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風頭出盡小探花(七)
太子與太子妃行過大禮之後,貴妃娘娘攙著皇上起了身。皇上搭著貴妃的手,朝著相爺的方向遙遙地望了一眼。
我站在相爺身後低鐐頭,雙手交握在一起,注視著腳尖,心裏異常平靜。
高高在上的子已年逾花甲,卑不足道的臣子早家破人亡。這世間的恨事,總是一茬一茬。前人苦,後人更苦。但終歸要有人去勇敢地討一個公道。
曲終人散場,嘉禮上的一切繁華盛況又將變成史書上的寥寥幾筆,猶如夢一場,卻是那兩個人人生新的開始。
翌日,相爺下朝出來的比別人都晚,麵色瞧著也有幾分不豫。
未免惹火燒身,回了府中,我自覺地跑去書房練習策問。策題還是相爺前幾出的,問的是若子身旁奸佞當道,臣子該當何如。
我本想答“清君側”上去,然“清”字甫一下筆,又猛然想起相爺也一直是他人口中的奸佞之輩。如今幾年相處,我自知他秉性不是這樣,但旁人不知。這佞與不佞之間,並非涇渭分明,非黑即白。
煩悶的擱下筆,欲將紙張作廢,餘光卻瞥見相爺已悄無聲息地站在案旁。我愣了一下,他伸手拿起那策問的紙張,道:“既對清君側,為何作廢?”
我轉過身來,瞧見他此時已褪下朝服,換上了白袍。袍上繡有淡雅的梅花。我不由反問他道:“不知相爺心裏,佞與不佞,如何判定?”
相爺沒答,身子半倚在案旁,瞧著我時,桃花眼漆黑。他沉默了一會兒,道:“李姑娘若是煩惱朝堂上的這彎彎繞繞,年後春試,不去也可。”
起先我以為相爺是覺得我太過浮躁,有意試探我的決心,於是將他手中的紙張抽了回來,鋪平在桌上,拿起筆同他道:“相爺多慮,四喜自打隨相爺進了相府,便沒想過要退。”
相爺站直了身子,雙手改為負立,在一旁莫名道:“是我有悔意。”
“悔什麽?”我脫口而出,寫下一字,又抬頭去瞧他。
問罷,方覺失言。但心裏似是有漣漪起起伏伏,若隱若現。
相爺嘴角揚了揚,桃花眼裏亦有波瀾。他順手摸了摸我的頭,道:“繼續寫罷。”
後來過了幾日,長安城百姓茶餘飯後開始講起新的逸聞趣事時,我才明白過來相爺那日為何那樣反常。
那日下朝,相爺被皇上留了下來。
不知是哪個八卦的黃門和宮女偷看了起居郎的記載,將這對君臣的無關緊要的對話散播到了宮外。有喜歡賣弄文字者對其進行了加工,塑造了相爺對我矢誌不渝的高大偉岸形象。
皇上坐在龍椅上,怒其不爭:“此子不過爾爾,卿何須累及名聲?”
相爺跪在大殿上,麵不改色:“雖千人所指,臣甘之。”
關於皇上與相爺這段話,有很多個版本。但內容大致都是這樣。
我再次成了長安城姑娘們和子們羨慕嫉妒恨的對象。因為人人都覺得這段話裏的“此子”指的是我。我與段相爺斷袖是鐵板錚錚的事實,連皇上他老人家都忍不住再三過問。
一直等到過年,長安城都很風靡這段話。瓦子裏唱曲的,書的,編排了無數的故事出來。
我自是不敢厚著臉皮去問相爺求證,隻是擔心逛街或被人認出來扔一身臭雞蛋和腐爛的菜葉,於是越發的不想出門,整日裏窩在房中看些個經史子集,抄抄策問打發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