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公子與紅妝(一)
一別十來,去琅琊郡那日,汲汲皇皇的,也沒能同榮玉上一聲,不知這些他有沒有掛念與我?還有清荷那丫頭,同她在一起慣了,而今分開幾,還怪想念的。
這街市上吃食頗多,也不知他們喜歡吃些什麽,倒不若拎回去幾樣,大家圍著火爐聚坐在一起,賞著大雪,飲著酒,話會家常,敘敘情誼。
然而幻想是美好的,現實是醜陋的。盡管此時我披著貂裘大氅,啃著糖葫蘆,在雪中閑散地走著,看著與來來往往趕著回家的人有那麽幾分的格格不入,我的兜裏依舊沒有一文錢。
我用餘光偷偷地瞅了瞅一旁段相爺腰間那尤為突出的錢袋,心中不禁盤算著或許可以朝相爺借那麽個幾百文先用著?反正相府裏年節時我攢了不少壓歲錢,等回去還他便是了。
於是待啃完了最後半個糖葫蘆,我鼓起勇氣,堆起笑容,狗腿地拽了拽段相爺的衣袖。
彼時段相爺正專心地走著,被我突然拽了一下,驕矜地低頭瞅了我一眼,懶洋洋地問道:“吧,何事?”
額前的鬢發上有雪花飄過,我伸手去拂,那雪花頃刻間便暖化在指尖了,隱隱有溫熱的濕意傳來。那身旁白衣勝雪的段相爺,望著我時,一雙桃花眼又開始閃啊閃的,我霎時有些許的反應不過來,手還附在鬢發之上,舌頭卻不期然的打起了結:“借……借點錢。”
段相爺忽然立在那就笑了起來。長街上的白袍公子,雙手負後,如沐春風一般,衣袂飄飄,宛若畫中仙。
我恍恍然想起少年時讀過的那首東坡的《失題》:“公子隻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寫到水窮杪,定非塵土間人。”
那時我整年整月地圍著董家公子打轉,董家公子麵如冠玉,又金金貴貴的不食人間煙火,我總覺著東坡雖一代文豪,作出此詩未免俗氣了一些。人世海海,生出一個董公子已是極品,將李家姑娘迷得暈頭轉向的,又怎麽會有詩中那樣下絕無僅有的人出現呢?
而今總角遠去,年少遠去,故鄉遠去,那個姑娘行過一些路,見過一些人,方才知曉,人世海海,原來真有這樣的人。原來豆蔻年華的那個姑娘,讀了萬卷書,聽了數不清的戲文,年年歲歲地囿於歡喜鎮的一角,看世間萬物全憑喜好,不過是一隻井底之蛙罷了。
大雪驟然紛飛,長街廊下千門萬戶華燈煌煌,有急著回家的趕路人,路過我時不心相撞,撞碎了這一地的思緒。
段相爺攬了我的肩膀,那人打躬作揖頻頻道歉。我卻一轉頭,卻瞧見,瞧見前麵那離得遠遠的,抱著手爐的董大學士,他的一側,不知何時多了一位並肩前行的緋衣女子。
那的油紙傘,撐在兩饒上方,擋去了萬千的雪花。
那便是他風風光光迎娶的尊貴無比的妻吧!
從前在清風樓裏,我在台下虛度光陰偷坐著打盹兒,朦朧間聽那台上的書人:“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幾百年之後,等此世間的男男女女皆變成那如山的白骨,早已埋沒了姓氏,若有有人路過閑暇時問起這些人姓甚名誰,其實不必問,無非是世間曾經的公子和姑娘罷了。
隻是眼中那撐著油紙傘在雪中緩緩前行的公子與紅妝,若是從前我能早早地明白,明白同他一起白骨如山地另有她人。我一定會早早地將我這一顆赤忱真心妥善收藏,等待有朝一日我的那個公子,騎著白馬,八抬大轎地來娶我。
不聽話的雪花飛進了我的眼睛裏,在眼眶裏打著轉兒化成了水,我怕它一泄而出,於是沒有伸手去擦掉。
段相爺提著我的後衣領子,將我提到了那廊下賣炸蟹的鋪子前,歪著頭笑問我:“要幾隻?”
我憋紅著眼眶,吸了吸鼻子,伸出爪子翻了又翻:“要十隻。”
那挽著墮馬髻,身著藍衫的婦人,著實笑的和藹可親:“好嘞,請公子稍等。”