧著震驚並沒有看見這一絲的痛苦。
“賈詡.……”
“曹彰需要多久才可以安定關中,橫行涼州我不知道,但是老夫卻是知道,他的時間不夠了,魏王的歲數已經太大了,而且賈詡絕對不會給曹彰足夠的時間去做這些。”
“賈詡不是最擅長明哲保身麽,這種魏王府的家事,摻和進去,可不是明智之舉。”
“他要是不摻和進去,那才是真正的蠢!”管寧臉上的冷笑更深了,“你們太看了賈詡這個人,這種你死我活的鬥爭之中,從來就沒有明哲保身,從來就沒有左右逢源,誰都不得罪的後果就是誰都會得罪!他已經太老了,若是不參與進去,新王上位的那一,就是他賈府走向深淵的開始。”
“竟是如此麽。”
“否則你以為華佗是因為什麽死的!這下能給那位魏王續命之人不過爾爾,而華佗便是最合適的一個,若非是賈詡迫不及待的下手弄死了華佗,這下人真就被他蒙混過去了,他要在他死之前定下這魏王之位的歸屬,隻有這樣,他死後才能再保賈府一代無憂。”
“這些魏王都知道麽?”
“曹孟德當然知道,他是一代梟雄,他並不會畏懼死亡,而且曹丕也的確是最合適的那一個。”管寧歎息了一聲,“曹植才子氣太重了,世家對他的影響也太深了,若是曹植上位,恐怕不過數載,朝堂便是世家一言而決之地,至於曹彰,他是個實誠人,讓他衝鋒陷陣尚可,若是讓他穩固朝堂,征伐下,他還太嫩了。
最重要的他沒有世家的支持,上位也不會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