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番外篇:係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二)
李家姑娘過來送炭火,董思善起身開門,肩上披著的大氅被隨手扔在了床邊。
冬日的山間,月涼,風更涼。門口,李家姑娘慘白著一張臉,一把將董思善推回了屋內,嚴嚴實實關上門:“夜裏冷,你素有寒疾,怎麽也不知道披件衣裳再開門?”
董思善轉身手掩在嘴邊咳了聲:“不礙事。”
李姑娘撇了眼床上,拿了大氅給他披上,又順手將桌上暖爐塞到他手裏,道:“還不礙事,染了風寒怎麽辦?”
董思善眉頭舒展坐了下來,想你將炭火擱著不必再忙活,但看著已然風風火火拿起火鉗彎腰扒拉著火盆的李家姑娘,驀地想起昨日,怕她心中介意,於是道:“我阿爹話一直就那樣,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心裏自是歡喜你,向著你的。當然,這句話他沒能出口。
盆裏的火一下子燒得旺盛起來,映照著李家姑娘的圓臉,紅撲頗。她手中還握著火鉗,抬頭瞧著董思善沒吱聲,神情隱約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什麽。
董大叔一直都不太待見李家姑娘。董思善猜不透她的心思,怕她傷心,於是手貼著暖爐不自覺地又往前追溯零:“還有那日,我惱你並非是因為你踩壞了築的盆栽。比起你本身,盆栽或者女工又算什麽呢?”
李家姑娘收了火鉗,不知聽沒聽進去。她在桌旁了下來,與董思善麵對著麵,沒了炭火的相照,臉依舊是慘白的。她歎了口氣,道:“那都不重要了,思善。”
她這樣的時候,語氣鄭重而滄桑,仿佛是個出家人。董思善忽然心裏有些發慌。
她從未這樣喚過他的名字。她一向都喚他董公子。而他,除了偶爾惱她的時候喚她李四喜,平時在心底也都是喚她李姑娘。
董思善手掩在嘴邊又咳嗽了聲,問道:“李四喜,你怎麽了?”
李家姑娘搖搖頭,一雙圓溜溜的杏仁眼沒再像以前一樣圍在他身上打轉。她拄著臉頰,望向門外:“沒怎麽,就是今日在阿娘墓前做了個春秋大夢,醒來好像想通了一些事。”
董思善的喉嚨有些發緊:“想通了什麽?”
李家姑娘回過了頭,在燈下滿眼誠懇:“思善,我想,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不懂事地喜歡你,追逐你了。你一直是一個有遠大誌向的人,你將來的地也遠不止歡喜鎮這麽大。用你所學,去為下百姓謀福祉,才不負你窗前數載讀書。而我渾渾噩噩十幾年,現在大夢初醒,也有了自己的願望。我想出去走一走,看看歡喜鎮之外的人,見見歡喜鎮之外的事,遇見乞討的有能力就給他買個熱乎乎的饅頭,遇見不平的就幫他想想辦法,遇見好人就與他交個朋友,遇見壞人就揭穿他讓別人有所防備。”
董思善貼著暖爐的手有些發抖,沒有抓穩的暖爐一下子掉在霖上。他彎腰去撿,有滴淚落在了手背上。
這些年,他坐在窗前,聽牆頭上的李家姑娘給他講了一籮筐的故事。那些故事都是她從清風樓書人那裏聽來的。在那些故事裏,有中狀元的蔡二郎拋棄了發妻趙五娘,有做駙馬的陳世美翻臉不認秦香蓮,也有負了鶯鶯的張生和被李後生欺騙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
每回聽到這樣的故事,董思善都在心裏覺得李家姑娘的擔憂毫無道理。他想,不管將來如何,他都不會負她。因為他是那樣喜歡她。
他自幼跟隨她爹爹學習聖賢書,修君子之道,遵倫理綱常,對她,有情,卻止乎禮。每每窗前讀書,望西牆,未曾從容。
前幾日,阿爹讓他將孟桑接了來,想要將孟桑許與他。他看了李家姑娘留的紙條,怕她知道後會吃醋會難過,所以便上了山來找她。他原本想,他們兩個都沒有出過琅琊郡,沒有見過外麵是什麽樣,如果李家姑娘願意,也許年後他們可以一起去長安看一看。
沒想到,竟是李家姑娘先不要了他。
那年春,微風蕩漾,西牆姑娘滔滔不絕。他讀書累了,窗前打盹,夢裏依稀先後共客長安,各自婚嫁,煙花萬重,他走滿長街,歲歲不見。
一夢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